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尚香樓被幾位皇子包了下來, 之前戲臺上那一出《霸王別姬》可謂是專爲他們四人演的,而這會兒,扮演虞姬的紅衣戲子又親自前來給衆皇子請安, 如此可見, 縱使這尚香樓接待的達官顯貴多了去了, 而皇子們走到哪裡都仍會被人重視。只是似乎, 這個名叫寐瞳的戲子對七皇子最有興趣。
接過漫羅遞來的酒杯, 寐瞳將之一口飲盡,而後將空了的杯子杯口朝下襬了擺,才又放回桌上, 那一串動作毫無猶豫遲疑,讓人越發地感覺到, 這寐瞳乃一爽快之人。
“多謝七皇子賜酒。”寐瞳邪佞地一笑, 目中流轉着一絲不懷好意的光色。漫羅深深地望入那雙似乎包含着太多的秘密而讓人怎麼都看不透徹的眼中, 她再度堅定了一點——這個戲子絕對不一般。
寐瞳的眼神與容軒的眼神有很大的不同,初見容軒是被他的眼神所吸引, 那神色間的傲氣讓人欣賞,而寐瞳眼中也深藏着一種個性,但並非冷傲那般簡單,那是一份絕對的優勢感,就好似一個強者俯覽天下, 衆人皆在腳下一般, 寐瞳的眼神就彷彿在告訴別人, 在他的眼中, 人人皆是弱者, 惟有他獨攬強權,而弱爲肉, 強者食,這是世間永恆不變的定理。
漫羅本是不想去搭理寐瞳的,偏偏對方從剛纔起就一直在用看獵物的眼神瞧着她,這讓她覺得很不自在,於是便想要挫挫此人的銳氣。
望着寐瞳一臉虛假的笑意,漫羅亦淺然地勾起了脣角,隨之她伸出一根手指,輕點寐瞳,含笑而道:“寐瞳,我要你來陪酒。”
寐瞳不禁一怔,同時幾位皇子卻是笑得不亦樂乎,子煦最爲爽直,大笑道:“七弟,你果然是看上他了,之前還說不要呢,這會兒卻動心了吧?”
漫羅只側了側臉,視線從幾位皇兄臉上一一掃過,而後帶起一絲不明所以的笑,“可能吧!”她敷衍着,見寐瞳愣在原處不動卻沒催他,反是子寒冷漠地喝了一聲,“七皇子要你陪酒,你是聾了嗎?”
寐瞳忽而又笑起來,如之前一般笑得灑脫而邪氣,“寐瞳榮幸之至。”說着,他便舉步蹣跚行至漫羅身側的座位上坐下,提起桌上的酒壺,爲其玉杯之中斟滿酒水,繼而將滿杯的酒提起送到漫羅脣邊,柔聲而道:“七皇子,請。”
漫羅就着寐瞳的動作,將那一口清酒含入口中,然而卻在寐瞳剛將酒杯放落桌面之時,她突然捏住他的雙頰,迫使其微然啓口,而下一刻她卻貼上了他的脣,將滿口的酒水傳入對方口中,這才鬆開了手上的力道。
從寐瞳的脣上撤離,她冷眼瞧了瞧在一邊被怔得個個張大了嘴的皇兄們,隨後纔對上那個臉上笑容頓無的少年,冷着聲道:“所謂陪酒,是像我剛纔所做的那樣,你連這都不懂嗎?”
面對漫羅羞辱的語調,寐瞳眼中頓時閃過一道殺氣。其實陪酒這類的事本不該由他來做,寐瞳早在入尚香樓的時候就同主事的說過,他只負責唱戲,其餘的事,要看他的心情。而今日他能做到如此地步,只能說明他心情很好,然而在剛纔那一吻之後,再好的心情都要變糟了吧?
雖說在這個時代,戲子也是個低賤的身份,可是寐瞳畢竟不是勾欄院的小倌,又怎會懂得陪酒侍奉之禮呢?
而漫羅瞧着寐瞳變了色的俊俏容顏,卻是心情大好,她本來的目的也只是爲了給寐瞳一個教訓,讓他認清自己的身份,在這裡,究竟誰纔是強者?
以拇指輕輕摩挲着自己的雙脣,漫羅戲謔般地笑道:“寐瞳的味道很好哦!”這話自然又是在戲弄對方,其實方纔的那一刻,她自己也沒想到她竟會選擇這種方式來整尹寐瞳,不過後來想來,在世人眼中,她的吻根本不值錢,天下人當她風流,她便風流到底吧!
寐瞳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脣,而後笑容再度綻放在脣邊,“沒有人教過寐瞳要怎麼陪酒,我自然不懂,不過要勞煩七皇子親自教導,寐瞳不甚惶恐。”
漫羅瞧着寐瞳這般模樣,心下不禁讚歎,果然不愧爲頭牌戲子,這做戲的本領當真不賴,只是尹寐瞳,其實你心裡恨死我了吧?哼,這世上恨顏漫羅的人多着呢,也不怕多你一個。
“莫惶恐,不懂就學嘛,只是你要學的東西恐怕會很多。”漫羅笑得格外燦爛,眉宇間盡是勝利的喜悅。
而寐瞳卻大膽地站起身來,“那也是以後的事了,今日寐瞳還有要事纏身,不能繼續陪諸位皇子了,七皇子,我們他日再見。”言下,他一福身轉身便走。
怎料才走了沒幾步,身後突然響起一陣聲響,一回頭,只見是漫羅一掌打在桌上,震得那些酒具砰砰作響,而她卻沒看寐瞳一眼,只沉着聲道:“誰準你離開的?”
寐瞳愣了愣,隨後又款步回到漫羅身邊,彎下身子將嘴湊近漫羅耳邊,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問道:“罹湮可是七皇子府上侍寵?”
漫羅一驚,立馬側過臉,不期然地寐瞳四目相對,她在那人眼裡又看到一絲驕傲,“你到底是誰?”壓低了嗓音,她如是而問。
可寐瞳卻依然笑得邪氣,他復又湊近漫羅的耳畔輕聲道:“七皇子不用管我是誰,您只消知道,要想救罹湮,我能幫你。”
漫羅瞥了寐瞳一眼,森然啓口,“你知道的事情很多嘛!”寐瞳脣邊的笑容突然加深了幾分,他道:“不多,正好能夠幫到七皇子而已。”稍稍頓了一會兒,他再度啓口,“要想救罹湮,明日子時,您來尚香樓找我吧!”說着,他突然直起身,對着漫羅笑得媚而邪,“寐瞳很期待和七皇子的再次相見,告辭。”
這一次,漫羅沒再留他,只是望着寐瞳的背影一點點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她的臉色也漸漸變得難看起來。她的那些皇兄們,之前只看到她與寐瞳二人在竊竊私語,但卻不知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
猛然站起身,漫羅道:“我府上還有事,今日先告辭了,皇兄們慢用。”說罷,也不顧她的哥哥們有何表態,便匆匆朝樓外而去。待那羣皇子們反應過來,漫羅早已出了這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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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在外候着的轎子中,漫羅冷聲下令道:“立刻回府。”那隨行的小廝也是個懂得看人臉色之人,一聲“起轎回府”,於是快速趕路,對於七皇子的情緒變化也不多嘴,不想多管閒事,也算是明哲保身之道。
轎子很快地就到了皇子府外,漫羅匆匆地跳下來,徑直就往府內走去。進門便遇上一個下人,她漠然甩下一句,“讓蘇河馬上來見我!”然後就往自己的柒林閣內走去。
回到閣內的時候,一入內室便瞧見站在窗邊望着天邊月色的少年,她微微一怔,隨後問道:“容軒,你怎麼在這裡?”
容軒聽到背後的聲音,這纔回過身來,對漫羅微微一頷首,他淡漠地道:“心裡有些疑惑,所以特來請教,不料漫羅竟然不在府內。”
漫羅半眯起眼,細細地探究着,繼而略顯不悅地揚聲,“是誰讓你進來的?”
容軒卻也毫不畏懼,只如實答道:“是芷蘭。”漫羅輕輕地點了點頭,對於容軒表現出的鎮定很是欣賞,於是心裡的不暢快也稍微舒緩了一些,“這次就算了,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我內室,明白?”
“明白。”容軒忠誠地應道,此時蘇總管匆忙趕來,忽見容軒也在,略顯怔忪,而後俯下身道:“屬下見過主子,不知主子深夜召見有何要事?”
漫羅瞥了一眼身側的容軒,卻也沒有趕他離開的意思,拉着他到桌邊坐下,她方纔對蘇河說道:“我要你使出所有人力物力去爲我查一個人,我明日就要知道這個人的底細,以及,他和罹湮的關係。”
聽到罹湮的名字,蘇河和容軒皆是一愣,擡眼望向漫羅,卻聽她復又啓口,“聽好了,我要你查的人,是尚香樓的頭牌戲子尹寐瞳,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派誰去,總之,明日我就要結果。”
蘇河鮮少見他主子如此模樣,心知這尹寐瞳必當不簡單,於是立刻應道:“屬下領命。”漫羅揮揮手,蘇河便迅速退下了。
至此,容軒才揚聲問出心中的疑惑,“漫羅要打聽的那叫尹寐瞳的戲子與罹湮認識?”
漫羅無奈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尹寐瞳滿身的秘密,讓我一點都看不透。”不過一個時辰都不到的相處,寐瞳給她惟一的感覺就是,這人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