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半開着。
陳嘉棠敏銳地聽到走廊裡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緊促,熟悉。
他從桌邊方盒裡抽出紙巾遞到顏潼面前,擡眸低聲道:“你既然選擇來梵森,就不要再生事端,你已經幹過一件蠢事,我不相信季臨川沒有一點察覺,如果你想引起他的懷疑,就儘管坦白跟我早就認識這件事。”
事實上,這也不可能一直是個秘密。
陳嘉棠很清楚,但他還是試圖控制這顆亂行的棋子。
顏潼接過紙巾的同時,也聽到門口的動靜,她俯身撐在桌沿,視線直視看向他,極小的聲音說:“陳嘉棠,我做的事,全是被你逼得……”
他黯然不語。
與此同時,辦公室的門被踢開。
陳嘉棠向後望了一眼,隨即公事公辦的神情,靠向椅背說:“顏經理,申請單我是不會籤的,或許你可以去找季總,如果他同意從庫裡調出來,那我無話可說。”
“好,陳副總。”顏潼慢慢收回視線,飛快地收起桌上的申請單和設計圖,站直轉身,路過門口時,瞟了眼那個嚼着口香糖的小女孩。
阿點妹斜睨着顏潼離開的身影,吹了個泡泡,她年紀雖小,但心思格外細膩,正琢磨着那女人古怪的臉色,卻被陳嘉棠的聲音打斷,“進來關門。”
阿點妹吊兒郎當地踩着短靴走進去,把從季家帶來的三層大飯盒,擱在桌上一推,滑到陳嘉棠面前,說,“那兩個老太太可真煩,一個拉我做飯,一個抓我打麻將,簡直無聊透了。”
要不是想去看看陳阿四以前住過的地方,她才懶得跑一趟,那陳姨時好時壞,一會罵季太太是個死女人,一會又唸叨陳嘉棠,她好像忘了陳阿四的腿壞了,總說他在游泳,他在跑步,他去跟小季賽車去了。
陳嘉棠轉動輪椅,拎着飯盒往沙發邊移動,他對阿點妹說:“四方街有意思,你現在回去,晚上就能到。”
阿點妹穿着那天在商場新買的揹帶褲,隔空一蹦,躺倒在沙發上,說:“陳阿四,我就不走,我就賴在這兒,你能拿我怎麼辦?”
陳嘉棠語噎。
……
歐陽妤攸入職第一天,早上剛到七點鐘就爬起來,光腳在衣帽間徘徊半天,她因爲沒有正式工作的經驗,想不出該穿什麼才合適,
太職業的衣服她沒有,太奢侈的衣服她不愛穿,最後還是挑了件寬鬆的毛衣和牛仔褲,等季臨川起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搖頭評價道:“一如既往,品位太差。”
他真納悶,她到底從哪冒出那麼多沒品的衣服,明明衣櫃的所有服裝都是他親自挑來的,她卻能時不時扒拉出兩件他沒見過的,想想以她一件白裙子能穿好幾年的怪癖,也只能總結爲都是她壓箱底的舊衣服。
歐陽妤攸正坐在牀邊整理包,忽然身上的毛衣就從後面掀了上去,露出腰肢和黑色的內衣,她驚叫躲閃着滾到牀上,季臨川拿件連衣裙裝和駝色大衣,衝她招手說道:“換下來。”
“爲什麼要換?”她低眼看看自己,怎麼看都挺好的啊。
季臨川揚着下巴,輕鄙道:“多大年紀了,還穿得跟大學生似的,裝嫩呢?”
歐陽妤攸卷着被子,又是嬌嗔的語氣,柔聲勾眼問道:“季臨川,我不嫩嗎?”
神情從媚轉冷,你敢再說一遍,我不嫩?
季臨川含笑着側過臉去,怎麼辦?最近這女人不止不聽話,還野得很,他一把扔下衣服,餓狼般撲到她身上,揉着她胸前惑聲道:“嫩,水多,就是耐力差。”
見她愣神沒明白,他又咬着她脖子追一句:“還有,叫牀聲最好聽。”
“不要臉!”她鑽出包圍,認輸了,論厚臉皮怎麼比得過季臨川,於是拎着包就往樓下跑。餘下那男人躺在牀上咧嘴笑。
歐陽妤攸不肯開那些招搖的車去梵森,去上班自然還是低調些好,季臨川也就隨着她,但又不准她搭公共交通,於是去騰遠的路上順道把她送到公司樓下,臨走時叮囑道:“下班我來接你。”
歐陽妤攸路過樓下大廳時,那兩個見過她的前臺小姐禮貌招呼道:“季太太早。”
梵森上下職員千餘人,起初沒覺得有幾個認得她的,會帶來有什麼影響。
於是就正常去設計部了,那天面試過她的設計總監,見她來報到,把她領到最角落的辦公格子間。
新人設計師大多從助手的工作做起,於是安排一個女設計師帶她,因爲整個部門是今年新設立的,大多數人對高層管理不熟,更不知這新入職的女人是什麼來頭。
面相冷淡的女設計師在忙着修改設計圖,先是讓她泡咖啡,更新電腦軟件,後來又隨便讓她幹些毫無含量的細碎工作。
複印圖紙,跑製作間,給寶石開發部送文件。
歐陽妤攸去頂層,總裁助理室的人見季太太胸前掛着員工牌,林秘書雖制止她們閒話嚼舌根,但耐不住公司羣裡,樓層間幾個部門一傳,不出半日,也就傳開了。
季總的太太在十九樓,季太太竟然是設計師……助理。
那位設計總監很快從幾個設計師嘴裡聽說,這個歐陽妤攸好像是那位顏大師前段時間公開承認的學生,難怪公司高層會破格招她進來。
這兩個身份一爆料,設計總監趕忙去找顏經理,按理說顏老的學生,實力一定不小,是該給她分配有難度的工作,但她又是季總的太太,設計師這碗飯可不是想象中那麼好吃的,平日加班熬夜改圖,她這身份的富太太,能受了嗎?
所以去請教顏經理,該怎麼調配這位新人的工作?
顏潼的辦公室正對着設計師辦公區,她透過玻璃瞟了遠處那女人一眼,想起陳嘉棠的建議,那鴿血紅寶石爲什麼不讓歐陽妤攸來做設計圖?
爲什麼讓她畫?證明她是個優秀的女人?證明她配得上所擁有的一切?
顏潼回過頭,對設計總監說:“我們在趕珠寶開業的進度,季太太這身嬌肉貴的,怎麼吃得了這種苦,就把她當菩薩供着就好。”
供着……就好。
設計總監領命退去。
顏潼站在辦公室裡審視着那女人,當初她父親能收下這個學生,原本就是個意外,她牽了個開頭,卻沒能控制得了結果。
歐陽妤攸,你怎麼可以一直走運,你怎麼能得到那麼多?
你憑什麼掛着一無所知的臉,不爲自己犯過的錯愧疚?
……
辦公區內,筆尖摩擦紙面,觸屏筆劃動手繪板,鼠標發出的咔咔聲。
歐陽妤攸漸漸發現辦公室裡所有的人都在忙,唯獨她無事可做,原本還能跟在那女設計師旁邊聽她差遣,現在好像連跑腿的事都不找她了。
這樣無所事事的工作,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
她望着桌上玻璃瓶裡的綠蘿,鬱悶不已。
這是梵森,這是季臨川的公司,免不了會讓她想到,這是他在搞鬼,他故意冷藏,他想讓她知難而退。
他還是拐着彎地想讓她回家老實待着……
可是,不對。
當初季臨川找顏老給她當老師是爲了什麼?
爲了讓她有更多的價值,因爲她是個不專業的業餘人士。
等她學有所成,季臨川是要她出力賺錢的,他纔不會浪費這麼好用的資源,讓她在這兒閒在這裡發呆。
中午休息時,歐陽妤攸給季臨川打電話,可一直沒有接通,後來陳嘉棠讓她上頂層找他。
職員都去吃午餐,走廊空蕩蕩的,歐陽妤攸敲門進去,見他還在看文件。
沙發旁的玻璃茶几上擺着飯菜,味道很熟悉,她不等他招呼,就先跑過去聞了聞,問:“這些,是陳姨做的?”
“是,”陳嘉棠轉動着輪椅,過來給她擦了雙筷子,歐陽妤攸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扒了陳嘉棠半份米飯就開動,糖醋帶魚,醬肉絲,蒜香油麥菜……小時候經常在季家吃的菜,“好久沒吃到了。”她說:“真好,陳姨給你做菜了。”
陳嘉棠些許走神,看着她道:“你怎麼餓成這樣?”
歐陽妤攸舔着筷子笑笑沒答話,自從小艾被辭掉,季臨川就沒再招過人,早餐他做,午晚餐她是自己在外面解決,速食是首選,吃多了就有點厭食,聞到家常菜的味道,可不就餓死鬼似的。
陳嘉棠給她夾塊肉:“這個,鼔汁蒸排骨,你很喜歡的。”
“嗯……”她紮起頭髮,開始大快朵頤。
陳嘉棠看着她吃,不由地想起以前,她啃完排骨,還愛把一堆骨頭擺成各種形狀,別人吃完離座,她還在玩,每次她幹這種事,季臨川總在一旁鄙視她,說她傻兮兮的。
那些年,他可沒少罵她傻,說她笨。陳嘉棠拉回思緒,問她:“第一天上班感覺這樣?”
“不好。”她搖頭,“跟我想得不太一樣。”
陳嘉棠上午也聽到了點動靜,知道這季太太空降到十九樓,公司內是議論紛紛。“你不會以爲,帶着他太太的身份來梵森,你會跟普通職員一樣?”
歐陽妤攸嚥下食物,神色低落:“是有點天真,也許我不該聽他的,好像去哪兒工作,都比在這兒要好。”
陳嘉棠擰開保溫飯盒,蟲草雞湯熱氣騰騰,倒了一碗給她:“喝點湯,下午我去跟你那位頂頭上司聊一聊。”
聊一聊?
辦公室外,一隻手緊緊握着門把,從門縫傳出來的那個聲音,是一清二楚。
阿點妹下樓買果飲,正蹦躂着剛回來,見又是那女人站在陳阿四辦公室門口,像在偷聽。
她到底是誰?爲什麼總來找陳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