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羅徹夜未歸, 容軒匆匆離開子望宮,前往月華殿欲找柒林問個究竟,然而月華殿外侍衛卻將之攔下, 道駙馬不在府上。恰逢此時遇上罹湮, 罹湮見是容軒, 便賣了個人情, 帶他入殿找長公主問清緣由, 方知漫羅昨夜離開殿之後便不知所蹤。
容軒身份特別,無法隨意出入皇宮,於是尋找漫羅這樣的任務便理所當然地落到了罹湮身上。然於容軒而言, 此刻他除了相信罹湮,也確實別無他人可求助。
話說漫羅從蒔卉館出來後並未直接回宮, 只是獨自一人扶着嘆生橋, 望着石橋之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想着許多事,也許是胡思亂想, 也許是觸景傷情,那一刻,她念着這橋的名字,“嘆生,嘆生, 人生可嘆!”竟當真產生一種衝動, 想要從這裡跳下去, 死了一了百了。可想來她顏漫羅本不該是那矯情之人, 怎能如此輕生?
當時她並未想到, 在她倚着橋欄自怨自艾的同時,罹湮那邊已派出大批人馬來尋她的蹤影, 罹湮道:“一旦發現七皇子的蹤跡立刻回報,誰都不準擅自行動。”
所以罹湮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她面前並非巧合,但對漫羅來說,卻只當是個巧合,並且此巧合讓她很是惆悵。這一刻,她最不想面對的兩個人,一是寐瞳,二是罹湮。
一個人讓她恨之入骨,一個人讓她怨由心生,撇開寐瞳不談,但說罹湮,確是個讓她又愛又恨的人。即便心存怨念,又何嘗不是心心念念着呢?
是時罹湮來到漫羅身後,只是輕輕地喚了她一聲,“漫羅。”她先是一愣,隨後緩緩回過頭去,淡漠地凝望着他,許久方纔回了一句,“你怎會在此?”
罹湮的表情也很淡然,微抿了抿脣角,他道:“你一整夜沒回去,容軒很擔心你,拜託我出宮來尋你。”
漫羅靜靜地聽着,隨後微眯了雙眼,細細地將之打量一番,當時她很想問一句,“容軒很擔心我,那你呢?”可是那句話終究只是卡在喉嚨裡沒有說出口。哀聲一嘆,她復又啓口,“走吧,你不就是來帶我回宮的嗎?”
漫羅不再多看罹湮一眼,從他身側與之擦肩而過,忽聞身後罹湮的聲音再度響起,“昨晚你去哪兒了?”
腳下的步子忽然止住,漫羅回過身去望着罹湮,久之問道:“你這是在關心我嗎?”而罹湮卻久久不答,漫羅也無意相逼,只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怎料才走了兩步,罹湮忽而開口,口吻甚是堅定,“我當然是在關心你。”說着,他迅速閃到漫羅面前,深情而真摯地道:“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對你的愛裡沒有任何的欺騙。”
漫羅微怔,可臉上依然表現得很平靜,口氣也依然刻薄,“你背叛過我,甚至從一開始就在欺騙我,這樣的你,要我如何信你的話?”
而罹湮卻道:“你可以不信我,之前也確實是我對不起你,如今我又能有什麼怨言呢?”他的語調何其悲慼,即便漫羅自認一向心狠,卻也不禁爲之動容。
感覺到心裡有一塊地方軟了下來,她想:那塊地方以前定然住着罹湮,而自從他走後,便一直空着,不再有人能走進來。
只是驕傲的她不會允許自己被出賣以後又心軟,所以她始終表現得很涼薄。冷然一笑,她道:“就算我信了你又如何?你說你對我的愛裡沒有欺騙,好,我信你,可那又怎樣呢?你我的愛都只是過去的事了,罹湮,你要記住,如今你我是對手,不是朋友,更不是愛人。”
漫羅的這番話說得很平靜,卻如無數尖銳的針狠狠地刺在罹湮的心上,他沉默了許久,才悶悶而道:“是吧,也許你說得對。”而後一展臂,衝漫羅做了個“請”的姿勢,“七皇子,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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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那段日子裡,寐瞳幾乎日日造訪,只爲見上漫羅一面,可漫羅卻總是躲在屋裡不願出面。寐瞳每每看到容軒對他搖頭,讓他請回的時候都特別的失落,可想想,此事本就是他的錯,如今對方不肯相見,卻也合情合理。他沒有嘗試硬闖,只是不想漫羅更加恨他。
而那日之後,漫羅並未提起當夜究竟發生過什麼,但聰明如容軒,縱然漫羅隻字不提,他也能猜出事情的大概,某日終在寐瞳口中得到了落實。當時他一怒之下一拳打向寐瞳的下頜,對方卻絲毫未躲,硬生生地接了他一拳,事後道:“這是我欠她的,如今由你來打我一拳,我承接下來也是應當。”
自那以後的每一夜,子望宮內都會響起一段簫聲,寐瞳夜夜坐在子望宮的屋頂上對月吹簫,吹的便是第一次吹給漫羅聽的那支曲子,調子極爲悲傷,用來表現他此刻的心境,竟是莫名的吻合。
每一個夜裡,漫羅都會坐在窗邊,癡癡地聽着那段悽美憂傷的旋律,總是不經意間想起很多事,想起那個夜裡,她守在寐瞳的牀邊,聽他吹奏這支曲子,然後撫掌叫好。又一夜,他倆混跡青樓,蒔卉館的酒很是辛辣,青梅的涼意蓋不過燒刀子的濃烈,她全身骨頭散架似的疼,心似乎一點點地死去。那些回憶,叫囂着涌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容軒曾勸她別想了,可她總是忍不住地去想很多的事,很多的過去,那些記憶裡有寐瞳,也有柒林、容軒與罹湮。
偶一日陛下召見右相大人,漫羅知罹湮與淺笙定會隨行,便要容軒代爲去找一下淺笙,問他要個答案。
是日容軒找到淺笙,恰逢罹湮也在,他對二人頷首作禮,繼而沉聲道:“七皇子要我來向君公子討個答案。”
淺笙姓君,罹湮也姓君,而漫羅卻只對淺笙稱呼爲“君公子”,所以當時那兩兄弟對視一眼,各自明瞭容軒要找的是誰。
於是淺笙上前一步,禮貌地回道:“容軒公子有何疑問但說無妨。”
容軒微微頷首,淡然啓口,“當日君公子道漫羅是中了幻魂之毒,可中幻魂者乃前後兩世靈魂交換,既然前些日子在漫羅體內的一直都是顏筱朵,那如今幻魂已解,顏漫羅也回來了,爲何她仍有之前的記憶?”
“原來關於此事。”淺笙冷然道:“九轉丹砂加上曼陀羅毒確實是幻魂的配方,但若沒有正確的調配方法,做出來的只不過是半成品。”對上容軒的眼,他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容軒略微眯起眼,“你是說,其實漫羅中的是不完全的幻魂,所以造成的結果也不同?”
淺笙滿意地點點頭,“人之魂魄,其魂有三,一爲天魂,二爲地魂,三爲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衝,二魄靈慧,三魄爲氣,四魄爲力,五魄中樞,六魄爲精,七魄爲英。但凡有一魂或一魄尚存於顏漫羅的軀體之內,即便其餘魂魄皆爲顏筱朵的,待幻魂毒解,他一樣會有之前的記憶。”
容軒恍然,隨之感激道:“多謝君公子指點。”
當日容軒回到子望宮,將淺笙的答案告知漫羅,漫羅聞後只輕嘆一句,“我倒寧願將一切都忘了。”
那時候日子還是安安靜靜的,只是那國師大人日日造訪子望宮罷了,她則閉門不見客,當真是與容軒相互廝守,過了回真真正正的二人世界。
而生命的轉折似是從一個月後開始,一直到很多年以後,當所有的事都太平了,她再回頭去想這段歲月的波折紛爭,常會問自己一句,如果沒有當日的那一場爭執,那麼如今她在哪兒?又是以怎樣的身份存活着?
一月之內,寐瞳依然堅持每日來子望宮等候漫羅的一個首肯,可是漫羅卻仍舊固執地不願點頭。偶一日,容軒將寐瞳送至殿外,在其臨走之前,他問他,“你爲何如此堅持?”
寐瞳告訴他說:“有些話,我想親口對她說。”
容軒搖了搖頭,“她不會原諒你,即使你解釋了又如何?”
寐瞳深深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要將我心裡的想法告訴她,就算她不肯原諒我,我也想讓她知道。”
而就是在那一日,寐瞳走後,漫羅卻突然昏倒了。當時屋裡只有一個小奴才,一見這般情況立馬一驚,趕緊去通知了容軒。容軒得知後疾速奔回屋裡,將漫羅抱到牀上,隨之爲她把過了脈後,心中大駭不已。
“糟糕,怕是事情難辦了。”他暗自啓口,忽見身旁小奴才仍在,便道:“你先下去吧!”那小奴才也不敢多問,匆匆退下。
容軒坐在牀邊,癡迷地望着漫羅,一時心中沉重,想漫羅這脈象,顯然便是——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