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這地方總是比較陰暗潮溼,漫羅剛走下階梯,就感受到一股極度的不舒服,可是想想容軒已被關押於此多日,也就將心頭的不適壓下了。
隨着地牢獄卒來到一間密閉的牢房前,房門乃堅實的鐵門,門上只有幾個透氣孔,而鐵門下方有一個可以另外打開的小門,應是給犯人送食物用的。漫羅一看這架勢,不禁微微蹙眉,“容軒就關在這裡?”
那領路的獄卒聞言點點頭,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是的,主子,照理說這容軒公子意圖謀殺皇親貴族乃是死罪,而皇上開恩,將他交由您來處置,可同時也派了刑部唐大人來審問,自是要將他關押在審問室內。”
審問室?漫羅不禁在心中冷笑,說得倒好聽,估計裡邊其實是個行刑室吧?看來這些日子那容軒也沒少吃苦。
“開門。”漫羅一聲令下,鐵門上的鎖被開啓,而後那獄卒先行推開沉重的牢門,爲漫羅開了一條路。漫羅倒也隨意,邁着緩慢悠哉的步子走進牢房,入目的竟是容軒雙手被鎖吊在頂部垂下的一條鐵鏈之上,而雙腳腳尖勉強可以踮地,額間蒙着一層細密的汗,手腕也已被勒出了血痕,模樣狼狽不說,更是讓人隱隱感覺到此人極端的脆弱。
此刻有人搬了椅子上來,漫羅便在那紅木太師椅上落座,忽而對上容軒擡起的雙眼,竟發現那雙漂亮的眼睛裡依然充滿了恨意與傲氣。微微揚起脣角,她不禁笑了起來。很好,她就是喜歡容軒眼中這樣的神色,讓人很着迷。
單手掛在椅柄上撐着下頜,漫羅含笑凝望着容軒許久,方纔幽幽啓口,“容軒公子這些時日過得可好,獄卒們可有怠慢了你?”這話中稍含諷刺之意,此乃地牢,而容軒又是罪犯,一個犯人在牢獄內怎能過得好?偏偏漫羅就是如此問了,當然其中不免戲弄與試探的意思,她也很好奇,這個衆人口中內斂之人的極限在何處。
而容軒本就對漫羅心存殺念,這會兒聽着這話更是恨之入骨,口氣便也顯得冷漠起來,“有七皇子的人日日款待,容軒這幾天的生活倒也多姿多彩。”
不錯,有氣勢我喜歡。漫羅依然微笑着,將那話裡的弦外之音一併無視,“如此便好。”而後將視線投向一邊那個身着官袍的男子,淡然而問:“是刑部唐大人?”
那男子一聽七皇子點了名,立刻上前參拜:“刑部侍郎唐敬爲見過七皇子殿下。”
漫羅左手輕擡,那纖長的手指如玉一般光滑細嫩,“免禮。”繼而又將唐敬爲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人長得不醜,只是沒什麼特色,便是那種往人羣裡一丟,就很難找到的人物,也許她一回頭就會把他的相貌忘得一乾二淨。
綜上所述,漫羅覺得還是看容軒更有意思些,至少容軒的表情總能讓她欣悅,於是又將目光移回,專注地以眼睛非禮容軒,而嘴上卻問着唐敬爲,“父皇派你來審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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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漫羅根本沒有看他,可唐敬爲仍是老實地低下頭答道:“回七皇子殿下,皇上是希望下官問出容軒下毒的動機。”
“哦?”漫羅微微眯起眼,笑得分外邪佞,“那你可問出些什麼來了嗎?”
唐敬爲愣了愣,後又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回殿下,這容軒牙咬得甚緊,怕是一時半會兒很難問出個結果。”
“是嗎?”漫羅瞥了唐敬爲一眼,忽而站起身,款步走到容軒身前,一把捏住對方的下巴,“沒想到你還挺固執,可是容軒,受刑很好玩嗎?”即便誰都不說,可漫羅不是傻瓜,看容軒這副模樣與牆上掛着的刑具,也不難猜出這些日子他都受了多少苦。
而那個驕傲的少年,卻狠狠地別過臉去甩開她捏着他下巴的手,漫羅卻也不惱,只是無奈地呵出一口氣,嘆了一聲,“不知道你在堅持些什麼?”
這話中所包含的感情卻讓容軒不禁冷笑,蒼白的容顏上泛起一絲譏諷,“這可真不像七皇子會說出的話。”言下他大膽地擡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睛死死地對着漫羅,“您若是同情心氾濫,外邊需要您幫助的人多得是,不需要在我這裡裝和善,當然,倘若您是怨恨我之前下毒想要殺您,那麼如今您大可以一刀砍下來泄恨,容軒不過賤命一條,生無可戀,死亦不足懼。”
容軒一口氣說完,頓時牢房內的氣氛變得極爲詭異,這個平日裡很少說話的容軒,今日卻突然說了那麼多話,真是很給她面子不是?只是沒想到,到頭來首先被激怒的人竟是她?
“大膽,你活膩……”那獄卒本要訓斥一番,哪知話才起了個端,便被漫羅一口頂了回去,“閉嘴。”隨之氣氛越發死僵。
好一個容軒,竟能將她氣到如此地步,算他有本事。冷冷地凝視着容軒良久,陰暗的空間裡沒有一人敢說話,更加顯得這地方的森然,惟有容軒,他毫不畏懼地看回去,目光清澈澄亮。
半晌之餘,漫羅的情緒才慢慢緩過來,口吻中帶着強烈的壓迫,“注意你說話的口氣,容軒,你可別忘記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你的主子。”語畢,她復又扯開脣角,笑得迷人瀟灑,“哦,對了,你說你賤命一條,生無可戀,死亦不足懼,那麼我很好奇,生不如死你怕不怕呢?”
漫羅笑得極爲明豔,而看在容軒眼中,那笑容則變得刺眼非凡。沉默了好一會兒,容軒才咬牙切齒地甩出一句,“曼陀羅的毒竟也毒不死你。”
漫羅巧然一笑,“我上輩子一定積了不少德,所以福大命大死不了。”此刻容軒立刻接道:“那看來下輩子您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他突然笑起來,雖然笑容中透着無限的鄙夷,然而漫羅依然覺得很好看,正癡迷間,忽聞容軒接着啓口,“誰叫七皇子今生造孽忒深,只怕來生將死於非命。”
餘音在空氣中擴散,話音還未消散,漫羅的手已撫上容軒的臉頰,而後那陰測測的聲音突然響起,“你忘記我剛纔說過什麼了嗎?還是說你真的就這麼想挑戰我的忍耐極限?”說話間,她的手指輕柔地在容軒的臉上拂過,倒叫容軒起了一絲恐懼。
感覺到手下的身體微微地顫抖,漫羅得意地笑起來,隨後輕輕拍了拍容軒的臉,笑道:“放鬆一些,我又不會吃了你。”說完心情大好地走回座前坐下。
待漫羅重新坐回位上,容軒都一直沒有說話,卻也當真不知該說些什麼。那一瞬間,那個人的氣勢確實壓倒了他,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那樣的害怕。
“唐大人。”
“下官在。”
漫羅衝着唐敬爲淺然一笑,道:“你回去吧!若是父皇問起來,你就說容軒在我食物裡下毒只是一場誤會,他是採錯了草藥,才誤將養身湯做成了□□湯。”那一刻,容軒的睫毛微微地顫動了一下,只是動作太小,漫羅並未發現。
而唐敬爲聽了漫羅的話,倒是有些顧慮,“可是七皇子,您一心想要保護容軒,但這是欺君之罪,皇上若真怪罪下來,下官承受不起啊。”
“一切後果由我一人承擔,這是我給你的承諾。”漫羅說得很平靜,卻很輕易地叫人放下心來,對其信服。
唐敬爲雙手抱拳作揖道:“下官定當回去如實稟報皇上。”他特意在“如實”二字上加重了語調,漫羅也是聰明人,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滿意地頷首,衝他甩甩手,那刑部侍郎便先告退了。
此時漫羅纔對一直候在一邊的獄卒吩咐道:“把容軒放下來吧。”衆人一聽,紛紛將目光朝漫羅投來,而她卻格外鎮定地不看任何人,只自顧自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口中卻說着,“怎麼,有意見嗎?”
“小的不敢。”說罷,便立刻爲容軒手上的鐐銬解了鎖,手上的一股重量一旦被撤去,整個身體都似輕鬆了下來,只是長時間以腳尖着地,一下子重量都落到了雙腳上,反是讓容軒一個不穩跌倒在地。
漫羅有時候會想,也許自己真的算作比較心慈,所以在看到容軒跌倒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上前拉了他一把,緊接着瞧見對方腕上的傷痕,便又於心不忍,叫人拿了藥來給容軒擦過之後,才安心地離開地牢。
容軒一直不知道今日的七皇子到底是哪裡不對了,只是當牢門被重重地關上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真是可笑,那人不對勁與他何干?就算他變得天翻地覆卻終究還是七皇子顏漫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