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響起一段無比刺耳且怪異的曲子, 寐瞳立於屋檐的一角,一支玉簫置於脣邊,而那不成調的怪聲在夜空漫開, 彷彿集了天地靈氣, 含着一股強大的內力。
漫羅始終站在原處, 略顯憂慮地望着屋頂上過招的那二人, 耳畔忽然響起如此一段旋律, 帶着尖銳的叫囂直震耳膜,她驚駭得瞪大了雙眼,失措地往後跌了兩步, 暗自低語:“音殺之術!”
伴着話音的落下,容軒突然來到了她的身後, 或許也是被這奇異的曲子給吸引了出來, 見漫羅怔忪地杵在臺階之上, 容軒立馬急喝一聲,“快捂住耳朵, 莫被這音殺之術帶了去。”漫羅愣了愣,趕緊照着容軒的指示做了。繼而又擡起頭焦急地望着遠處寐瞳與那黑衣刺客的對峙。
想來那黑衣人也定是知道音殺之了得的,卻見幾只飛鏢唰唰而出,直逼着寐瞳的心口,寐瞳見之立刻以玉簫擋之, 繼而縱身一躍跳至另一個屋頂, 舉簫欲吹, 動作優雅非凡, 而音調卻也變得高亢而清澈, 猶如那大雁南飛時的排場甚爲大氣。
冷風拂過,帶起樹木搖曳, 沙沙之聲不絕。
漫羅瞧着那黑衣人站在原處一動不動的模樣,暗忖他是否是被迷了心智?話說這音殺之術對於性情偏激、心有所放不下之人最爲有效。漫羅正如此想着,那廂寐瞳氣息一定,一股深厚的內力打入音調之中,頓時吹出一個極爲尖利的高音,而那黑衣人便似被人一掌打在胸口,胸腔裡頭一陣翻滾,一張口立馬吐出一口鮮血。
卻說那人雖是爲音殺所害,但倒是毫不示弱,趁着空隙再度甩出好幾只飛鏢,寐瞳未料及此人受了如此重傷竟還能出手攻擊,一時疏忽,胸口竟連連中了兩鏢。
是時他也顧不及自己的傷痛,玉簫破空一劃,彷彿撥了一陣氣流過去,正中黑衣人的胸膛,那人心頭一震,頓時熱血沸騰,又吐出口血來。
寐瞳旋即乘勝追擊,身體迎風而上,至黑衣刺客身前,舉起玉簫便掀了對方的蒙面布,那人眼見着身份便要暴露,趕緊撐着最後一口氣對着寐瞳胸前便是一掌,寐瞳迅速朝後退去,卻仍是被他觸及,喉間竟也泛起一股腥甜。
那刺客便是趁着那時毅然轉身,就着黑夜逃去。寐瞳本欲追去,只是心口的傷痛作祟,讓他才跑了兩步,忽而一股劇痛,他腳下一軟,加之屋檐本就不平坦,便一個趔趄從高處摔了下來。
漫羅萬沒料到竟是這般情況,當時也沒多想,只腳下輕點使了輕功而去,至屋檐底下穩穩地將寐瞳接住。
寐瞳許是也沒想到今晚竟會發生如此的狀況,剛要啓口說些什麼,忽而感到喉嚨裡一股血腥味,發了個“啊”的音,卻是沙啞到了極點。
漫羅聞之心下一急,趕忙問道:“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很痛?傷着哪裡了?你快點說啊,到底傷到了哪些地方?”
寐瞳本傷得並不重,只是那最後的一掌對方卻當真是卯足了全力,若不是他閃躲及時,被那掌擊中,怕是就算有幸不死,七經八脈也必當被震得粉碎。
對於那黑衣刺客,寐瞳的評價只有兩個字——高手。
望着漫羅焦急的模樣,不知爲何,寐瞳只覺心裡泛起絲絲暖意,他微微揚起脣角,對着漫羅淡然地一笑,不似過往那妖孽般的笑,也不是那不懷好意的笑,只是一種最清澈澄淨如陽光般的溫暖笑意。
容軒匆匆趕到漫羅的身側,見寐瞳的慘狀,眉頭不禁微凝,“你傷得很重。”說話間,他突然看到寐瞳的胸口還深陷着兩隻飛鏢,正欲爲他取出,怎想寐瞳卻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用極度暗啞的嗓音對他道:“不要碰,鏢上有毒。”
容軒微怔,擡手爲寐瞳把了把脈,而後趕忙推開漫羅將寐瞳抱起,“毒必須儘快逼出來,不然你的小命難保。”說着便往裡屋而去,走了幾步才發現漫羅還愣在原處,便衝她喚了聲,漫羅方纔急急跟上。
至屋內,使了下人打來一盆熱水,容軒先點了寐瞳多處穴道防止毒素擴散,再用醫用鑷子爲寐瞳取出胸口的兩隻毒鏢,其動作如行雲流水,快狠準。
反是漫羅在一邊看得一愣一愣,終是按捺不住困惑問道:“你何時學會點穴的?”
容軒沒太多的功夫去爲漫羅解釋,只敷衍着答了一句,“師父教的。”言下再度爲寐瞳把了把脈,眉頭卻皺得更厲害了。
漫羅眼見着容軒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心知寐瞳定傷得很重,此時見容軒起身,打開一排金針,從中取出一支在油燈上燒了片刻,而後擡起寐瞳的手,對準少商穴便刺了下去,而刺下之後他又馬上拔出針,藉以拇指的力道,壓出血珠。
可是似乎寐瞳仍是很痛苦的模樣,而容軒的眉頭也無任何舒展的跡象,此刻他卻突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認真地對上漫羅的瞳仁,“他中的毒很特別,用一般的法子未必能解。”
漫羅聞之大駭,臉色也白了幾分,“那麼,可有別的法子能救他?”容軒沉默了稍許時候,才淡漠地頷首道:“有,但你只管告訴我,你是否真的想救他?”
漫羅本未考慮到這一層,只瞧着寐瞳傷作如此,心裡便是一慌,反是這會兒容軒如此一問,倒是叫她愣了一愣。思及之前寐瞳的所作所爲,心中的遲疑便又增了幾分。
容軒這會兒反是不急了,坐在牀沿淡然地瞥了寐瞳一眼,見對方已然處於昏迷邊緣,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又衝漫羅說道:“師父曾說,有兩種人不可救,一是宵小之徒,二是仇人。”他的目光冷漠地投入漫羅的眸中,卻又帶着一絲莫名的堅定,“但是寐瞳一不是宵小之徒,二並非我的仇人,但若是漫羅仍是恨他入骨,這倒是個除掉他的好機會。”
漫羅沒有想到容軒會說出這話,再一次地怔住,而後亦走到牀前,低着頭俯視着寐瞳許久,才啓口道:“我依然很恨他,但是,這次他終究是因我而受的傷,我又怎可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她忽然擡眼看向容軒,分外堅決地道:“所以,你還是救他吧!”
容軒望着漫羅當時的模樣,不禁微揚了脣,而很多年以後,每當他與漫羅提及這一夜的時候,他總會說:“其實漫羅是個心慈之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話說此次容軒隨漫羅一同來玄漪,除了陸賢贈予的那三本醫學筆記外,他還帶了另一樣寶貝,那自然也是陸賢給的,只不過給的時候比較隱秘。
據說九焰蛛是一隻很特別的紅蜘蛛,可解百毒,被江湖中人譽爲“解毒神獸”,但誰都不知道九焰蛛在何處。有人說,九焰蛛只是傳說中的一隻神獸,而現實中是否存在卻不爲人知,說不定那只是人們杜撰出來的。因爲無人見過,所以對於九焰蛛,更多的只是傳說,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其實這隻神獸一直在“續命先生”陸賢手裡,更不會有人想到,陸賢竟將如此寶貝贈予了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徒弟。
容軒從懷裡取出一隻小盒子,將盒蓋打開,卻見裡邊裝了只色彩妖冶的紅蜘蛛,漫羅見之不禁低叫一聲,吃驚地問道:“容軒,你將蜘蛛放在身邊作何?”
容軒只把九焰蛛從盒子裡拿出來,放到寐瞳被毒鏢傷到的幾處一一吸毒,隨後細心地爲漫羅解釋,“你莫小瞧了這隻蜘蛛,它可是百毒之王,任何奇毒到了它手裡,都能迎刃而解。”
漫羅瞧着這小小的紅蜘蛛在寐瞳的傷處爬啊爬的,好像確實是在吸噬毒素的樣子,便好奇地問道:“當真有那麼神奇?”
容軒微笑着頷首,“你且看到時候寐瞳的臉色是否好轉便知。”
說來這九焰蛛也當真是個神物,當夜它爲寐瞳吸毒完畢以後,漫羅細細地將寐瞳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才驚奇地讚歎,“臉色果真不似方纔陰沉了,這小蜘蛛好是厲害。”
容軒將九焰蛛收好,後又用清水爲寐瞳清理了傷口,撒上傷藥包紮過後,才復看向漫羅,正色道:“他不會有事了,只是受了傷,多少有些虛弱。”漫羅點點頭。容軒又道:“時候不早了,漫羅也早些睡吧。”
漫羅偏頭想了會兒,隨後道:“容軒先去睡吧,他也算救了我一命,今夜我便陪陪他,若是他半夜醒來想喝水的話,起碼還有我在身旁。”
容軒遲疑了片刻,本想說他要喝水自己不會倒麼?可想來也沒必要與個傷者鬥氣,便大度地頷首,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