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尹東。
他剛在地鐵上露了一臉,轉眼就沒影了,竟也在這一站下車。
“小心打雷。”
歐陽妤攸被他拉出樹底下,雨勢漸大,尹東也沒帶傘,他手裡拎着一個白色塑料袋,上面有藍色字體的藥房名字。
“尹總挺環保,有車不開,坐地鐵。”
“我車壞了。”他解釋。
歐陽妤攸用手遮着額頭,雨點啪嗒啪嗒打在頭頂,實在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她左右環視着,想找個地方避避雨。
尹東走到在路邊攔出租,路上空車不多,大都載了客,好半天才有一輛車停下來。
“上車吧。”他打開車門,紳士地將手放在車頂,防止碰頭。
歐陽妤攸沒猶豫,尹東也跟着坐進來,他直接跟司機說了一個地址。
歐陽妤攸微驚地看着他,因爲那地址她知道,香裡創意街,就是林昇那家書店的地方。
尹東抽了車上的紙巾擦頭髮,半響才擡頭說,“他病了,我想你一起去看看。”
“病了?嚴重嗎?”
“電話裡說是感冒,不肯去醫院,在家硬扛着,從上學那會他就這麼毛病。”
尹東說着話,兜裡手機響了,他接了之後焦躁地罵了對方几句,應該是職員。
他望着車窗外,回頭說,“歐陽,辛苦你替我把藥送過去,我回趟公司,那幫新來的大頭蝦,簡直一腦子屎。”
沒等她答應,藥已經塞到她手裡,司機路過一個地鐵口,停車,尹東冒雨出去,回頭又敲敲車窗,叮囑道:“他如果太嚴重你就給我電話,小病就讓他自己扛,別心疼。”
尹東笑笑揮手跑去地鐵口,歐陽妤攸打開塑料袋,裡面零零散散有十幾盒藥。
到了創意街下車,樓下的書店沒有營業,鐵質桌椅淋得全是水。
歐陽妤攸剛到側門電梯,尹東又打來電話,他告訴她林昇公寓的房門密碼,說是怕那傢伙在裡面睡死過去。
0324,歐陽妤攸聽到後,微微怔神。
很俗,就像電視劇裡的橋段。
公寓密碼,是她的生日。
不知怎的,歐陽妤攸忽然想起季臨川,他銀行卡,手機,電腦,所有跟密碼有關的數字,都跟她不沾邊,記得那座房子剛買下來的時候,密碼鎖也是他隨手亂按的,毫無關聯的數字。
更離譜的是季臨川每樣東西的密碼全都不一樣,他說這叫防止牽連受損,那麼多數字,他卻能一一對應,記得滾瓜爛熟,而歐陽妤攸曾被那些數字弄得很崩潰,刷他副卡時,經常因爲連輸錯三次密碼被凍結,他每次都罵她蠢。
歐陽妤攸懷疑他就是故意欺負人。
0324,像這樣多好記,一遍她就可以記住。
咔。
房門打開。
屋內冷清又空曠,上次來客廳的大堆書已經整理好,那幅巴塞爾展上的畫依然靠在牆壁上,沒有拆包裝布。
歐陽妤攸換了鞋,走進臥室。
見林昇躺在牀上,正如尹東猜測的一樣,他睡得很沉。
林昇,林昇。
叫了幾遍,他沒有反應。
摸着額頭,像是發燒。
尹東給的塑料袋裡,藥很齊全,感冒發燒的都有。
歐陽妤攸扣開藥盒,發現他家裡連礦泉水都沒有,她找到燒水壺,從淨水器裡接了水,放在電磁爐上燒,等了十分鐘。
外面是磅礴大雨,屋內隔音很好,除了雨水襲擊玻璃,幾乎聽不到別的動靜。
她倒了一杯滾燙的水,想了想,又從櫥櫃拿出一個玻璃圓盆,深度夠,接了一盆冷水,把杯子放在裡面降溫。
爲了讓熱水冷得快,以前爸爸就是這麼做的。
歐陽妤攸打開冰箱,裡面沒有食物,全是瓶瓶罐罐的特殊顏料,就像某些女人喜歡把保養品放在冰箱一樣,林昇也有這種癖好。
她用毛巾包着一個冰袋,去給林昇放在額上,這是第一次照顧病人,也不知道敷額頭究竟有沒有用。
但林昇還是醒了。
“妤攸……”他睜開眼,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你感覺怎麼樣?不然去醫院吧。”歐陽妤攸對自己着實不放心,怕再給他折騰得更嚴重了,轉頭看着外面的大雨,說,“我去叫車。”
林昇突然拉住她的手,虛弱地笑,他嘴脣很乾,起了皮。
“沒事,我有點口渴,幫我倒杯水行嗎?”
“好……”她去廚房,從冷水盆裡拿出杯子。
林昇坐起身,一口氣把水得精光,他把杯子還給她,見她有點可惜的表情,問,“怎麼了?”
“那個,你得先吃藥。”水沒了,她又去廚房倒一杯,依然很燙。
噼啪一聲!
忽然一個響徹天空的悶雷。
歐陽妤攸沒防備,嚇得手一抖,壺嘴的水線灑歪,澆到她扶杯子的左手上。
呲!她吃痛咬着牙,倒吸了口氣,沒敢叫出來。
冷完水,她端到牀頭,自顧自研究藥盒上的字,每樣按要求拿出,一把顏色大小各異的藥丸給林昇。
他望見她拇指虎口處燙紅一片,急忙掀開被子想去找藥箱,又想起他剛搬來這裡不久,根本沒儲備藥。
“對不起。”
歐陽妤攸摸摸手說,“你快把藥吃了。”
林昇仰頭順水一把吞進下,看得歐陽妤攸眼直,不由地嚥了口水,那些藥多難吃啊,她是吃不了西藥的,生病時季臨川都要手腳並用,才能強迫她吞下去,往往到最後還是會吐出來。
歐陽妤攸恍然察覺到,今天想他的次數實在有點多。
外面雨不見停,街道上連個人影也見不到,可能是藥的作用,林昇吃完就開始犯困,他睡得很安穩,歐陽妤攸趴在牀邊打瞌睡,夜裡,她又給林昇換了幾次冰袋,到了凌晨四五點時,他的燒已經退了。
一直到早上八點多,他醒了,身上穿着白色睡衣,發燒出了汗,他想去洗澡,歐陽妤攸鬆鬆脖子,拿起包準備回家。
林昇見狀又回到牀上,恢復了往日溫潤的神態,看着她,說:“妤攸,我想回來。”
“嗯,現在這裡機會很多,你回來發展也不錯。”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深邃的眼睛凝視着她:“我想跟你在一起。”
“林昇,我已經結婚了。”
唔……
林昇傾身向前,將她拉倒在牀上,用力地吻她。
這個吻比當年要激烈,甚至有點偏執的瘋狂,他有技巧地鑽進她口腔裡,糾纏着她。
歐陽妤攸驚慌地阻止他,“林,林昇……你停下!”
他像瘋了一樣,吻向她脖頸,歐陽妤攸掙脫着,慌亂之餘,打了他的臉。
林昇趴在她身上,半天沒再動,聲音裡滿是傷痛:“我知道,當年是我錯了,我不該拋下你,我不該留在臺灣。妤攸,你原諒我,這輩子我只愛你,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一樣!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要你。”
藏在心裡這些年,他想讓她知道,他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沒有比她更好的人。
這世上他什麼也不想要,他只要她。
他願意拿一切去換她回來。
“林昇……”她躺在柔軟的牀上,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們回不去了。”
“不可能。”他堅定地說道,“我知道,你現在離不了他,我可以幫你,要花多少錢多少時間都可以,只要你能離開他……”
窗外照進一縷陽光,雨後的清晨,洗刷後的天,光線格外亮堂。
她說,“季臨川是我丈夫,就算有一天我們要分手,我希望也不是你的原因。”
“這是,什麼意思?”
“我和他有解不開的結,哪怕離婚也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你不可以當插足者,那樣我會瞧不起你。”
她會瞧不起他……
林昇一動不動盯着她,一顆眼淚直直落在她額上,有點溫熱,像蒸汽凝結的水珠。
他不是個容易越矩的人,他曾一次又一次剋制自己,哪怕痛到極致,他借酒借煙發泄,但他絕不會在她面前失控。
他怎能做出不堪的事,他怎能讓她瞧不起?
他像個失去魂魄的人,僵硬地,緩緩地,從她身上下來。
歐陽妤攸拿起包,回頭看着他:“林昇,我回去了,你照顧好自己,不要再生病。”
“我等你。”
歐陽妤攸沒有再接話,她希望他還是那個淡然溫潤的林昇,她希望他明白,命運已經將他們推向不同的方向,時間早就回不去了。
她離開公寓,熬了一夜,困得眼皮都擡不起來。
下了出租車,小艾神色慌張剛從家門口出來,見到她趕緊緊張地跑上來,說,“你去哪兒,手機也關機,我八點多剛來,季先生跟我前後腳到,他沒見到你,現在臉色好嚇人。”
歐陽妤攸心臟抽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消化季臨川突然回來的消息,小艾又問,“上次送你回來的那人是誰?剛纔季先生在研究你那個新買的手繪屏……”
歐陽妤攸聽罷趕緊進了房子,她早該想到的,那東西價格不便宜,季臨川知道她手上沒多少錢,一旦讓他察覺,簡直是災難。
她剛扔下包,見季臨川悶着頭正從旋轉樓梯上下來,他穿着正式,一身出差的行頭還沒換下,手裡拎着那個手繪屏,臉上散發的寒意令人避之不及。
“回來了?”他挑眉道。
“你,不是要一週才……”
“巴不得老子走一週是吧?”季臨川一步步走近,上下打量她,“身上還是昨天的衣服,手機不接,再打就關機,你他媽的去哪兒了!”
歐陽妤攸不用想也知道是沒電了,昨天接完尹東最後一通電話就已經亮警告。
“你冷靜點。”她疲憊得很,只能強撐精神思索着,怎麼解釋他才能消火。
季臨川臉色鐵青,解開衣服往沙發上一坐,說,“老子現在很冷靜,所以這賬我們慢慢算。”
他擡眼問,“這東西是你自己買的?不便宜啊,我怎麼不知道你身上還揣着這麼多錢?”
小艾主動跳出來說,“是我跟季太太一起去買的。”
季臨川挑眉,呵斥道,“你跟她一起去買的?那你說說,她是刷卡還是付得現金?”
小艾唯唯諾諾,說,“刷卡。”
歐陽妤攸看那丫頭越描越黑,真不忍怪她,可又恨不得找根繩子吊死自己。
果然,季臨川捲起襯衫袖子,低着頭譏笑道,“刷卡?你要替她扯謊,就該打好草稿再說!”
季臨川的聲音冷到了冰點,“我再問你一遍,這是誰買的?”
“是季太太。”小艾倒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很好。”季臨川閉了下眼,轉頭笑了。
小艾見狀頓時鬆了口氣,季臨川目露寒光,毫不客氣地說道,“這個月的薪水結掉,你,被解僱了。”
小艾驚慌地搖頭,嚇得腿都軟了,“季先生,我,我不能丟了這份工作……”
季臨川划動着手機,他把手機放在茶几上按了免提,上面傳出呼叫聲。
他厲聲道:“你已經搞不清楚,是誰在付你工資!“他筆直的手臂指向歐陽妤攸,嘲弄道,“是這個連自己都養不活的女人嗎?”
此時,林秘書接通了電話,“喂,季總。”
“李小艾的工資馬上打到她的賬戶上,我要讓她立刻走人!”
“好的,明白了。”林秘書屏住呼吸,今天凌晨季總突然要訂機票趕回來,憑直覺也猜到,這次解僱小艾跟家佳上次一樣,都是因爲那位季太太。
林秘書掛了電話,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詞,紅顏禍水啊。
這邊,小艾委屈地掉下眼淚,一切發生地太快了,她的腦袋還像倒進了漿糊一般,她……不過就是撒了個小小的謊話而已。
小艾走到歐陽妤攸跟前,抹了下眼睛,“季太太……”
寬敞的客廳,一時安靜得可怕,珍妮在角落裡吃完貓糧,悠哉地撓撓頭,喵喵叫了兩聲。
“季臨川。”歐陽妤攸受夠了他這種殺雞儆猴的招數,聲音裡透着疲憊和妥協,她說,“是林昇,東西是他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