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沈若塵眨了眨清澈的眼眸,醒了過來。
昨晚,她便是這樣直挺挺的靠着牀欄睡了一夜。此刻,她實在是渾身痠痛,手腳酥麻。
一把扯掉腦袋上本應該由凌靖熙揭開的蓋頭,瞪着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環視四周。
雕工精美的上等檀木大牀,鋪着厚厚的嫣紅色錦緞,上面所繡的鴛鴦戲水的圖案栩栩如生。精緻的梳妝檯上,擺着琳琅滿目的胭脂水粉,錦盒中更是放滿了環佩釵鈿。牆角里的青花瓷瓶,瓶體通透,胚釉均勻,一看便知是官窯裡的上品。一面六扇屏風隔擋在內室與外廳之間,屏上氣勢磅礴的山水畫,不知是出自哪個名家手筆。
紅燭整整燃燒了一夜,此刻已是油盡燈枯,長長的燭淚懸在燭臺外面,搖搖欲墜。
她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款款坐在梳妝檯前,摘下那對以假亂真的耳墜,小心翼翼的藏了起來。對着銅鏡,將自己頭上繁雜的首飾悉數取下,滿頭青絲傾瀉垂下,順直如瀑。
此時天已破曉,她揚聲向外面喊道:“櫻兒!”
櫻兒聞聲趕來,爲小姐打了清水,以供她梳妝打扮。
沈若塵面色平靜的洗掉了臉上的濃妝,沒有休息好的她臉色略有些蒼白。饒是這樣,她嬌嫩的皮膚仍像是滌盪在清水中的芙蓉,媚而不妖。
櫻兒目不轉睛的盯着小姐的每一個表情,心裡尋思:昨晚姑爺沒有來新房,小姐雖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必是不會舒服。
蠕動了幾下嘴脣,本想打抱不平,話到嘴邊卻又成了勸慰:“小姐,姑爺他想必是有急事纏身……”話到這兒,櫻兒自己也說不下去了,這理由牽強的讓她直想咬自己舌頭一下。畢竟,能有什麼急事,連洞房花燭都要擱置到一邊?
瞟了一眼櫻兒懊悔的表情,沈若塵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打開衣櫃,裡面按自己身量定製的衣服準備的十分齊全。
沈若塵平日裡不喜張揚,故而衣飾的顏色偏向素雅。她換上一身淡藍色的對襟長裙,用一根金簪挽住濃密的髮絲,首飾
從簡,只在手腕上戴着父親給她的玉鐲,小臉上不施粉黛,只在脣瓣上略一着色,以遮去昨日的疲憊。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見沒有不妥的地方,便快步走向前廳,去完成今天的第一項任務——給公婆敬茶。
一踏入前廳,沈若塵立刻意識到,狂風暴雨已經近在眼前了。
凌家從上到下十餘口,都已經齊聚在前廳內說說笑笑的。沈若塵一出現,整個前廳瞬間鴉雀無聲,安靜的有些詭異。
所有凌家人都用一種輕蔑的目光審視着她。
沈若塵急忙低下頭,像一隻驚弓之鳥般,緩步走向大廳的正中央。她不敢仔細打量在座的都有誰,不過想來跟沈家相似,正對着她的主座上,一定是凌家的大老爺和大夫人準沒錯。
她畢恭畢敬的福了一禮,怯聲說道:“若塵給爹孃請安。”
凌夫人嗤了一聲,豔紅的脣瓣毫無溫度的吐出兩個字:“不敢。”
沈若塵一凜,她知道,沈家對凌家的種種羞辱,凌家都要回報在她身上了。她欠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沈家真是教出了好女兒啊,早上敬茶比自己的相公來的還晚。是沈家的規矩本就是這樣,還是不把凌家的長輩放在眼裡呢?”火上澆油的正是凌老爺的側室林氏,她本是凌夫人的親妹妹,姐妹兩人總是一個鼻孔出氣,某種程度上,林氏所說的話一般就是凌夫人要表達的意思,只不過從林氏口中說出來,都會更加刻薄些。
沈若塵暗自心驚,凌靖熙已經來請安了?那他就已經在前廳裡了?微微斂下自己纖長的睫毛,悄悄用餘光環視了一圈,卻完全沒有見到那個符合傳說中驚爲天人的男子。
算了,先解決眼前的麻煩纔是真的。她一臉慚愧,坦然認錯道:“是若塵不懂規矩,失了禮數,請爹孃責罰。”
沈若塵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也算有些經驗。若是別人有意刁難,自己只需一味服軟,不反駁亦不氣惱,久而久之,那些人便會覺得無趣,也就不再多加爲難了。
就像兒時見窮人家孩子玩
過的彈石子,兩顆堅硬的石頭相碰,聲音脆且響,若是石子打在了泥塊兒上,便彈不起來了。咦,莫非這就是道家所說的以柔克剛?
不得不說,沈若塵就是有泰山崩於前還神遊太虛的本事。一衆凌家人臉色風雲變幻的時候,她倒參上禪了。
砰——凌夫人甚有威嚴的一拍案几,將正走神的沈若塵震回了魂兒,呵斥道:“既然不懂規矩,那就得學。沈家沒有教給你的,凌家自會給你補上。先敬茶吧!”
“是。”沈若塵上前走了幾步,端起托盤上的茶杯,跪在凌老爺面前,雙手舉起茶碗,道:“爹,請用茶。”
她雙手向上一舉,袖口滑落,便露出了一截凝白如玉的手腕,和她爹送給她的那個玉鐲。
林氏眼尖,在凌老爺伸手去接茶碗之際,一把抓住沈若塵的手腕,陰陽怪氣道:“大少奶奶的鐲子真好看,摘下來給我瞧瞧如何?”
她尖利的指甲劃過皮肉,沈若塵吃痛,手上一鬆,打翻了茶碗。滾燙的茶水濺到了凌老爺、林氏和沈若塵三個人的手。
“哎呀!”林氏誇張的收回自己的手,黛眉微蹙,譴責道:“大少奶奶不願意就明說好了,何必用這種害人害己的手段?”
“夠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凌老爺發威了,“連杯舒心的媳婦茶都沒有,真是家門不幸!”他瞥了沈若塵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沈若塵抿了抿嘴脣,用被燙紅的手端起了另一杯茶,跪到凌夫人面前,一絲不苟道:“娘,請用茶。”
凌夫人擺了擺手,一臉傲慢道:“罷了,我看這茶也不用喝了。你就先在這兒跪兩個時辰,弄清楚凌家的規矩。”
她說完這句話,邁着優雅的蓮步,走了出去。
剩下的人或幸災樂禍,或有些惻隱之心,也並沒有多做停留,陸續退了出去。
整個大廳終於只剩下沈若塵一個人跪在那裡。她高舉着茶杯,肩膀已經疼得開始顫抖,她咬緊牙關,不敢有絲毫懈怠。
她心如明鏡,這敬茶,僅僅只是個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