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諾這種東西不能輕易給, 而既然給了,就必須說到做到,若非如此, 那麼她和那些靠一張嘴用甜言蜜語去哄騙無知小姑娘的紈絝子弟又有何區別?
漫羅給過罹湮承諾, 她說她會力保他的性命, 絕不讓他死去;她說她會陪着他, 絕不離開他;她說她會找到淺笙, 代他保護他……可是,這些承諾,她一個都沒有實現。
寐瞳坐在蒼蘅王顏嘯的身側, 靜默地望着面前笑得幾近瘋癲的七皇子,他卻只是輕然地勾起脣角, 一絲不懷好意的氣息順着嘴角流淌開, 散發着殘忍的味道。
“七皇子。”寐瞳的聲音屬於那種過分纖細柔和的, 不似容軒的冷淡,也有別於罹湮那種柔中帶沙的嗓音, 他的聲線便是那種極爲純粹的纖柔,卻也當真適合唱旦角。只是,戲子的身份是假的,之前對方所有的客套也是假的,她甚至不知道在寐瞳與她說過的話裡, 究竟有幾句是真的。
有時候回頭想想, 爲何會查不到關於寐瞳這個人的一絲一毫, 爲何蘇河會說尹寐瞳也許是個假名, 其實現在看來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他既然是玄漪王身邊最信任的人,一個如此有權勢的重臣, 要想隱瞞身份,讓人查不到自己卻也並非難事吧?
對於寐瞳的手段,若是換作平日,漫羅說不定會去贊上一句,“好樣的。”只可惜,他們終究不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並且眼前這個人正想着要如何從她手裡奪走罹湮的性命。
而她,決不允許。
收起那歇斯底里的笑,漫羅換上了一張認真且嚴肅的面容,對上寐瞳那雙彷彿時時刻刻都在看獵物的眼,她冷然地啓口,“使節大人請講。”
寐瞳見漫羅忽然變了個樣,倒也覺得有趣兒,便讓她入座細談。
“七皇子對罹湮究竟瞭解多少?”寐瞳含笑而問,他單手撐着腦袋,顯出一副慵懶的姿態,“你可知罹湮是玄漪人,又可知在他背後爲其撐腰的是我國的右相?當然,我不否認罹湮殺了安寧郡主是他的錯,可是就算要處死罹湮,也該由我們玄漪來。”
漫羅聞之,不屑地一笑,“使節大人,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有一點我很不明白,還望大人能替我解惑啊!”
寐瞳隱隱感覺到漫羅打算玩花樣,然而他絲毫不懼,反是抱着一絲的玩味,“七皇子請問。”
“既然罹湮是你們玄漪的人,而玄漪的國師大人又一直在爲他撐腰,那麼爲何他卻在我府上以男寵的身份住了兩年,該不會這一開始就是玄漪的陰謀吧?而如今我國堂堂郡主死於你國子民手裡,難道玄漪王除了讓你這個心腹來取罹湮的性命,就沒有其他解釋了嗎?”漫羅瞥了一旁的顏嘯一眼,發現他的表情很嚴肅,但卻並未對她的話表示質疑或是制止。
寐瞳微微一怔,旋即又笑開了,“你懷疑安寧郡主的死與我國有關?”
漫羅微笑着,表現得十分冷靜,“難道不是嗎?玄漪派了個人潛伏在我皇府整整兩年,如今這個人殺了我國的郡主,你們就要來取他的性命,天曉得是不是殺人滅口呢?說真的,對於玄漪此舉的居心,漫羅只能給出‘叵測’二字爲評價。”
“漫羅,閉嘴。”或許是這話說得太過了,顏嘯突然出聲遏制,幸而寐瞳也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只是稍作提醒,“話還是不要亂說爲好,不然的話,就憑七皇子剛纔那一句,便可能挑起兩國的戰爭。”
寐瞳的話裡帶着太多威脅的意思,即便不是在威逼漫羅,卻也是在威逼顏嘯。漫羅瞧着她那老狐狸爹爹,此人平日行事也挺果斷,從不見他這般猶豫,爲何今日卻一反常態,對於寐瞳如此縱容了下來,對方分明也有問題,若真算起賬來,玄漪未必能推脫得了責任。
偏偏顏嘯什麼都不說,也不給個準確的迴應,這讓漫羅越發的沒底,擔心顏嘯當真要用罹湮的性命去換天下的太平。
當然,兩者相比,自是民生爲重,可是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也存在着自私的一面,要她捨棄心愛之人去換一個所謂的國泰民安,她做不到。而相反的,若她今日拿蒼生百姓的安定爲籌碼,試圖去賭回罹湮的命,若是輸了,又要她何以面對這天下以及自己的良心?
漫羅深深地嘆出一口氣,“說吧,究竟要我怎麼做,玄漪那邊才願意放過罹湮?”很多的頂撞與爭執,到最後終究是需要有一個人先讓步,而現在這情況,很明顯無論再鬧多久,都會是她先妥協,所以,不如趁早把話攤開來講。
寐瞳邪佞地笑了笑,“其實究竟怎麼做,不是你說了算的,終究還是要看陛下的決定。”他側過臉望向顏嘯,“陛下,其實說句實話,若真開戰,玄漪有足夠的信心能夠打贏,但畢竟戰爭對兩國都無好處,一直以來你我兩國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何必爲了一個罹湮而壞了我們友好的關係呢?”話至此處,他的笑容越發的濃豔,只是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力。
漫羅在一旁暗自聽着,這才慢慢理出一條思緒來。蒼蘅之所以能常年盛世太平,那是因爲蒼蘅王對於鄰國的友好和向來不參與任何戰爭的態度,所以今日他的態度雖說是略顯遲疑,可是聰明人都該看得出來,顏嘯的意思是不想開戰。而讓漫羅更爲覺得驚歎的,卻是寐瞳那張舌燦蓮花之口。
“使節大人好厲害的一張嘴。”漫羅揚聲而道,隨後淡漠地凝望着寐瞳,“只是有些過於狂妄了。”
寐瞳始終笑着,“你錯了,七皇子。”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只是眼神太過凌厲,每每漫羅被他那樣看着的時候,都覺得在這個人面前,自己成了弱者。
“四國中以朱棲爲弱,而雖說其餘三國乃三國鼎立之形勢,可其實人人皆知,玄漪無論在兵力還是戰術上都是最強盛的,當然,玄漪之所以如此強大,與我們的王也有很大的關係。”寐瞳撥弄了兩下額前的劉海,又幽幽啓口,“並非我狂妄,若是七皇子不信……”他刻意拖長了尾音,而後意味深長地吐出一句話,“事實勝於雄辯。”
未等漫羅接口,顏嘯突然出了聲,“玄漪那邊不過是想要一個質子而已,用四皇子來換罹湮的命,如何?”
漫羅一怔,擡頭卻見寐瞳輕輕搖着食指,“不,我突然改變主意了,之前只說要一個質子,可現在,我卻另有個要求。”他笑着看向漫羅,然後伸出纖細如玉的食指,指着她道:“我不要四皇子,我只要七皇子來玄漪當質子,除此以外,沒得商量。”
質子,就是人質的意思吧?勢力較弱的國家將本國的皇子送到勢力較強的國家去做人質,以此保住兩國的友好關係。而通常,質子在別國的生活都不會舒服,說起來是個皇子,可是出了自己的國家,身爲質子,也不過是個過氣的、被遺棄了的皇子,又有誰還會給予好臉色呢?那確實是個尷尬的身份。
而寐瞳的意思很明確,除非漫羅去玄漪做質子,否則罹湮就要死。可是,眼前的這個人,明明不久之前他還幫着她告訴她救罹湮的辦法,而她萬萬沒有料到,今日自己竟會被他反咬一口,她果然沒有看錯,尹寐瞳是個可怕的人,可是似乎,她已經很難和他撇開關係了。
也許,這是救罹湮惟一的辦法了,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我答應。”
“朕不同意。”
幾乎是同時說出口,然後漫羅與顏嘯對視一眼,卻見顏嘯的臉色極爲難看。
寐瞳在一邊擺了一副看好戲的姿態,雙手環抱於胸前,他說:“看樣子你們的意見沒有達成一致啊!”
漫羅說:“我答應做質子,隨你去玄漪。”她的口吻很堅定。
而顏嘯說:“你閉嘴,朕不同意。”他的口吻同樣堅定。
“爲什麼?”漫羅猛然站起身,如是問。而顏嘯只道:“因爲你是朕的皇子。”
漫羅冷冷一笑,“難道在父皇心裡,四哥就不是個皇子了?”顏嘯卻說:“他也是,但是他可以出蒼蘅,而你不可以,顏漫羅,你必須留在朕的身邊。”
“憑什麼?”她莫名地大膽起來,未等顏嘯啓口,她先冷笑道:“在您的心裡,我究竟是皇子還是幌子,您應該清楚得很。”言下,輕袖一拂,將身側茶几上的茶具全部打落,乒鈴乓啷響了一陣,隨後地上一片碎瓷,和着她的話音迴盪在懸樑之上,分外強硬,“我要去,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