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塵回到房間沒有多久,窗外竟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這北方的秋雨,最是涼薄,剛開始,只是點點滴滴,不多時,竟是晚來風急。
那溼冷,直是透進了紗窗,縱使沈若塵用錦被把自己裹得緊緊的,還是感覺得到那陣陣刺骨的寒意。
她派人和尚偌打了招呼,說只是虛驚一場,無須再興師動衆了。
本來帶着人手急急向外趕的子隆也返回了凝湘樓。
臨時調派了六個武功高強,又信得過的打手跟在自己左右。以後出門,她便有了護衛。
沈若塵轉眸看了看那搭在圓椅上的黑色披風,不由恨恨的想道:凌靖熙他把話說的這樣曖昧,就是想讓別人誤會他們的關係藕斷絲連,實在太也可惡!下人們若是把話傳到爹孃那裡,免不了,她又要解釋一番了。
凌靖熙這人是從小驕縱慣了,任性慣了,在凌家的廕庇下,配合上自己的能力,想要得到的,沒幾個人攔得住。他倒是不怕別人說些什麼閒話,但沈若塵畢竟是個女子,還是有很多禮教的束縛,還要顧及自己的名節的。
想到這裡,沈若塵斂下眉眼,不禁輕輕的嘆了一聲。
半夜,沈若塵買下的這座老宅,終於是承受不住這風雨飄搖,嘩啦幾聲巨響後,某處的牆壁坍塌了。
一片嘈雜中,櫻兒急急的掌燈走了過來,她敲了敲沈若塵的房門,稟道:“小姐,二少爺住的房子倒了。”
是沈煦幽住的那間房?
尚未入睡的沈若塵起了牀,披上蓑笠,冒着傾盆大雨,朝着大老爺一家住的小院趕去。
離了老遠,就能聽到有人大聲抱怨道:“這是什麼破房子啊,下個雨就能塌了。”
說話的是大老爺的一個堂侄,因到了這及冠的年紀還沒有什麼作爲,便來投奔沈家。他跟着沈家享過福,也隨着沈家落過難,這其中的天壤之別,他自是懂的。
但是,沒有人接他的話。
凡是懂事的都知道,此番能有容身之所,便應感恩戴德了,誰還會嫌棄這房子的好壞?
大老爺這房的院子離
二老爺這房相對較近,離三老爺和四老爺那裡則較遠,所以,這響動雖大,卻沒有驚動那兩房的人。
站在那裡的只有大老爺、大夫人,幾個旁系子侄,和府內僅有的四個家丁。
本來沈傾瀾和姜穎也想出來的,但考慮到姜穎已經是雙身子的人了,大夫人便要求他們回屋去了。
沈思越一個不管事的小姐,向來幫不上什麼忙,自然也就不出房間添亂了。
沈若塵趕來時,大老爺正面色凝重的盯着那個愣愣的站在雨中,全身都已經溼透了的少年。
他自打斷了右臂,整天都是窩在這間房裡。這大雨偏偏只吹打了他的房子,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有意讓他露回臉。此時天雖然黑,衆人仍然可以感覺到他蓬頭垢面的。溼淋淋的頭髮粘在他臉上、衣服上,顯得他單薄的身板兒格外淒涼。
大夫人心疼的撐傘走到那少年跟前,帶着些哭腔勸道:“煦幽,好孩子,今日便去我和你爹的房中休息吧,快別在這兒淋雨,當心着了涼。”
沈煦幽面無表情的看了母親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塌了的房子,自嘲道:“斷臂之人居殘垣,不是合適得很?”
大老爺看了看這一蹶不振的兒子,沉怒道:“夫人,別管他,他喜歡淋,便由着他吧!”說罷,他一刻也不停留,轉身便回了房。
“老爺……”大夫人淚眼婆娑的喚了一聲,還是叫不住大老爺離去的腳步,她左右爲難的蹙了蹙眉,對沈煦幽苦口婆心道:“煦幽這是什麼話?我和你爹,還有這所有親人,沒有人會說你……”
說着說着,她有些哽咽。她知道,沈煦幽是無論如何也邁不過自己心裡那道坎兒了。
原本,他只等來年去參加科舉,便有望金榜題名,前途無量的。如今,卻連寫一個不歪扭的字都困難。所有曾經豔羨他才情的人,現在一個個都在他之上。
他曾是一個多麼驕傲的刺蝟,鋒芒畢露,無論到哪兒,得到的都是衆人不遺餘力的讚美。如今,他卻像個生活在黑暗角落裡的老鼠,提心吊膽,毫無未來。
沈若塵見沈煦幽仍是無動於衷,揮退了
那些家丁,款款走到大夫人身邊,接過了她手中的傘,淡淡說道:“大伯母,交給我吧。”
大夫人打量了一眼這個從容不迫的侄女,略一猶疑,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她一步一回頭的,緩緩離開了這裡。
沈若塵並沒有幫沈煦幽繼續撐着傘,而是向那塌下的房子走出幾步,彎下腰,用左手撿起了一塊石磚。
沈煦幽淡漠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不明所以。
把石磚貼着牆角放好,沈若塵轉過身,又用左手撿起了另一塊兒。
在這樣反覆了幾次後,沈煦幽終於沉不住氣了,他冷聲問道:“你在幹什麼?”
沈若塵放下了手中的石磚,朗聲說道:“我用一隻左手都可以搬動這石磚,你有什麼不可以?”
沈煦幽一怔,瞪大了眼睛,沒有說話。
輕輕地向沈煦幽移動了幾步,沈若塵極輕極淡的說道:“人生而有兩隻手,失去了一隻,頂多也只是失去一半的支撐,而並非全部的生趣。你還有一隻手,你可以用它完成所有你想實現的夢。便是一隻手都沒有,你也還是要用雙腳站起來,要使親者快,仇者痛,不是嗎?很多事情,面對可能並沒有逃避可怕。”
“別再說了!”沈煦幽突然吼了一聲,搖頭道,“你不會懂的!不會懂的!”
他聲嘶力竭的喊完了這句,轉身就跑入了滂沱大雨中。
沈若塵透過濃密的雨絲,望着他踉蹌的背影,輕輕抿了抿脣瓣。
這是她第一次試圖勸沈煦幽,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
她轉過身,慢步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沈若塵剛吩咐櫻兒打開院門,卻瞥見門口窩着一個人。
他顯然是淋了雨,挨餓受凍了一夜。不過,意識倒還是清醒的。
沈煦幽望着沈若塵,蠕動了幾下脣角,最後虛弱的吐出三個字:“我餓了。”
沈若塵的脣角不由的輕輕揚了揚。
讓玉兒帶着他去梳洗,沈家衆人用過早飯後,沈家大宅開始了浩大的修葺工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