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一一五

“別介, 師弟,我也救過你幾次性命,這麼對師兄, 是不是過分了點兒?”

“別嬉皮笑臉的!”

匕首朝前一推, 曲臨寒連忙告饒:“祖宗喂, 你想知道什麼?去哪兒我也不知道啊, 師父沒告訴我, 他也沒告訴你?”

李矇眼珠左右轉動,對曲臨寒的話將信將疑,朝下重重一坐。

曲臨寒想要掙脫的腿不敢動了。

“行, 行,你長得好看你有理行了吧?”

李蒙臉上一紅, 手底卻一點不放水, 曲臨寒忍不住皺眉低聲說:“輕點兒, 真割破了,你還能威脅誰去?”

曲臨寒也不是笨人, 李蒙那點小心思,無非是,一路行來都在等着趙洛懿不在場,柿子撿個軟的捏,和趙洛懿比起來, 長眼睛的都會挑自己這個好捏點兒的。不過兩人捱得極近, 李蒙生得好看, 後來跟着趙洛懿逃命, 打小家裡帶出的少爺氣卻不改, 懶洋洋的招人疼。

曲臨寒也血氣方剛,雖不曾見過李蒙與趙洛懿行事, 牆角卻沒少聽,平時只有師兄弟兩人,也想揉着李蒙玩兒。

想趙洛懿就在不遠處另一艘船上,曲臨寒心頭一凜,想將李蒙推開去些。

李蒙以爲他想起來,匕首逼得更緊。

曲臨寒道:“別推了,再推割斷血管了。我真不知道是要去哪兒,你就是殺了我還是一句不知道,再說了,你捨得殺我?”

“你們是幹什麼營生的?”李蒙想了想,又逼問道:“與禮部林侍郎傢什麼關係?”

“禮部?不認識。”曲臨寒不敢亂搖頭,免得割了脖子,道:“什麼營生?什麼都幹,能賺錢就成。”笑話,他敢說是殺手?這病糊塗了的李蒙本就對自己等人諸般提防,要讓他知道是殺手,說不定回頭就跳船跑了。就算有一天戳破,也不能由他來戳。

就在李蒙還要說話時,曲臨寒兩手迅速握住他的腰,李蒙大驚,聽見外面有動靜,連忙回到自己牀上躺好。

曲臨寒也立刻閉上眼。

趙洛懿進來,走近曲臨寒旁邊,以鞋尖輕踹他,曲臨寒佯裝沒睡醒的樣子睜眼,揉了揉眼,要叫人,被趙洛懿推了出去。

李蒙聽見有人出去了,仍不敢睜眼。

不片刻,身後有人來抱,淡淡煙氣讓李蒙即刻意識到來者是誰,他身子僵硬,肩窩裡一沉。

“餓了?”趙洛懿問。

晚飯還沒吃,李蒙裝睡裝不下去,只得如實回答:“不餓。”

身後沒聲了,環在李蒙腰間的手卻越圈越緊。

“趙洛懿。”李蒙低聲道。

“你打算帶我去哪裡?我們倆不合適,真的,你看,你也是男的,又年長我這麼多,就算你沒騙我,我家裡人都不在了。我更不能這麼不清不楚地跟你。從我小,我爹就常說,男兒生在世上,要有擔當,既爲人子,又要爲人夫,將來爲人父。爲人子時對父母盡孝,爲人夫對妻子忠誠,爲人父要爲子孫後代樹德。”李蒙不安地動了動,趙洛懿卻抱得他很緊,沒法翻過身去。

“要是……”李蒙咬牙道,“如你所說,李家人都不在了,李家祖輩的基業,我更不能什麼都不管。再則,你這麼在外漂泊,家裡父母就不說什麼?”

看不見趙洛懿表情,靜了不知多久,李蒙聽見趙洛懿說:“我父親早亡,少時母親病逝,由師父一手帶大。”

“在瑞州十方樓內長大,十方樓主業經營車馬行,使銀子,能辦的差都接。”

李蒙聽得一頭霧水,趙洛懿仍在繼續。

“十二歲起,我開始獨自接活,從前只取一成自己花用,其餘酬勞歸樓裡。帶着你時,和樓裡四六開。有一點積蓄,等賬點清,能拿出來。你想怎麼過日子,都聽你的。”

這話李蒙聽着有點耳熟,只是想不起什麼時候聽過。

“不是這麼說……”李懞直事哭笑不得,這些日子心一直懸着,這一路往北走,他也看出來了,沒在中安地界上。怕是自己真的腦子壞了,忘了什麼事,否則他與林家小姐,哦不,與這漢子在北地成的親,次日自然不會在南洲醒來。鎮靜下來便想到,家中事雖難以置信,但凡事有個最壞時的準備,總不錯。於是李蒙憑着自己有限的公子哥兒閱歷,不禁想要盤算盤算以後怎麼過。

無論怎麼過,總不會是和這漢子湊一塊兒過。

“我是我爹的兒子,是要考功名娶媳婦的。”

看趙洛懿一臉茫然,不知聽沒聽進去。李蒙耐着性子又道:“你武功好,這一出門,師兄徒弟的吆五喝六都跟來,顯然有地方去,不必同我耗着。我不是……”想起那晚上這孔武有力的男人壓在自己身上,李蒙頓時耳根發燙,撇開眼,手指摳來摳去,“我與你不是同道中人,趁早散夥,要是我爹知道有這碼事,不會與你善了。”

“你爹已經死了。”

李蒙:“……”

“就算我爹死了,那我更不能同你胡混了。”

“那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同我混。”趙洛懿問。

李蒙眉心抽搐,心說怎麼就說不通呢。要是打得過還好說,江湖人,打服了就聽你的。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通,怎辦?

“你是個讀書人,我有個問題。”

“問。”李蒙心下一喜,看苗頭有說頭。

趙洛懿沉默片刻,說:“信、義二字,你們讀書人講嗎?”

“做了官的酌情,沒做官的講。”李蒙回道。

就在李蒙憋足一口氣要聽這粗莽漢子能講出什麼道理來時,趙洛懿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李蒙呆住。

“到地方再說,你只要記住,自己說過什麼,別忘了。”說完趙洛懿起身,隨口問:“餓了沒?”

李蒙也是沒反應過來,看趙洛懿出去才反應過來,自反手輕拍了下臉,沒事幹嘛把內心真實想法說出來。

因曲臨寒暈船,趙洛懿胃口不佳,做的一條蒸魚一味炸小魚兒都被李蒙收拾了個精光。飯後趙洛懿坐在一邊喝點酒,見李矇眼饞,分他一些。

李蒙本來要不好意思一下,卻又實在想喝,便接過酒囊,側了身,蹙眉研究半天。

趙洛懿平日也拿這個喝,剛纔他也喝了,總不能喝一個地方。然而酒香勾人,喝上第一口,李蒙便忘了纔在想什麼,連吞下去三大口,趙洛懿從後面拍李蒙肩膀,李蒙才訕訕還回去。

喝了酒睡意就濃,李蒙一夜無夢,醒時天光大亮,沒事就在船篷裡亂翻亂看,在趙洛懿包袱裡竟看見一本冊子,翻出來看,竟是武功秘籍。李蒙好奇心重,翻了幾頁,跟着口訣在心頭默唸,竟覺小腹發燙,似真有內力在脈中游走,差點大叫起來。再念時那股熱意又好像沒了,怕丟醜,也不敢找人說,心裡揣了個亂跳的秘密,一整天都精神奕奕,一目十行地翻完。

曲臨寒進來時李蒙嘴裡唸唸有詞,聲音極低。

曲臨寒側着耳,問他:“師弟,你說什麼呢?”

閉着眼默記的李蒙頓時朝後跌去,一根麻繩被扯斷,頭頂上一隻竹簍打翻。

李蒙吐出嘴裡的魚乾,連忙坐起,“沒說什麼,我背書。”連師弟的稱呼也忘了反駁。

“哦。”曲臨寒放下手裡魚竿,進去裡間。

“小魚乾好吃嗎?”

李蒙吐出無意識咀嚼的魚乾,想了想,“不錯,來點兒?”

曲臨寒彎下身。

李蒙隨便塞了一片給他,選了只小的,重新把竹簍掛上去,看見曲臨寒抱着麪粉出去。

午飯還有炸面魚,不過比昨晚吃的鮮甜許多,想是上午才釣起。另一艘船上的四個人也過來,個個踏波而來。

其中那個總是笑呵呵的圓臉中年人吃魚不吐骨頭,李蒙看得幾乎呆滯,回過神來碗裡已經堆滿了剔好的魚肉。

曲臨寒嘿嘿笑。

李蒙不習慣別人給自己夾菜,卻也不好拂了好意,心裡直犯嘀咕:怎沒見他粗壯的大“媳婦”這麼細心。

轉念一想,急師父之所急,這個便宜師兄要是入朝爲官,怕是比自己會做人得多。

日頭纔剛西斜,換了馬,趙洛懿與李蒙一騎。

倒不是趙洛懿安排的,李蒙連怎麼騎馬也忘得一乾而盡,還沒爬上去就掉下來,被身後人接住,再上馬時,趙洛懿就自然而然在他身後坐下。

想着也許是和這大媳婦最後一天相聚,這李蒙打小沒娘,誰待他好一成,他就恨不得還人十成。綁架歸一碼,但這麼多□□食住行沒花一文錢,曲臨寒又當照顧少爺似的對李蒙,李蒙心裡也是明白的,再不像剛醒來那樣句句帶刺。

晚上李蒙在馬上就睡着了,趙洛懿一臂將李蒙摟緊,一臂帶馬。

天亮時分,李蒙在喧囂人語中醒來,還沒徹底清醒,趙洛懿伸出手時,自然而然就抱了上去,踩着地李蒙才覺尷尬,別過臉去看城門口,那裡一條長龍,起碼上百人,排着進城。

天才亮,不少人揹着貨,還有的竹簍裡沒東西,站着個娃娃,從藍碎花布裡露出個烏溜溜的頭,大人察覺時便轉過頭去呵斥,小娃娃委屈地一癟嘴,扯布矇頭蹲下去,遠遠一看,以爲是背的一籮筐雞鴨兔去賣。

“你記得自己家在哪兒嗎?”趙洛懿牽着馬,示意李蒙站自己前面。

“當然記得!”

“那就走吧。”

那話說得格外平靜,卻讓李蒙不安起來,他默了一會兒,忽然扭頭。

趙洛懿眉毛一揚:“?”

“既然把我送了回來,你們就走吧。”

趙洛懿不說話。

李蒙頓時急了,往外推他:“真想去刑部大牢呆兩天啊?算我沒認識你們,趕緊走。”李蒙做了個驅趕的手勢。

趙洛懿黑沉沉的眼珠看得李蒙心頭直跳,城門口傳來士兵的吆喝。

李蒙埋頭走去,士兵隨便摸了一下他的身,沒兵器,放行。

李蒙進了城門,回頭一看,那一溜江湖人都不見了蹤影。

果然是騙子。李蒙不由鬆了口氣,中安集市纔開,四方人潮涌入,熟悉的大秦官話直往李蒙耳中鑽。

他走了兩步,身不由己地又回頭,無數面孔從身後擠着他,令他只能往前,沒一張是眼熟的。李蒙垂頭喪氣地隨大流地在街頭閒逛,耗足了半個時辰,才拖拖拉拉往家走去。

被爹罵個狗血淋頭是輕的,得好好說,就不說是被綁了,就說生了場大病,什麼事都忘了。真要請家法,說不得只能硬捱過去,反正二哥常常被打,好藥找他拿就是,趴上一百天,又是個活蹦亂跳的猴兒。

想通這節,李蒙腳下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