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掌門,我的好師叔。”
穆晴嵐走到霍珏身邊,手按着他的輪椅扶手,湊近他道,“始亂終棄可不是一個負責的男人該做的事情。”
穆晴嵐故意沒有屏住呼吸,慢慢湊近霍珏,氣息就均勻灑在他臉上。
霍珏向後靠,靠的無處可靠了之後,微微擰了眉,卻沒有如從前一樣,擡手將穆晴嵐不由分說地推開。
只不過抓住輪椅扶手的雙手,用力到指節泛青,手背上青筋繃起。
他的表情十分“逼良爲娼”,卻似乎隱忍比抗拒要多,讓穆晴嵐又驚喜又驚訝。
要麼就順勢……
“咳咳咳……咳咳咳……”
霍珏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狀況,昨夜的種種他清晰記得,他只是生病,並非是喝醉失憶。
不過隨着穆晴嵐越湊越近,霍珏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吸得太急,就開始撕心裂肺地咳起來。
穆晴嵐立刻顧不得逼迫霍珏承認什麼,連忙給他倒水。
手掌扶在霍珏的後背,潺潺溪流一樣的靈力探入霍珏經脈靈府。
這一探,穆晴嵐表情慢慢沉了下來,他的靈府還是一團亂,並沒有任何恢復的樣子。
尋常人喝的湯藥只能治療普通的傷寒,並不能讓靈府破碎的人五臟起死回生,他的身體好像衰敗得更快了。
霍珏就着穆晴嵐遞到他嘴邊的水喝了一口,但是這口水還沒等嚥進去,就跟着喉間灼燒一樣的劇痛一起吐了出來。
正吐在穆晴嵐沒來得及挪開的杯子裡面,殷紅落入杯中,迅速散開,將整杯水染成紅色。
穆晴嵐眉梢狠狠一跳,手指一哆嗦,指尖被濺上一點血,穆晴嵐卻活像是被岩漿給灼了一般,一杯血水都翻到地上。
“霍郎!”這次換成穆晴嵐手足無措,她既不敢用靈力去安撫霍珏已經千瘡百孔虛不受補的靈府,又不敢再刺激霍珏。
想了一下飛快道:“你別激動,我不逼你了!”
“我不逼你跟我好還不行嗎?我把記錄你昨晚抱我的留影玉摔了,摔了行吧?我們都當作沒有發生過!”
穆晴嵐徒勞地撫着霍珏的前心後背,真掏出一塊玉牌給摔了。
碎玉的聲音響起,卻沒能止住霍珏要將五臟六腑都咳碎的悶聲。
穆晴嵐蹲在霍珏身前,染着他血的手指顫抖地抓住霍珏的手,手指在自己送他的儲物戒指上一帶而過。
咬牙道:“你說怎樣就怎樣,這總行了吧?師叔。”
霍珏整個人像那狂風之中亂擺的枝杈,過於纖細的枝條似是都發出了“咔咔”聲響,彷彿下一刻就要折斷了。
他咳到後面開始嘔吐,穆晴嵐慌亂間在屋子裡找了一個漱口的深杯,給霍珏接着。
這實在是太狼狽,太不體面,太令人厭惡了。
霍珏心中這麼想着,對穆晴嵐看到他這樣子,萬分的抗拒。
他本想體面地趕她走的,可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難堪總是在她的面前無所遁形。
可憐他此刻自己甚至抱不住杯子,只能儘量彎腰,將手撐在輪椅扶手上,好歹不讓自己倒下。
他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吐出的都是帶着褐色和鮮紅色澤的穢物,是新舊的鮮血交雜在一起形成,根本沒有什麼早飯晚飯。
霍珏雙眸在白紗後赤紅一片,他在恨自己爲什麼不乾脆死了,何必這樣狼狽地苟延殘喘?
不過到最後他放棄了,擡手按在了穆晴嵐的肩上,自虐的想,這樣也好,見過自己如此模樣,她以後就不會再對他癡纏了吧……
穆晴嵐悔得腸子都青了,爲什麼要逼他,爲什麼要提什麼昨天晚上!
霍珏那麼自矜自傲,昨夜只是短暫失控,他怕是自己也很懊悔。
穆晴嵐自責得不行,又重新倒了水,把自己的靈力控制成極細的一縷,探入霍珏靈府試圖修補幫忙。
忙活的她出了一腦門的汗,霍珏總算是停下來了。
穆晴嵐將那些穢物操縱樹藤清理好,送到外面,又一連給霍珏施了好幾個清潔術。
再重新給霍珏倒了水,小心扶着他撐着他,喂到他脣邊。
霍珏喝水都在皺眉,穆晴嵐心疼極了,小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提那些……”
霍珏想說這跟你沒有關係,他是將要五衰到極,壽數到頭,又跟她說什麼有什麼干係?
若不是她連夜下山買藥,又徹夜照顧他,霍珏今天一定沒法如常坐起來,同段琴軒說話的。
可寬慰的話和喝進去的水都堵在嗓子裡,咽不進去,說不出來。
穆晴嵐用半蹲着的詭異姿勢,撅着屁股撐着霍珏,商量道:“我抱你去牀邊休息吧?”
霍珏不說話,只是軟綿綿靠着穆晴嵐。
他趕她走的話都到了嘴邊,只要僞裝成憤怒就好了。但是霍珏靠着她,聽着她溫柔軟語,鼻腔酸澀難忍。
他自暴自棄地想,他趕她走了難道在地上爬嗎?
他不想死得那麼狼狽。
穆晴嵐等着霍珏給反應,她怕了他了,他不點頭她都不敢伸手了。
又輕聲商量道:“好不好啊?我保證不佔你便宜,你自己坐不住椅子,我推着你容易摔,我抱着你,你一閉眼,一睜眼,就到牀上了。”
霍珏嗓子好了一點點,被含在口裡的水細細的潤着,總算是不像火灼一樣疼了,但他還是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又咳個不停。
穆晴嵐等着他表態,霍珏開不了口,就擡起手,慢慢勾在了穆晴嵐的脖子上。
就這樣吧,霍珏想。
穆晴嵐眨了眨眼睛,顫抖道:“這可不是我強迫你的啊……”
霍珏雙臂摟住了穆晴嵐的脖子,示意她抱吧。
穆晴嵐這才兜抱起霍珏,迅速抱着他到了牀邊,把他安放在牀上。
霍珏躺上去就閉上了眼睛,穆晴嵐在牀邊坐了一會兒,找話跟霍珏說,可無論說什麼,霍珏也不開腔。
她只好開始起身整理屋子,到處施清潔術。
後又無聲離開了一陣子,帶回了一些好消化好入口的粥食,和重新熬製的藥。
穆晴嵐回來的時候霍珏在牀上躺着,面上遮着白紗,他一動不動地躺着,蒼白消瘦,袍袖全都順着牀鋪朝着地上散落。
穆晴嵐狠狠被這一幕刺到了眼睛,霍珏看上去毫無聲息,簡直像是已經死去,他的周身甚至縈繞着晦暗的死氣。
霍珏聽到了穆晴嵐離開的聲音,心想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樹妖看上的是他的皮相,他方纔那麼狼狽,她肯定厭煩了,自然離開。
可是他的心才沉沉落到底,穆晴嵐又回來了,帶着滿室的食物香氣,霍珏咬住舌尖,忍住眼眶的痠疼,閉着眼不敢睜開。
怕一睜開,便會落下淚來。
穆晴嵐端着吃食和藥物回來,她知道霍珏根本就沒有睡。
她擡手去勾霍珏的脖子,嘴裡商量着:“起來喝點粥,把藥也喝……”
穆晴嵐的聲音突然一頓,她眼睛猛地瞪大——低頭看着自己撈到的霍珏的長髮,如綢如墨的髮絲裡面,竟然纏繞着一些顯而易見的銀絲。
穆晴嵐心臟像是被這些銀絲給緊緊束縛住了,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霍珏的頭髮開始變白,也就是說……他已然五衰到極。
原來這場大病,不是莫名其妙受寒來的。
不過穆晴嵐只停滯了兩息,態度就恢復如初,扶着霍珏起身,道:“起來啊,別耍賴,你好歹是我的師叔……”
霍珏根本沒有力氣坐起來,今天晚上和段琴軒說話的那一會兒,已經是強撐。
他其實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曲雙和段琴軒都知道法器在哪裡,他死了,段琴軒可以接替掌門,霍珏已經將掌門印和法器重生池放在一起了。
他本可以乾脆地自我了斷。
但是他知道晚上穆晴嵐要來……霍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處於什麼心思,但他想要等着穆晴嵐來。她昨晚上的照顧和哄勸,讓霍珏捨不得,他一生都沒有嘗過的那些滋味,他難道不能再嚐嚐嗎?
他一開始想要她走的,他以爲自己能撐到她離開,至少體面的像送段琴軒一樣。
但穆晴嵐再一次撞破了他的強撐,又去而復返,霍珏心中那壁壘高樓,就在那痛徹五臟的嘔吐之中,在穆晴嵐溫柔軟語的哄勸裡面,坍塌了個徹底。
他抽了下鼻子,放鬆身體讓穆晴嵐扶他起來,縱容自己靠在穆晴嵐懷中,聽着她溫聲軟語,勸自己吃點東西。
反正他在穆晴嵐面前,已經足夠狼狽,足夠難堪了,也不在乎這最後一晚。
霍珏這樣想着,聲音嘶啞道:“不吃。疼……”
“哪裡疼?”穆晴嵐着急地問。
“哪都疼……”霍珏聲音帶着鼻音,甚至帶着嬌嗔。
他不肯吃東西,反正都沒有用了。五衰比他想象的速度要快得多,等到明天這個時候,他應該就會鬢髮皆白,五臟腐朽了吧,她不來最好,來了會不會嚇一跳?
她會不會後悔喜歡過他的皮相?
將死之人,怎麼都不會好看的。
霍珏眼中瀰漫開溼意,他靠在穆晴嵐懷中半坐着,偏頭對着窗口位置,眼前是一片虛無。
穆晴嵐還在哄他:“吃一點東西,再把藥喝了,病纔會好的。”
霍珏不吭聲,只是安安靜靜靠着穆晴嵐,不知道在想什麼。
穆晴嵐怎麼勸他都不聽,穆晴嵐都快急哭了,連懷裡抱着霍珏,心都盪漾不起來了。
“霍郎,霍郎……”穆晴嵐一直叫他。
霍珏好半晌纔開口,“你今晚……別走了。”
“啊?”穆晴嵐被天上突然掉下來的大餡餅砸懵了。
霍珏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讓穆晴嵐留下,但他很確定自己現在沒有勇氣獨自面對黑暗和死亡。
她弄塌了他的心牆壁壘,窺見了他的滿目瘡痍,她走了他怎麼辦?
他就不能自私一次嗎?反正她是個妖,爲他而來爲他留下的妖。
穆晴嵐不知道霍珏已經徹底“瘋了”,腦中這這這……了半晌,不敢相信事實!
剛纔還因爲穆晴嵐逼他承認抱了自己,差點把五臟吐出來,這一會兒就要她留宿了?!
愛情來的太快了!
穆晴嵐以爲自己幻聽,坐在牀上扭了扭屁股換了個位置,輕聲開口問:“你發燒了?燒糊塗了?”
難不成發燒併發失心瘋嗎?
穆晴嵐從他身後摸他腦門。
不燒啊……
“你是要我今晚住在這裡?”穆晴嵐忍不住重複問了一遍。
又生怕自己會錯意再道:“你這裡也沒別的地方,那我……跟你住在一張牀上?”
霍珏竟然很痛快地“嗯”了一聲。
他估計着自己應該就在這一兩天了,說不定就是今夜。他不想讓門中弟子和段琴軒提前知道,然後枯守着他,或者乾着急,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他本來可以一個人去死,霍珏從前不知道孤獨和寂寞的滋味,他享受一個人獨處。
但是穆晴嵐擅闖他一個人的地界,不由分說留下,胡亂攪動霍珏的心緒、霸佔他的思維、又讓他體會了從沒體會的陪伴和溫暖。
他想穆晴嵐多留一晚,哪怕穆晴嵐明天不來了。
穆晴嵐根本和霍珏的思想無法對接,她聽到霍珏肯定要她留下的話,心中驚濤駭浪,天翻地覆。
她手中抓着霍珏摻雜銀絲的長髮擺弄,穆晴嵐想了半天,排除霍珏失心瘋的可能,覺得自己這應該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好傢伙,這就是得償所願嗎?
心要跳裂了!
她組織了一會兒語言,然後吭吭哧哧地說:“雖然我聽說雙修治百病,但是你現在……咳……”
穆晴嵐掩飾性的低咳了一聲,“不行吧?”
說完了之後穆晴嵐驚覺自己說得有歧義,立刻補救道:“哈哈哈,我當然不是說你那什麼不行,我是說……你現在病着呢,病中……”
“不宜行房。”
“也不是,就是吧……”穆晴嵐撓頭,臉皮燙得比霍珏發高熱的時候還厲害,抓耳撓腮的在霍珏耳邊小聲說,“你現在內府的狀況太糟糕了,再沒了初陽怕是要雪上加霜。”
霍珏平時聽了這樣孟浪的話,肯定會面紅耳赤,斥責她或者把她攆走。
但是今天霍珏聽了這話,竟然也只是輕笑了一聲。
都說得不到的東西,容易引起人的執念,看來對妖也是適用的。
不過妖族除卻固定的那幾種忠貞鳥類和魚類,大多化形成人後的妖族都十分多情且無情。
樹妖尤甚。
霍珏曾經制服那樹妖,它口口聲聲的愛,是將人徹底吞噬,腐蝕得屍骨無存。
霍珏知道如果自己沒了,穆晴嵐很快就會把自己忘了,或者重新換個喜歡的對象,也對那個人這樣好。
霍珏想到這裡心中泛起難言的滋味,像心臟被攥住。
不過他很快釋然,這樣很好不是嗎?
穆晴嵐那麼強,他死後,她應該會回自己山上吧。他很想告訴穆晴嵐,如果再喜歡一個人,一定不要是個修士了,她靈智不夠,容易被騙,沒幾個修士能接受和異族牽扯不清。
穆晴嵐不知道霍珏想的什麼,聽到他輕笑的聲音,腦子嗡嗡的,活像是化身成了那被老和尚成宿成宿敲腦殼的木魚。
霍珏聽了她說那樣的話都沒有發火,是不是也說明他也是這麼想的!
他是打算徹底放縱自己了嗎!這纔對啊,人生苦短鬚盡歡!
穆晴嵐也很想放縱,但她感受着霍珏還高於常人的體溫,艱難地從犄角旮旯找回了一點理智,她說:“我們……倒也不急在這一時,等你好一點吧。”
穆晴嵐盡力想要把自己的嘴閉上,但是即便是抿住嘴脣,也無法阻止嘴角要朝着耳根發散的趨勢。
霍珏沒吭聲,心道不會好了。
天人五衰怎麼會好?
穆晴嵐還在哄他:“你喝點粥,把藥吃了,明天早上起來肯定就好了!”
霍珏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一直看着窗外方向,聽到穆晴嵐的話,沒有回答,而是問:“今晚有月亮嗎?”
穆晴嵐剛想要回答,但是眼珠子一轉,哄孩子的套路信手拈來,“你先吃了東西喝了藥,我就告訴你!”
霍珏不問了。
穆晴嵐又假裝威脅道:“要不然我也走了啊,不跟你一起睡了。”
這個理由似乎是威脅到了霍珏,穆晴嵐拿過食盒裡面的粥,舀了遞到霍珏嘴邊,他真的張開嘴喝了。
穆晴嵐要是有小尾巴,那肯定翹天上去了,霍珏這是怕她走啊!
穆晴嵐想:他好愛我!
霍珏嗓子疼痛非常,每咽一口東西像是刀割,卻還是喝了粥、吃了藥。
穆晴嵐這才告訴霍珏:“今晚有月亮,挺圓的,還有星星,都很亮!”
“今天是十月初一,”穆晴嵐說,“按照我們成婚來算,我嫁來北松山快一個半月了,等有機會,我們把拜堂補上吧?”
霍珏安靜聽着,不置可否。
穆晴嵐等他氣息順得差不多了,不會平躺想吐,就扶着他躺下。然後給兩個人都施了清潔術,把自己的靴子脫了,正式爬上牀。
霍珏的牀鋪不軟,很硬,被子也不厚,還不如個凡間的富貴人家會享受。
穆晴嵐拘禁地鑽進霍珏的被窩,腳碰到了霍珏的小腿,霍珏不適的躲了下。
他突然……有點後悔。
他不應該人之將死,就縱容自己隨心所欲。
但是後悔也晚了。
穆晴嵐乖乖躺在牀邊位置,沒有再故意去碰霍珏,把被子拉到脖子,扭頭看近在咫尺的霍珏。
霍珏長髮散了滿枕,鬢若刀裁鼻樑挺直,雖然面色不太好,但從這個視角看,宛如神祗靜臥,玉山傾頹。
穆晴嵐倆眼珠子冒着幽幽綠光,快比長明燈都亮了。
幸好霍珏看不見,否則他就不止是後悔了。
他只是貪戀穆晴嵐的一點溫暖,但是穆晴嵐本質上是能把他烤得灰飛煙滅的火球。
兩個人靜靜躺下之後,沒多久穆晴嵐就開始不老實了。
她先是用腳去砰霍珏的腳,然後手指在被子裡勾霍珏手指。
霍珏身體綿軟無力,都躲到了牀裡面去了。
他甚至不敢背對着穆晴嵐,怕她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敢背靠着牆,對着穆晴嵐的方向,在白紗後面睜着一雙無助的眼睛。
他以爲人要死了,是什麼都不用怕了的。
他太天真了,他還是怕穆晴嵐。
妖果然跟人是不一樣的,他不喜歡抱着弟子的同情,師姐的悲傷離世,他想穆晴嵐不會同情他,這很好。
但是他沒想到,穆晴嵐是真的一點都不同情他這將死之人。
她甚至見了他狼狽嘔吐,還對他……躍躍欲試。
霍珏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一個人走的好,開口道:“我要睡了,咳咳……你還是走吧。”
“嘿嘿嘿嘿嘿……”穆晴嵐笑得很小聲,或者說她儘量笑得很小聲。
像個小耗子似的,被子裡抓住了霍珏戴着儲物戒指的手,反覆搓揉。
嘴上道:“你說留下就留下,你說讓我走我就走啊?”
“你這人怎麼這麼善變呢,我衣服都脫了……”
是真的脫了,只剩一身中衣,剩下的都從被子裡被穆晴嵐給蹬到了地上。
“你睡嘛,我又不會吃了你。”
霍珏這會兒連身上難受都不怎麼顧得上了,他本來滿心的悲涼,現在都不知道被擠哪裡去了。
心裡只剩下了擔憂。
穆晴嵐現在心裡揣着一個盛滿了蜜的蜜罐子,一晃,胸腔就緩緩流淌着蜜糖。
她其實也沒光想着不能宣之於口的那點事兒,也知道霍珏心情和他的內府一樣糟糕。
但還是那句話,穆晴嵐不會讓他死,自然也不會讓他沉浸在自己要死的痛苦之中。
她拉着霍珏的手,把他朝着自己身邊拽。
嘴裡抱怨道:“讓我留宿的是你,你還躲我做什麼啊。”
霍珏自然是敵不過色鬼的手勁兒大,他都要死了,他哪能扯得過穆晴嵐?
他被穆晴嵐拽到身邊,霍珏渾身緊繃,哪還有什麼工夫去想死不死?
穆晴嵐手指摸到他身上衣帶,並且順利扯開一根的時候,霍珏壓住了她的手,面無表情道:“我已經五衰到極,壽數將盡。”
就算妖不是人,也不至於要跟個將死的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衣襟滑開了一些。
霍珏發現了比死還讓他覺得慌張恐懼的事情,他伸手拉住了衣襟,呼吸很重,嗓子癢得不行,想咳。
霍珏現在十分後悔,他不應該貪戀什麼人間溫暖,好奇那些他沒有經歷過的呵護。
他不想死在一個妖的身上,那就不是難堪能形容的了。
他更用力地攥住穆晴嵐的手,妄圖阻止她作孽。
穆晴嵐聽到霍珏說他要死了,嘖了一聲說:“你胡說什麼,你不會死。”
“睡一覺,明早就好了。”
“來嘛,手拿開,你又發熱了你不知道嗎?”穆晴嵐說,“我之前在凡間打了點淡酒,給你用淡酒擦擦身退熱。”
“嗯?”
“不。”霍珏吐出一個字,又接了一串咳。
他鬆開穆晴嵐的手,改爲攥着自己的衣袍。
穆晴嵐總是有辦法讓霍珏沉鬱不起來,她故意拉了幾下,見霍珏面上都飛起了一點紅暈,這才拉長着調子道:“好……吧。”
“那我把體溫降低一些,你抱着我退熱?”
霍珏也想拒絕,他現在不光沒工夫想怎麼死的事兒,他根本不想死了。
至少不想死在穆晴嵐手上。
但是穆晴嵐已經不由分說降低了體溫,從他緊抱着自己衣襟的手臂之中,硬鑽進了他的臂彎裡。
“抱着我。穆晴嵐手摟住霍珏僵硬的腰,在他後背輕輕撫動,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奇怪的動作。
霍珏極其不適應和人親密到這種程度,但事已至此,也沒回頭路可走,他只好抱着穆晴嵐,只求她不要做更奇怪的事情。
不顧霍珏被穆晴嵐撫着撫着,竟然真的放鬆下來了。
擁抱是很奇妙的東西,有着讓人難以思議的力量。
霍珏意識漸漸昏沉的時候,輕輕低頭在穆晴嵐頭頂,說出他一直想要說的話,:“我死以後,你不要喜歡修士了……”
穆晴嵐則是朝着他懷裡蹭了蹭,說:“我只喜歡你。我都說了,你明天早起就會好轉,你相信我嘛。”
霍珏睡着了。
等他睡熟,穆晴嵐這才睜開眼睛。
她把霍珏放平,想要起身,發現霍珏竟然還揪着她一點衣服。
穆晴嵐沒有掙開,用彆扭的姿勢伸出手,朝着牀邊一伸,地上一堆衣袍裡面的儲物袋就飛了出來,落在了穆晴嵐手上。
穆晴嵐從裡面翻出了一個鐲子。
鐲子是翠綠色的,看上去和霍珏手上的儲物戒指是一樣的材質,是穆晴嵐一起花了幾萬靈石買來的。
她拿着鐲子轉頭看了一眼霍珏,輕輕笑了笑。
她側頭在霍珏臉上偷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吻。
心嘆他傻得要死。
然後她將那鐲子,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嗡——”的一聲響,霍珏被盪開的強悍術法直接震得昏睡更沉。
他手上的儲物戒亮起了一圈符文赤金,圍着霍珏盤旋。
而穆晴嵐手上的鐲子也亮起了符文銀白,那符文將她周身幽綠的生機靈氣裹挾着,像無數散在風中的蒲公英,緩緩朝着霍珏的身體沒入。
這手鐲和霍珏的戒指一樣,都出自尹荷宗莫澤宗主之手,合在一起,名爲——供生。
褫奪人生機爲己用的邪術無比可怕,人人聞之喪膽。
但是這世上總有癡男怨女,巴不得以自己的生機,供養另一個人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