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多有冒犯之處, 還望見諒。”待屋內只剩下柒林與漫羅二人,柒林知再不說些什麼,氣氛只會繼續尷尬下去。
漫羅自然也知這道理, 便擡頭迎上柒林那對極爲漂亮的眸子裡所散發出的一抹含羞, 淡淡地啓口, “你又不是沒見過, 不用這麼彆扭。”
怎料柒林一聽這話臉突然燒得通紅, 漫羅自覺是又說錯了話,趕忙另起了個話端道:“對了,今日我來月華殿便是尋你來的, 我的記憶恢復了,所以有些話想對你說, 還有些事兒想問問你。”
柒林的雙頰依然泛着微紅, 卻不似方纔那般羞澀, 擡起臉他微微頷首,道:“嗯, 有什麼話你就儘管說吧,我都聽着。”
漫羅微揚了脣角,娓娓道來,“其一,當日我並未下令要殺你, 而是父皇派了人以我的名義告訴了你假話;其二, 我試圖救過你, 只是被父皇的人攔了下來, 並非我想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其三, 我的失憶是一個意外,不然的話, 我絕對不會將你忘記。”
柒林靜靜地聽着,忽而想起那日自己曾說“我本以爲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才醒悟過來漫羅這第三句話的意思。
“你要說的這些我大致都聽容軒說了,這些日子我也有仔細地想過,當年是我沒有問清楚就錯怪了你,一切的誤會都源於我的不信任,對不起。”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兩年來的恩怨矛盾都是由他的過錯所鑄成,那麼這“對不起”三個字,理應由他來說。
而漫羅只是坦然地聳聳肩,“其實怨不得你,一切終究因我而起,你平安無事便好。”言下支起手肘撐着下頜,又問道:“你當年究竟是如何死裡逃生的?之後兩年多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會當上了玄漪的駙馬?”
柒林一想起那些日子來的經歷,便不禁悲傷了起來,“說來話長啊!”那一日,柒林便是以這句話作爲開頭,將他這兩年多來所經歷的一切都一一地告知,漫羅聞之但覺心中痛極,卻也當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
話說柒林還是大皇子的隨從之時,偶一日隨顏子寒同去朱棲國,是時在那兒與當時的太子凌旌有過一面之緣,而之後回到蒼蘅不久,就有朱棲的暗使尋上他,欲帶他去朱棲,而柒林都一一婉拒了,直到他被大皇子送給了七皇子,再到他與漫羅發生關係,被皇上知道了以後,他心知蒼蘅王顏嘯定會想盡法子要他的性命,恰逢那時朱棲暗使又來造訪,道是要帶他離開蒼蘅,只要他去了朱棲,顏嘯也不能拿他如何,所以當時柒林纔會整理包袱欲離開。
偏偏那個決定最後還是被漫羅阻止了,漫羅承諾只有留在她身邊才最安全,因爲她會保護他,絕不讓他死去。或許因心裡想要相信漫羅,所以最終他還是留了下來,而那段時日漫羅也確實是將心思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以至於最後把自己累得病倒。
而顏嘯果真是隻老狐狸,趁此機會夜燒聽風樓,他派人將柒林綁在清風樓內的木柱上,然後讓那人告訴柒林,是七皇子要他的性命。當日柒林絕望至極,想自己此次必死無疑,怎料關鍵時刻那名暗使再次到來,斬斷了綁着柒林的麻繩將之救出,而那時柒林早已被煙燻得昏迷過去,所以他根本不知漫羅當夜曾到了現場,並在聽風樓外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
而那以後,柒林則隨那名叫“今仇”的男人一同去了朱棲,當然臨行前,他要求最後回去一趟七皇子府,本欲再看一眼漫羅的,只是沒能見到她,卻只瞧見一片廢墟般的聽風樓。
而一來到朱棲,他便被下人帶去裡裡外外沐浴了一番,隨後換上乾淨的衣服被帶到了太子的牀上。
一直以來四國以朱棲勢力最弱,那是因爲朱棲王是個斷袖,所謂“黃瓜追着菊花跑,從此君王不早朝”說的便是朱棲的狀況,而柒林也一直堅信,斷袖是會遺傳的,所以當夜朱棲太子將他壓在身下的時候,他便知道從此他會過上怎樣的生活。
柒林說,那個時侯很痛,但痛到極點了便也覺不得痛了,只是很絕望,絕望得想死。但是還沒有殺死凌旌,他又如何甘心死。
今仇被安排當了柒林的貼身侍衛,可是柒林很恨他,若沒有今仇,他早就可以葬身一片火海,又何苦在此受此等屈辱,而今仇似乎也對他有愧,所以無論柒林如何對他,他都只默默忍受,而在柒林看來,這不過是因爲他的愚忠。
柒林一直尋着機會欲殺凌旌報仇,某一夜他在與凌旌做完愛之後,便將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對方的心臟,然後逃出去,順着之前發現的密道逃至宮外官道,身後今仇卻已追了上來,柒林本當今仇是來殺他的,怎料對方竟將自己畢生的內力傳授予他,並放走了他,今仇告訴他,“我放了你,是因爲我欠了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別再回朱棲。”
柒林知道,今仇活不久了,但是他當時確實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只衝他一抱拳,轉身奔逃。而後柒林便輾轉來到了玄漪,結識了一些武林朋友,因爲其深厚的內力,讓他在短時間內便成了高手。
之後也算是巧合,或說是命中註定,讓柒林遇上了出宮遊玩的長公主,菡月對柒林一見鍾情,又賞其武藝非凡,便將之引薦給蕭珏,再來便是皇帝賜婚,欽點柒林爲駙馬。
由此可見,雖說結局是好的,可這一路走來,柒林所承受的苦痛,旁人又如何能懂?而柒林在說這段經歷時中間插了一段內容,也讓漫羅解開了一直藏在心頭的一個疑惑。
柒林道:“段則逸一直奉皇命在尋找一個身上流有聖女血統的女嬰,兩年前我剛入宮的時候,恰逢段則逸欲派君家兄弟去蒼蘅調查那女嬰的下落,我便託段則逸爲我帶一個人回來,所以他纔會派了罹湮故意接近你,混入你的皇府當了你的男寵,而漫羅此次會來到玄漪當質子,亦是我一早設計好的。”
漫羅聞之略微擡眸,極爲淡然地揚聲問道:“哦?”
柒林只一五一十地將當日之事交代了,“陛下氣不過顏子寒的倒戈相向,派寐瞳去蒼蘅殺了他,順便調查那死了的郡主是否真是當年那女嬰,段則逸事後諫言,道此次必給蒼蘅個教訓纔好,便請陛下下令讓寐瞳利用罹湮與顏嘯交涉,取蒼蘅一皇子做質子。”
漫羅終於恍悟過來,爲何當初寐瞳明明先答應了救罹湮,之後卻又反過來以玄漪使節的身份要來取走罹湮的性命,記得寐瞳曾說“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原是這個意思。但有一點她仍不明白,“段則逸只說取蒼蘅一皇子做質子,你如何保證寐瞳帶回來的一定是我?”
柒林道:“陛下的密函裡確實沒有指明要哪一位皇子來當質子,但我們知道那段時候寐瞳與你交集甚廣,斷定以寐瞳的爲人,這質子的人選定然是你,果然不出我們所料。”
談話至此,該說的都說了,以往不明白的如今也都明白了,漫羅喟然長嘆,“你還真是機關算盡。”而柒林只撇撇嘴道:“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
幸而漫羅也無責怪的意思,“罷了,反正在這兒我也沒如何,換個地方逍遙而已。”柒林聞之不禁一笑,“我還頭一回瞧見做質子都做得如此愜意的。”漫羅笑了笑,不再多話。
此時柒林從懷裡取出一隻木雕的小女娃,那雕琢巧奪天工,真真是栩栩如生、精緻無比,“這便是那次在軍營本想給你看的東西,我曾經答應過,要爲你親手雕一個小漫羅,不知如今才實現承諾是否晚了?”
“不晚,當然不晚。”從柒林手裡接過那隻木雕的小木偶,漫羅把玩在手裡細細地看着,高興地說着,“好可愛呀,柒林你的手藝一點都沒退步呢!”
柒林被漫羅如此一誇,滿足地揚起脣角,笑得分外迷人,而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變得極爲認真,“那麼漫羅,我們可不可以……”
漫羅甫一擡首,忽聞柒林這話,立馬站起身湊近他,伸出食指抵住他的脣瓣,搖着頭堅定道:“不可以。”
柒林緊緊地握着漫羅的手,溫柔地親吻她的手背,而後又問:“爲何不可?”
漫羅沉默了許久,方纔將自己的手從柒林手中抽出,站直了身俯視着柒林,她的目光分外堅決,“你要給丫頭幸福,”頓了頓,她才又補上一句,“你絕不可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