隨着她這句話說出口,衆人齊齊臉色一變。走廊裡除了蕭之雪抽泣不斷的哭聲之外,其餘人都一臉肅穆,空氣中瀰漫起了一股冷凝的氣氛。
“淺淺,別這麼說。”顧少清最先反應過來,他輕輕握住隨淺的手臂,有意無意地拉住她的手,輕聲斥責。只是他的語氣裡更多的卻是心疼。
顧景桓也緩緩地站了起來,他看向隨淺,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剛纔幻聽了。
然而,當被隨淺那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黑眸注視的時候,她紅腫起來的半邊臉,格外得刺眼。
鳳眸深處,一抹心疼一閃而逝。
“爸爸媽媽,你們在說什麼啊?”小包子無辜地仰頭看着衆人,一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懵懵懂懂地問道。
“什麼離婚啊,去死啊,發生什麼事了?”
小包子稚嫩的話打破了冰點之下的氣氛,他的聲音清明得好像投進湖裡的一顆顆石子,雖然很小,但顆顆有響。
“沒什麼。我們,我們……”剛纔還一臉決絕的隨淺一下子就慌了,她暗罵自己太沖動,怎麼忘了小包子還在這兒,當着他的面說這些,她這個當媽的也是腦子被驢踢了麼。
就在隨淺搜腸刮肚地想着要怎麼解釋才能讓小包子心情明媚,心理陰影面積爲零的時候,小包子自己晃着兩條小短腿走到了哭得我見猶憐的蕭之雪面前。
他看着蕭之雪,再看看蕭之雪身旁凝着隨淺的顧景桓,默默地擡起小拇指摳了摳鼻孔。
隨後說道,“蕭阿姨,你真得很有意思啊。我媽媽左手腕骨折誒,你告訴我她是怎麼推的你?是用頭還是屁股?還是她是哪吒有三頭六臂?”
被小包子一問,蕭之雪頓時就不哭了,她面色一白,愣住了。很快她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委屈道,“她是用肩膀撞得我。”
話音一落,小包子沒說什麼,倒是惹得聽到了哭聲趕出來的盛丹一陣不屑地輕嗤,她沒看見剛纔發生的事,但她就是知道隨淺不會對蕭之雪做什麼。
“用肩膀撞你?她沒把自己撞飛出去?在場這麼多人,要是我們淺淺用肩膀撞你,會誰都沒看見?一個兩個人眼睛瞎就當所有人都瞎麼?”
說到“瞎”的時候,盛丹特意瞪了眼顧景桓。
蕭之雪還要爭論,被隨淺搶先說道。
“行了,就算是我撞得你,你打我這一巴掌也挺疼的。就這樣吧。”她煩躁地擺了擺手,一點都不想再和蕭之雪和顧景桓有過多糾纏。
“走了,我們進去。”她招呼小包子。
“媽媽,你稍等會兒。”小包子特別乖巧地轉頭說了一聲,隨後看向顧景桓,“你最近是不是沒吃藥啊?爲什麼傻了吧唧的?你先回去吃藥吧。反正你也看見我了。不過下次不要帶她來了,我不想見到差點害死我的人。”
說完走到蕭之雪面前,由於個子矮,他一低頭,入目就是蕭之雪塗抹着粉紅色指甲油穿着細高跟的白皙的腳。
他狡黠地低頭一笑,快步從蕭之雪旁邊衝過去,一陣風似的。
就在他感覺到腳下一軟的瞬間,頭頂傳來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啊!你踩我腳了!”
就在蕭之雪喊叫的功夫,小包子一溜煙已經跑到隨淺身邊兒了。
他模仿着蕭之雪剛纔的泫然欲泣可憐巴巴,道,“哎呀,真的對不起啊。我沒看見,阿姨你不會生氣吧。”
蕭之雪眼裡的火苗蹭蹭地往外冒啊,偏偏就算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她也不能生氣。
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她有理也變成沒理了。
就見蕭之雪眼睛裡閃爍着疼痛的眼花,臉上還得露出慈祥寬容的笑容,她咬牙切齒地道,“阿姨不生氣。你別自責。”
“嗯,那就好。”小包子滿意地拍拍肉呼呼的小肚子,仰頭看隨淺,“媽媽,舅舅我們進去吧。我的好好感謝舅舅呢。要不是舅舅拖延時間救了我,我就真的一點骨髓都不剩了。”
“轟”地一聲,小包子的話彷彿一道炸雷在顧景桓頭頂響起。
他清楚小包子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他驚訝地消化着突然得知的真相,顧少清救了兜兜?所以剛纔是他錯怪小淺了?
看着隨淺領着小包子進屋的背影,顧景桓突然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生疼。
“先生。”
“把之雪送回去吧。”顧景桓吩咐蘇曼。
“景桓,你去哪兒?我陪……”
“你回去吧。今天你也累了。”顧景桓截斷了蕭之雪的話,率先邁步離開了。
蕭之雪憤憤地盯着他的背影,氣得直跺腳,但因爲小包子那兩句話,她卻做賊心虛地不敢追上去。
“蕭小姐,我派司機送您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蕭之雪氣哼哼地瞪了眼蘇曼,轉身踩着小高跟走了。
一邊走,剛纔被小包子踩過的小指頭還一邊疼得讓她直抽氣。
……
醫院樓下,黑色的邁巴赫裡。
顧景桓靠在車後座,通身的黑色西裝讓他與皮質後座幾乎融爲一體。
副駕駛的車門開了,蘇曼小聲地坐了進來。
“今天是不是我太過分了?”冷靜下來的顧景桓回想起剛纔在樓上小丫頭的一舉一動,和小包子的那幾句話。
真相是什麼,呼之欲出。想想小丫頭,心沒來由的窒息。她被蕭之雪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那巴掌他都替她疼。
“先生您可能是太緊張那枚吊墜了。”蘇曼記得當時顧先生誰都沒看,直奔那枚吊墜。
“是麼?”顧景桓緩緩地攤開掌心,手心裡躺着一堆碎了的玉渣,尖銳的棱角將他的手心劃出一道道的血痕,他卻毫無感覺。
“這枚吊墜,其實是我的。十六歲那年我要回國,老師特意替我求來的。說要把它送給我。”
顧景桓低低地說着,面上帶着微笑,“他倒不是爲了保佑我身體健康什麼的,只是他說我的性格和以往的經歷,包括平時的爲人處世,將來很難找到個真心實意稱心如意的女孩想和我走一輩子的。他說如果找到了就送給她。這個玉墜能讓她以後一輩子都不捨得離開我,都愛我。”
“我知道這只是老師逗我玩的,但他的心思我懂。他一個人生活了一輩子,他不希望我也和他一樣,孤獨終老。坐擁世界,享受得卻是無休無止的孤獨。”
“那它,怎麼會在蕭小姐手裡呢?”蘇秘書狐疑地問。
“當初我才十六歲,年少氣盛,婚姻愛情距離我太遙遠了,而且我總覺得誰都配不上我,所以就把這吊墜扔在老師那裡保管了。後來功成名就了老師問過我,要不要取回去,那會兒小淺出國,我嘴上說無所謂,心裡卻覺得可能再沒有更合適的了,所以就沒要。可沒想到,時間真的太快,竟然一轉眼滄海桑田,萬般變化。”
“其實老師臨終的時候把吊墜給之雪,什麼意思我明白。他一來想撮合我們倆,二來想讓我好好照顧她。”
“我今天本想當着之雪的面兒,把吊墜給小淺,沒想到……”
沒想到,吊墜碎了。
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她真的是有緣無分?
就在看到吊墜碎了一地的瞬間,說實話,他心裡突然就生出了無邊的絕望。
那種彷彿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人的絕望。
他承認,那一秒他是恨隨淺的。可轉念理智迴歸,他又明白了什麼。
“老先生去世的消息,您真得不打算告訴太太麼?”蘇曼小心翼翼地措辭問道。
“告訴她什麼?告訴她我引以爲傲的老師,教授我一身本領的老師是個死刑犯?是個十惡不赦,害得無數人家破人亡的壞人?告訴她,其實我從小到大是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的麼?”
顧景桓緩緩地閉上眼睛。他不敢想,如果有那麼一天,他將自己的過往講給他出身高貴活得愛憎分明的小妻子聽了,她會是什麼反應?
瞧不起他?開始鄙視他?還是後悔當初的決定,開始討厭他?
“可如果不說,太太好像誤會您和蕭小姐的關係了。”蘇曼想起今天隨淺和她說的那些話。
“不管怎麼說,之雪也是我第一個喜歡過的女孩,況且當年……”
顧景桓長嘆一口氣,話也戛然而止。
“你上樓去照看着吧。有什麼事及時告訴我。”
“那您就在這兒?您還沒吃飯。”蘇曼也有些爲難。
“上去吧。”
“好。”蘇曼幾次開口,想對頹喪的先生說些什麼,卻又最終放棄。
而就在樓下顧景桓和蘇曼對話的同時,樓上,隨淺也在給小包子訓話。
“說說,你爲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媽媽也派了人保護你,爲什麼還是出了問題?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隨淺神色嚴肅,即使一邊臉頰還有些紅腫,卻仍舊散發着威嚴。
“唔……”小包子癟了癟嘴,想哭一哭,又擠不出淚來。
“別裝柔弱。說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不怪你,我會酌情處理。”隨淺嚴肅道。
“爸爸和蕭之雪來看我,蕭之雪拼命討好我,又給我買吃的,又給我買玩的。不過我根本沒搭理她。”小包子十分驕傲地表示忠誠。
“後來爸爸帶我去吃了午飯,他問了我一些你的事情,一直讓我好好照顧你。其實媽媽你看爸爸還是挺關心你的。除了今天可能有點……”
“說正題!”
“咳咳……然後爸爸就要送我回去,當時爸爸有點事情,蕭之雪就自告奮勇地要送我回去。結果……”
小包子氣鼓鼓地舉着小拳頭,“結果半路上蕭嫣的媽媽就出現了,蕭之雪說有事兒讓她轉送,沒想到她把我直接交給了那個老巫婆。後面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能不能酌情處理?”小包子可憐巴巴地看着隨淺。
“……一天三十個俯臥撐,一個月!”隨淺命令!
“啊?我是受害者啊!”
“兩個月!”
“……”
“咳咳,這事兒照這麼說來蕭之雪把自己摘得挺乾淨啊。原本以爲她笨,這麼一看她還真是一點不傻。”
“她把蕭嫣那個媽媽王依依推到前面來給她擋槍,等小包子事後說的時候,她也沒有半點不是,頂多就是所託非人。”
“然後估計着小包子骨髓被抽得不多了,再告訴顧景桓,說小包子可能不見了,這樣又在顧景桓面前賺了個救命恩人的頭銜。”
“兩頭得好,這女人的心計真是不一般啊。”
盛丹懷抱着小包子,一邊往他嘴裡塞水果零食堵住他還想爭議的嘴,一邊分析道。
“就算心計再深,敢把主意打到小少爺的身上,也絕對不能饒恕。”王琳嚴肅地道。
“可咱們沒有任何證據說明是她乾的。”顧少清嘆了一口氣。
“沒有證據可以創造證據。”隨淺淡淡地道,“一門心思地想整死她,一點不難。怪只怪我當初太感情用事,想給顧景桓個面子,早知道兜兜會遭遇這些,最初的時候我就應該直接撞死她!”話落,隨淺眼裡閃過一絲狠戾。
“你想到要怎麼做了?”盛丹眼中精光四射。
“蕭尚冰。”隨淺輕吐出三個字。
盛丹立刻就反應過來,她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對啊,她敢這麼囂張,很大的原因是因爲有人給她撐腰。如果她父親蕭尚冰倒臺了,她就算是聖母,都得被噴得一身髒。到時候,看她還怎麼嘚瑟。”
“蕭尚冰如果出事了,蕭之雪最少五年都緩不過來。”王琳冷靜地分析。
“那就這麼定了!”盛丹搓搓手,滿臉幸災樂禍卻還不忘惋惜道,“真是委屈了蕭書記,剛上任就得下臺了。哎,怪只怪他教女無方啊。”
“大小姐,具體你打算怎麼做?”王琳仔細地詢問着。
“南邊有塊地皮,政府是不是要賣了?”隨淺問道。
“嗯,咱們隨氏也在競標。這次競標,政府十分看重,除了隨氏,顧氏和莫氏也參加了,但蘇秘書說過這件事,顧氏參加完全是爲了給蕭尚冰面子,它們並不想和我們競爭,所以我們主要的合作對手是莫氏。”
隨淺沉默半晌,她低聲道,“這件事,我們這麼辦,你……”
十幾分鍾之後,隨淺說完,王琳已經豁然開朗,“好,我馬上去辦。”
“那我呢?我幹什麼?”盛丹湊上前問。
“放心,會有用到你的時候。”隨淺胸有成竹地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