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左方山頂也傳來響聲,四凶轉眼望去,又是一株大樹滾下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拔腳向這座小山撲上去,都想此樹剛剛滾下,暗弄手腳之人定然還在附近,須得先擒住此人,纔可免去後顧之憂,此外,以他們四人的本事,也不怕洞中之人趁機逃走。
他們剛剛撲上山坡,一道人影落在石筍林中,只見此人在林立石筍中飄忽繞走,片刻間便拾起一大捆羽箭,向洞口奔來。
洞中所有的目光都註定在來人身上,只見此人身披黑色僧服,竟是個女尼。單是看她的身法,已可列入武林高手之列。
華、鄧二人甚是躊躇,一時難以決定讓不讓她入洞?若不是昨日發生過贈箭之事,那是考慮都不必考慮便拒絕她於洞外。
那女尼眨眼間奔到切近,只見她約是中年的人,膚色白皙,輪廓甚是秀美,容貌與單水仙有一點相似。
衆人還在愕然不知所措,單水仙說道:“大師請進來……”
黑衣女尼毫不遲疑地舉步入洞,輕輕透一口氣,把肋下挾着的一大捆羽箭,交給了一名侍者,道:“速到外面佈防!”
鄧當道:“大師請恕在下唐突,此刻我們實是不敢輕易信任……”話中之意,便是說不能遣出五侍者,以致力量分散。
單水仙緩緩道:“照這位大師說的去做,快!”
華、鄧二人怔一下,只好揮手下令,五侍者立刻衝出去佈防,華、鄧兩人可不肯離開,緊緊夾護單水仙。
單水仙道:“大師好生面熟,極像是我的一位親人!”
黑衣女尼頷首道:“不錯,按俗家輩份來說,我是你的姨姨!”
單水仙拜倒地上,擡頭時面上染滿淚痕,哽咽道:“姨姨見到我媽媽麼?她在哪兒?”
黑衣女尼沒有回答,望了華、鄧二人一眼,華、鄧二人明知她要自己走開,以便說話,可是一則江湖險詐詭譎,什麼怪事都有,這黑衣女尼的話未必可靠。二則她們既是提及老山主日夕索唸的人,他們更加不肯走開,以便日後可向武陽公報告。
他們不走,黑衣女尼便不做聲,伸手把單水仙半拉半抱地拉起身。單水仙伏在她懷中哭起來,除了孺慕想念之情之外,連同情場上的失意也藉此發泄,她哭得十分傷心,涕淚縱橫。
黑衣女尼輕輕撫拍她的後背,摩掌她的秀髮,滿面慈愛憐惜之容,口中頻頻嘆氣。
華劭輕拉鄧當一下,道:“咱們出去外面瞧瞧。”鄧當猶疑一下,纔跟他出去。到了外邊,鄧當道:“華兄竟敢決定讓宮主與那位大師單獨留在洞內,必有道理!”華劭道:“她們真情畢露,尤其是那位大師兩眸中,盡泄心中憐愛之情,這是決計不能裝假的!”
黑衣女尼見他們都出去了,便在一方石頭上坐下,單水仙跪伏在地,枕在她雙膝上,悽悽切切地道:“我媽媽好狠心,一直都只說是我的姑媽。”
她擡起頭細瞧這黑衣女尼,眼中的神色又是悲慘又是歡喜,她道:“姨姨,你的法號是什麼?你可是我媽媽的親妹妹?”
黑衣女尼道:“我姓單,這個姓卻是真的,你媽媽跟我一樣,平生化名極多,但現在你不要懷疑,你是用她本身的姓,我最近取了個法號如夢兩字,你想想看,人生不是真像一場大夢麼?”
她歇了一下,又道:“我和你媽媽是親姊妹,你見到我也就等如見到你媽。”
單水仙道:“我早知道你一定是我的親姨姨,但並不是因爲你們長得有幾分相似,而是你們的眼光和表情,簡直毫無分別。”
單如夢微微一笑,道:“你的眼睛敏銳得很,告訴我,你剛纔那麼傷心,是不是都爲了你媽媽的狠心?”
單水仙羞澀地笑一下,搖搖頭,黑衣女尼道:“那就是說你一部分是爲了趙嶽楓啦!他已經去世很久,你幾時才忘得掉他?”
她顯然不知道趙嶽楓之事,單水仙不再隱瞞,把最近碰見趙嶽楓如何如何都說出來。
黑衣女尼面上泛起怒容,恨恨道:“這等薄倖無情的男子還傷心什麼?我告訴你,我們離開這兒之後,我帶你去見你媽媽,她身體不太好,所以不能來找你。但她見到你之後就會轉好,還要帶你到天下各地名勝遊玩。她說她要補償以往的日子,還要爲你找個很好的丈夫!”
單水仙歡喜道:“好極了,我們到處遊玩,賞遍天下各地勝景,不過,我不要嫁人,我要落髮出家,跟你們一樣用心修行。”
黑衣女尼現出吃驚的神情,但似是怕她瞧出,連忙換回坦然之色,道:“這事以後慢慢再說!”
單水仙失笑道:“是啊,我們還未出險呢!姨姨只是一個人麼?那些大樹都是你佈置的?”
黑衣女尼道:“不錯,我算定他們一定都撲向最後滾樹下來的山上,所以等在旁邊,果然不出所料,你猜猜看,我怎生能分開身子同時做這許多事?”
單水仙心念一轉,笑道:“姨姨先把三株大樹砍下來放置在斜坡上,用一根細繩勒住,只要力道弄對,繩子便不會繃斷。三面山坡上都佈置好了,才分別在繩上架上一根點燃着的香,你便可以離開,躲匿在附近,香火燒到架在繩的地方,便把繩子燒斷,大樹就滾下山坡。最後的一株大樹,只要架香之時多留一點,就較慢燃到繩子那兒,所以時間便遲緩了一點。”
單水仙接着佩服地道:“好計!好計!這些大樹若不是先後滾下,絕對無法把那四個惡人一齊誘開!”
黑衣女尼單如夢說道:“你媽最近才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說,在她雖然覺得人生百歲,只不過是黃梁一夢,所以這塵世繁華,毫無值得留戀,須得皈依我佛,虔修來生。可是,這僅僅是她自己的體驗和看法,尤其是體驗二字更爲重要,因爲這是說她自身業已經驗過人生種種悲歡得失!”
單水仙大感興趣,道:“體驗二字誠然重要,可是有些人不必親自經歷,單憑想象推理就可得之。”
黑衣女尼搖頭道:“這又是另一種說法,在你媽而言,無論如何,她應該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得以享受青春的愉悅,因爲人能生在世上,也是一種罕得的機會。”
單水仙道:“我並沒有怨恨!”
她道:“不是你怨不怨的問題,這是你應當獲有的權利,你必須擁有,然後纔可以放棄,是不是?”
單水仙緩緩點頭,道:“話雖如此,可是我對以往的生活感到滿足,並不苛求,所以,媽媽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外面勁箭破空之聲又起,絃聲不絕於耳,可知那邪教四凶又開始進攻。他們細查之下,仍然沒有發覺大樹滾下的佈置手法,知道是有人來援,但自知不敵他們,所以不敢露出,便用這種手段來擾亂他們。
血手印程賓首先疾快撲回谷中,其餘之人也不落後。然而此時對方已佔回石筍林,仗着地勢用勁箭抵拒,他們雖是一身武功,卻也不敢硬闖這石筍陣。便又施展前法,四人出沒無常,消耗對方的勁箭。遲早他們會無箭可用,便須短兵肉搏。
果然不出所料,時間一長,勁箭已越來越稀,最後終於只能弦響而沒有勁箭發出。
邪教四凶一齊現身向石筍林迫去,逼到三丈之外。石筍後衝出七人,由華劭、鄧當帶頭。
這七人個個滿面兇悍之氣,各持兵器,迅撲四凶,華劭、鄧當分敵丁狼婆、林落紅兩人,那五名侍者高手分作兩隊,三個迎戰血手印程賓,兩個直迫黑狐謝無我。
他們一上手便拼死力戰,殺聲震天,轉眼問,一個美女從石筍林中奔出,趁他們鏖戰得難分難解之時,奔上山坡。
華、鄧等人拚搏越急,一望而知,他們正以全力牽制他們不得追趕宮主單水仙。
邪教四凶早就商議好,因此毫不着急,一味嚴密防禦。
過了片刻,華、鄧等七人銳氣已失,黑狐謝無我低嘯一聲,手中黑拂坐上下翻飛,數招之內,便把兩個敵手迫退老遠。
她迅快如飄風疾雨般在人叢中出沒,拂塵連揮,轉眼間,那三兇得她之助,也擊退了這些拼命的敵手。
四人一齊向山坡上奔去,華、鄧二人率衆急急追趕,霎時間,已遠離這座山谷。
石洞內此時又出現一人,卻是個黑衣女尼,悄然出谷而去。
且說四凶翻山趙嶺的疾奔,他們腳下功夫非同小可,不多時就把華、鄧等人拋在老遠。
這四人之中,以丁狼婆的鼻子最是厲害,其餘三人在追蹤方面也別有專長,所以一路不須停頓,很快地穿越過十多里路的崎嶇山區,到了平曠之地。
一座樹林遮隔住他們的視線,他們穿人林內,丁狼婆陡然止住大家,比比手勢,意思說他們的獵物就在左方數丈之內。
四個人面上都流露出猙獰之容,悄悄向左方走去,三文之外,便是一塊平坦草地,再過去是平疇曠野,有一條道路蜿蜒在乎野中。
草地上坐着一個黑衣女尼,深深地垂着頭,在她右方不遠處,正燃燒着什麼物事,火勢熊熊。
黑狐謝無我袍袖一揚,發出一團白光,直投火中。隆地一響,火勢頓時熄滅。
那黑衣女尼頭也不擡,衆人可以一清二楚地瞧見她頭上的傷疤。
謝無我走到先前起火之處,腳尖一撥,還有數截衣帛未曾燒燬。她沉聲道:“諸位,這是武陽公獨生愛女單水仙身上穿的衣服!”
四凶中只有她見過單水仙,所以她這麼一說,無不相信。
丁狼婆厲聲道:“小尼姑,擡起頭來!”
黑衣女尼動也不動,口中低誦一句佛號,接着說道:“諸位施主追趕之人,業已借火遁走,無跡可尋了!”
林落紅平生好與女子打交道,這時一皺眉頭,道:“這嗓音似是年青姑娘所發!”他接着色迷迷笑一笑,舉步上前,道:“但我敢打賭這姑娘長得很美!”
他伸手要去擡起那女尼下巴,黑衣女尼冷冷道:“色鬼何敢大膽戲侮佛門弟子……”
話聲中隻手合十微微送出,一股勁道疾襲林落紅小腹要穴。林落紅髮覺這女尼功力精深,竟不在自己之下,吃了一驚,飄身疾退。
謝無我縱聲笑道:“色鬼啊色鬼,這一回碰上有刺的花啦!”
林落紅懊惱地道:“有刺之花豈只一朵,你也不是有毒刺扎手?”
謝無我怒道:“放屁,你敢調戲本真人?”舉步便向林落紅走去。
色鬼林落紅笑道:“謝無我越是氣惱,就越是美貌動人……”口中說着便宜話,面對落紅手已經提聚功力,嚴密防備。
黑狐謝無我拂塵刷地抖出一團烏雲,向他面門罩去。左手從袖中伸出,指顧問已點戳了七八下之多。這謝無我一身功夫極是精純不說,最厲害的是她心腸狠毒無比,所以不出手則已,大凡出手,沒有一招一式不是制敵死命的。
林落紅雙掌迅快封拆,口中一面說道:“咱們自己先打起來,未免教別人見了笑話……”
他口氣轉軟,黑狐謝無我才放過他,直奔那黑衣女尼。她冷冷道:“道友若不擡頭答話,莫怪我們心狠手辣!”
黑衣女尼緩緩道:“人人都等你出手與我拼命,以便坐收漁人之利,謝道友中何不退身一旁,瞧瞧他們怎生對付我,豈不更妙?”
謝無我心想:“這話有理,我若是拼個兩敗俱傷,只怕首先就得被色鬼殺死!”當下冷森森地笑一聲,道:“三教原來是一家,本真人沒有出手之意,但道友何須掩藏起來面目?”
黑衣女尼道:“謝道友勸我的話不甚妥當,你自家何嘗不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
謝無我嘿然無語,她自從昔年出道不久,就以黑紗遮面,其中有一段傷心之事。因此她忽然對這女尼生出同情之心,道:“好吧,我不迫你就是,你若是要遮起面孔,我還可以贈你一塊麪紗。”
她取出另一塊黑色面紗,丟在她懷中,退開一旁。黑衣女尼用面紗掩住大半個面龐,只露出兩道秀長的眉毛和一對靈活的大眼睛,擡起頭來,向衆人掃瞥一眼,色鬼林落紅先覺得全身一麻,宛如觸電一般。
要知道色鬼林落紅平生專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極有心得,是故這刻雖是隻見到女尼眉眼,卻已曉得必是仙姿絕色,舉世罕見。
他定一定神,道:“你的秀眉美眸,我這一輩子也忘記不了,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一般……”
謝無我泛起嫉妒之心,冷笑道:“你既說永遠不忘,又想不起哪兒見過,可見得你說話就等於放屁一般!”
林落紅凝神尋思,沒有理她。血手印程賓道:“咱們不是跟這小尼姑打交道來的,喂!
你且說一說這焚燬的衣服從何而來?”
丁狼婆道:“對,小尼姑你最好實話實說,否則要了你的小命!”
黑衣女尼緩緩起身,從僧袍下面取出一柄長劍,拔劍出鞘,劍鞘隨手丟在地上,她一手合十當胸,一手持劍,徐徐道:“貧尼雖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是練劍數十年,也不肯輕易被人殺死,哪一位上來賜教幾手?”
她首先開口挑戰,這倒是四凶料想不到之事,丁狼婆運起碧血爪功夫,只見她面上及雙手泛起一層綠芒芒的顏色,她厲吼一聲,猛撲過去,利爪迅急鈞抓。
黑衣女尼長劍一展,刷刷連發三招,每一招都是當今四大劍派的心法絕招,精妙無匹!
邪教四凶都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功力如此深厚,劍術如此博精的劍家,沒有一個不是倒抽一口冷氣,都想此尼武功了得,除非是有兩三人聯手進擊,才能取她性命。
丁狼婆原以獰惡氣勢見長,這刻反而被對方高明出奇的劍術駭住,氣勢一失,險些受傷落敗,十招不到,便即狼狽而退。
五個人屹立不動,無聲無息,人人心中各有主意,不知不覺耗去兩盞熱茶時光。
黑衣女尼仰天冷笑一聲,道:“貧尼多年來已不曾亮劍出鞘,倒不是因爲皈依我佛之故。”
色鬼林落紅道:“你現下已略微恢復了逼人的鋒芒,更美麗動人!”
黑衣女尼不理他,繼續道:“貧尼不動劍之故有二,一是放眼當世,沒有值得出手之人!二是當今武林之中,輪不到貧尼仗劍稱雄!”
這兩個理由本是自相矛盾,可是邪教四凶都不覺奇怪。只因以她的劍術造詣,世上果然少有匹敵之人。然而又有一個武陽公獨霸天下,誰也贏不了他。
黑衣女尼縱聲笑道:“今日諸位來得正好,貧尼積鬱胸中的多年悶氣,得以盡情傾泄!”
她雙目射出凌厲的光芒,掃瞥四人一眼,長劍一起,喝道:“先請林施主指教幾手!”
劍光電掣馳逐,罩住林落紅身形。
其餘三人落得瞧瞧熱鬧,都迅快退開,騰出空地,林落紅揮掌封拆,一面說道:“爲什麼先找我?”黑衣女尼冷冷道:“等一會兒再告訴你!”
兩人激戰起來,但見劍如奔雷掣電,掌似飄絮飛棉,極盡變幻兇險之能事,林落紅的十三式落紅手,經過數十載苦練,已經堅逾精鋼,掌緣鋒利如刀,偶爾擊中對方劍身,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黑衣女尼先是使出峨嵋派七煞劍,出手便是七劍連續劈去,兇毒無匹。那林落紅卻一點也不怕這一門凶煞的劍法,雙掌時時從劍影中反攻,極是奇幻奧妙。黑衣女尼攻出三組七煞劍法之後,陡然劍勢一變,由凶煞無匹化作平易沖淡,招式綿綿不絕,以陰柔爲主,借勢用力,前後劍勢之間,毫無空隙。
這一路劍法,乃是武當派罕見的一字慧劍,要旨在於大智若愚和道家沖虛恬淡的氣度,登時剋制住林落紅以精巧雕鏤爲能事的百鍊心功,立時佔盡上風。
色鬼林落紅數十年以前,就雄視武林,橫行江湖,萬萬想不到遁跡海外苦練了多年之後,踏入中上,就接連受挫。
他已瞧出這女尼在劍上用的功夫,少說也有三十載火候,極是精純不過,尤其難得的是她使出不同家派的劍法時,精微奧妙之處沒有半點含糊,稱得上絲毫不苟,法度精嚴。因此她體力雖是略略吃虧,卻在以勁發力的訣竅上和劍法上彌補過來。
一流高手爭雄逐勝之際,有時激斗數晝夜不能分出勝負,有時三招兩式便水落石出。
只見黑衣女尼玉腕連震,劍光綿綿吐出,如春蠶之絲,夏梅時雨,無窮無盡,出入無跡。
色鬼林落紅大叫一聲,氣死我了,踉蹌退出七八步,只見他胸口一道傷痕,由左肩直到右肩那麼長,宛如一字。衫裂血涌,把胸前染紅了一片。
他尚未失去戰力,這等皮肉之傷,只須上點藥包扎一下就行了,可是他鬥志己失,不能再出手了。
黑衣女尼傲然一笑,瑩瑩眼波落在黑狐謝無我面上,緩緩道:“謝道友可願指教?”
謝無我豈能示弱,拂塵一搖,輕步走出,道:“道友似是精通四大劍派的心法,使人驚佩交集,我一時真想不起武林中有誰能盡識四派無上劍法之人,尤其是武當派的秘傳心法,竟不是九宮劍法,而是一字慧劍,嘗聞武當派極是珍視這一路無上劍法,武當派中若不是天資特異而又天性忠義之士,也難得到傳授。”
黑衣女尼靜靜地望住她,不但不答腔,連一點表示都沒有。
黑狐謝無我接着道:“因是之故,本真人倒要查究查究道友的來歷身份,才能甘心!”
血手印程賓道:“聽說新近出了一個後起名家趙嶽楓,也精通三門四派絕藝。可惜竟已死了,這且不提,單說他的武功之中有關武當一派的,也不過識得幾手九宮劍法而已,誠然他練成了武當九轉玄勸和少林愣迎金剛力之事,乃是武林古今罕見聞的奇蹟,但卻不曾聽說他懂得一字慧劍。”
丁狼婆怪聲怪氣地道:“我老婆子不大打聽這等事,不過二十餘年以前有個道人去見我,他就是武當派高手紫心道人。”
她忽然停口,程賓訝然道:“怎麼不說下去?”丁狼婆鼻子皺動幾下,說道:“奇怪,好像有人來了,但這會兒又嗅不到氣味啦!”
黑狐謝無我道:“你的鼻子天下無雙,既是嗅不出氣味,可知當真沒有人潛伺。其實以咱們數人的耳目,誰能迫近咱們?”
丁狼婆便接着道:“紫心道人其時已有四十餘歲,不過他們修習正宗內功的人,又摒嗜除欲,到似顯得很年青,看上去似是二十左右之人一般。”
謝無我笑道:“你老是描述這道人的形貌做甚?”
丁狼婆道:“自然有道理啦,其時我們都退隱了十多年,因此我根本不曉得他就是當時號稱武當第一高手的傑出人物,見他年紀輕輕,很瞧不起他。他開口就問我有關武陽公的武功,這才使我驚訝起來,當即出手試他武功,好不容易纔仗着功力深厚贏了他一招。他使的就是這一字慧劍了!”
她略略一頓,又道:“那道人長得丰神溫潤,儀容俊美,我見過天下無數男子,恐怕只有武陽公才能跟他相比,所以至今還牢牢記得。這小尼姑居然識得這一路秘傳劍法,想必跟紫心道人有關,只要讓我老婆子瞧一瞧她的全貌,或者就猜得出其中淵源……”她這話不啻懷疑黑衣女尼是紫心道長的女兒。
血手印程賓、黑狐謝無我都道:“這話甚是,想必瞧得出一點端倪。”
他們先不必多說,三人已形成了合圍之勢,黑狐謝無我冷冷道:“道友取下面紗,我們便無須一齊出手!”
黑衣女尼沉吟一下,道:“貧尼若是堅持不從,勢必激使你們三人聯手圍攻,好!貧尼就把面紗取下……”她伸手抓住面紗,卻又不見她取下。
丁狼婆厲聲道:“快點!”程賓也道:“你何必拖延時間?”
黑衣女尼目光向四下打量,緩緩道:“莫非是武陽公來了?天下之間只有他擅長這等潛蹤隱跡的本事,足以避過丁狼婆的鼻子和我們大衆的耳目。”
謝無我冷笑道:“道友想把話岔開,可惜此計在我們面前使用不上!”
丁狼婆也道:“你到底怎麼樣?”
黑衣女尼道:“貧尼雖是單身孤劍,但諸位未必就贏得了我。”
血手印程賓怒道:“好啊,講了半天敢是緩兵之計,大夥兒上!”
他當先撲去,雙手由掌至時,莫不奇紅如血,面色也紅得像喝醉了酒一般。
黑衣女尼長劍疾吐,一招“退跡天涯”,劍勢大開大閻,即時把程賓迫退。
謝無我道:“這一劍是華山六合劍法,這女尼果然精通各家劍法。”
丁狼婆厲嗥一聲,揚爪撲去,只見她雙眼綠光閃閃,面手都有一層濛濛綠氣。九隻長爪通體碧綠(其中一隻利爪早已被鄧當拗斷),形狀極是可怖!
程賓也縱身進擊,黑狐謝無我拂塵一抖,塵尾化爲一蓬黑煙,電罩對方面門。
這三大邪教高手同時發招,聲威強猛無比。黑衣女尼的一把長劍施展不開,五個照面不到,已經陷入危局,動則有殺身之禍。
丁狼婆的碧血爪最是兇殘惡毒,這時略略鬆懈,情勢登時和緩得多,丁狼婆喝道:“你難道寧死也不肯取下面紗?”
黑衣女尼應道:“不錯,我寧可死在當場,怕只怕你們沒有殺死我的本事!”
這話只激得丁、程、謝三人兇性大發,狠狠攻去,數招過後,已變成有死無生的局勢。
要知他們這等一流高手各用全力拚搏,所使招數都是險惡無比,其中間不容髮,若有一招落敗,捱上了一記殺手,非死不可。然而這等險惡局勢卻是黑衣女尼自家做成。她如若不是出言相激,那三兇還存有摘下面紗查看究竟之竟,目下大家都迫入絕地,縱有不殺死她只摘下面紗之心,也辦不到了。
正在危急之際,十餘丈外突然傳來一陣雷鳴似的話聲,道:“三位大名鼎鼎的高人居然聯手出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尼,使本人甚覺不解?”
話聲初起之時在十餘文外,聲音卻像劃空流星一般飛到,接着一人現身在林落紅身側,卻是個身量瘦長,瀟灑俊逸的中年人。
他面上泛現出嚴厲森殺之色,色鬼林落紅不由得連退七八步之遠。林落紅自從兩度受挫之後,已經死心塌地的承認自己不是武陽公敵手,目下見他落在身邊,滿面殺氣,焉能不爲之驚駭辟易。
武陽公雙目如電,罩住尚在動手諸人,又道:“本人奉勸諸位還是暫時罷手的好!”
他的話聲出口,自然而然挾有雷鳴之聲,使他的話顯得特別威嚴有力。
黑狐謝無我最是狡黠,迅即抽身退出圈外,丁、程二人也就只好跟着退下。
丁狼婆忿忿地道:“謝無我你太沒有種啦!”
黑狐謝無我冷冷道:“你有種就上去把武陽公的頭割下來給大家瞧瞧!”
丁狼婆大怒道:“我先扭斷你這妖狐的脖子!”喝聲中縱身向謝無我撲去。無我拂塵一陣揮掃,封住她碧血爪的兇狠攻勢。武陽公此時竟不瞧他們一眼,遠遠望住黑衣女尼,面上神情甚是古怪。
黑衣女尼雙眼溜來溜去,似是要避開武陽公的注視。可是沒處可避,終於跟他炯炯有神的眼神相遇,登時移動不了,好像被他的眼神吸住,美眸中露出癡癡的神情。兩道秀長的眉毛也微微顰住。
黑狐謝無我守得嚴密無比,激鬥了七八招。謝無我冷冷道:“老母狼雖是功力精進,可是想扭斷我的脖子還辦不到。”
丁狼婆被她一聲老母狼叫得火冒萬丈,兇狠進攻,眨眼又攻了五招,居然把謝無我迫退六七步。
黑狐謝無我又道:“設若武陽公當時出手相助那女尼,以他們兩人之力。咱們恐怕難以取勝,丁狼婆你說是也不是?”
這幾句話說得甚是柔婉,丁狼婆怔了一怔,攻勢頓時鬆懈。
血手印程賓說道:“瞧,他們在眉目傳情呢!我瞧謝道長你剛纔退出戰圈之舉,只怕是弄巧成拙了!”
丁狼婆聽了這話,才恍悟那謝無我竟是爲了不讓武陽公有參戰的藉口才退下的,並不是害怕,於是停手縱開,轉頭觀看。
黑狐謝無我微笑道:“瞧來他們竟是老相好呢!”
武陽公和黑衣女尼兩人互相凝視,都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他們似是忘記了旁邊還有凡個虎視眈眈的邪教高手,只沉迷在一種狂熱的情緒中。
謝無我向程、丁二人比一比手勢,示意他們出手暗襲,程、丁二人都深知武陽公實在無法力敵,倘若他只有一個人,還可聯手圍攻。目下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劍術高手助陣,情勢大不相同,所以都頷首贊成暗襲。
林落紅精神一振,也比一比手勢表示他參加暗襲之舉。
原來他站在武陽公這一邊,清清楚楚地瞧見黑衣女尼,但覺平生見盡天下美女,卻沒有一個美女的眉限比得上這女尼這般銷魂徹骨。單是爲了這一點,他就願意丟下性命換取。這正是他外號色鬼的由來了。
謝無我把林落紅,程賓和自己分爲一組,全力攻襲武陽公,丁狼婆則對付黑衣女尼。
他們悄悄移動,很快就佔好位置,人人望住謝無我手中拂塵,只見她拂塵劃空一揮,便同時發動,不聲不響地向那兩人襲去。
這四個著名兇邪,昔年都是開宗立派的高手,論起來已是宗師身份。
因此之故,他們偷襲之勢兇猛無匹,別人也斷斷想不到他們竟肯出此卑鄙手段。
武陽公哼了一聲,身上連中程賓的血手印和色鬼的落紅手各一掌。那黑狐謝無我的拂塵掃到他面上之時,被他提功運氣一口罡氣吹開,不然的話,一對眼睛勢必當場瞎掉。
他左手一掌把林落紅震開五六步,右手一拳劈開血手印程賓,聳身疾退,避過謝無我的拂塵。
那邊丁狼婆愉襲黑衣女尼時,只抓傷她左肩,撕裂一片衣服,露出雪白晶瑩的肩臂,但上面卻有四道兩寸長的綠痕,雖是皮肉綻裂,卻沒有鮮血流出。
黑衣女尼退開尋丈,低頭查看傷勢,丁狼婆獰笑道:“不必瞧啦,你這條性命決計保不住!”
黑衣女尼低低哼了一聲,雙膝一軟,跌坐地上,但她手中長劍仍然微微挺翹,顯然尚可一拼。
丁狼婆側眼向武陽公那邊望去,不覺一驚,原來武陽公掣出一柄弧形利刀,力攻黑狐謝無我,左手忽拳忽掌,夾在刀招之內,變化無窮,威勇無比。黑狐謝無我相形見細,就在這匆匆一瞥之間,已經數度遇險。
林落紅,程賓兩人都被武陽公內力震得真氣流竄,內臟翻騰。這刻個個運功壓制真氣的波動,都沒有法子出手去助謝無我。
武陽公武功如此之高,當真大出衆兇意料之外,丁狼婆霎時間已想清利害關係,知道這刻須得火速過去助謝無我抵敵住武陽公,免得武陽公把她殺死之後,趁林、程二人尚未恢復,容容易易便盡行殺死。那時節四人已去其三,剩下自己一個,還不是武陽公刀下游魂?
她狼嗥一聲,兇猛撲去,這一撲恰好趕上時候,黑狐謝無我手中拂塵塵尾剛被武陽公弧刀纏住。若不是丁狼婆馳援得快,定必難逃一死。
饒是如此,謝無我手中拂塵也保不住,隨着刀勢飛出三四丈遠。
武陽公面色鐵青,殺氣騰騰,弧刀圈、打、劈、削,手法奇特無比,一下子罩住了狼婆,謝無我兩人,招招都是兇毒無比的手法。
謝、丁二人見他武功深不可測,心膽俱寒,這一來更形不濟,氣勢衰頹。
就在這生死勝負立分之際,程賓突然大喝道:“兩位休得驚懼,武陽公中了我和林兄各一掌,內傷不輕,你們再支持片刻,我和林兄就可以出手助戰!”
這幾句話登時使丁、謝二人勇氣振奮,氣勢轉盛。
武陽公左掌橫拍,一股不可抵禦的勁道疾撞謝無我,把她迫退五六步遠。
他在同時之間刀光閃處,劃中丁狼婆左肩,頓時鮮血涌出。
武陽公居然不趁勢取敵性命,身形旋風般掠出圈外,晃眼落在黑衣女尼身邊。
他一彎腰抱起黑衣女尼,此時血手印程賓和色鬼林落紅顧不得傷勢未曾完全恢復,齊齊吼喝連聲地縱去攔截。
武陽公一看今日形勢已不能攜帶黑衣女尼一同逃走,一低頭咬在黑衣女尼裸肩傷勢之處,右手弧刀怪招迭出,抵擋林、程二人。
他自知目下身負內傷,若是獨自一人在此,則不論再戰或者逃走,仍然毫無困難,但帶着這個被碧血爪傷了的黑衣女尼,可就逃不過四凶的踢跡窮追,終必傷勢加重,筋疲力盡而雙雙就擒。
他乃是一代嫋雄,極是果斷明智,立時想出釜底抽薪之法。
黑衣女尼肩上傷勢癢痛攻心,正以全力抗拒,一方面提聚功力運集右手長劍之上,只要到了忍熬不住癢痛之時,不等哭笑之聲出口,便先行自刎。
她深知碧血爪這門魔功兇毒無比,只要傷了肌膚,就有一種奇癢奇痛攻心鑽肺,常人那是不用說了,縱是武林高手,也熬忍不了多久,哭笑之聲一旦出口,便狂亂昏眩無法自制,一直大哭狂笑至死方休。所以她已準備自刎,一則免得徒然多受慘苦,二則在敵人面前出醜而死,倒不如早點結束了自己。
武陽公一口咬在她肩上,頓時感到癢痛之感減輕許多,心知他甘冒奇險,用口替自己吮吸毒素。
一般而言,若是被毒蛇咬中,身邊沒有藥物的話,唯一救急之法,便是用口吮吸傷口,儘量把含有毒素的血液吸出,蛇毒須得侵入血液之內,才能致人死命,吞入腹中的話,於人體毫無影響。
然而這碧血爪的毒與蛇毒不同,入口的話,便即由唾沫侵入,很快就破壞腦神經,中毒之人,轉眼之間便癲狂而死。
武陽公乃是一代無敵高手,見聞何等廣搏,自是識得厲害,但他居然不惜冒着奇險,運集功力封往口腔內所有孔道,用力吸吮。
那邊廂丁狼婆先趕到助陣,緊接着就是謝無我拾回拂塵,調息一下真氣,從遠處疾撲而來。
武陽公單憑一柄弧刀,威力十足地抵擋住那三兇猛攻之勢,眼角瞥見謝無我正縱撲而來,心知這個黑衣道姑一旦趕到出手,便形成無法突破的險劣局勢。
謝無我緊急趕到,武陽公的弧刀突然一緊,眨眼之間攻退林落紅,並且迫得血手印程賓仰身後退,程賓只是虛勢仰退,其實那丁狼婆雙爪已攻到武陽公側面,料他非收刀轉身讓開不可。
驀地裡一陣勁風壓面,來勢如此之快,而且無形無聲,簡直無法閃躲。程賓但覺一片暖熱的**噴灑在面上,急忙一個筋斗倒縱出老遠,正待舉手抹拭,陡然間雙眼一陣攻心劇痛,慘叫一聲,咕咚跌倒在地。
別的人都瞧清楚那血手印程賓乃是被武陽公一口唾沫噴在面上,那唾沫流入他雙眼之內,登時中毒倒地,會不會死誰也不曉得。
丁狼婆理也不理程賓,瘋狂進擊。黑狐謝無我此時已經出手助戰,又是三人合攻武陽公一人。
武陽公傷了一人,心頭一寬,又低頭吮吸黑衣女尼肩上之傷。
黑衣女尼目睹種種經過,眼中涌出熱淚,低聲道:“別管我,你自個兒逃走,日後替我報仇便是!”
武陽公猛力一吮,但覺一股鮮血沖人口內,心細爪毒已清,連忙離開傷口。
陣陣山風吹到,武陽公深知傷口不能吹風受寒。因此顧不得利用口中毒血傷敵,隨口噴去。對方三人早已有備,各自躲過。
武陽公功力深厚無比,這一噴已把口腔內的毒血完全噴個乾淨。
當下說道:“玉環,快把傷口掩住,我翼中有藥,就是那個玉瓶……”
黑衣女尼一手掩住傷口,用口咬住長劍,騰出另一隻手探入他囊中,摸出一個玉瓶。
他們的動靜說話已顯示出關係非比尋常,謝無我詭計陡生,道:“丁狼婆,快點搶救老程。”
她故意支使開丁狼婆,爲的是誘驢武陽公乘隙衝出圈時,把黑衣女尼放下。
那時節武陽公固然得以施展全力搏鬥,但下一點他決計沒有想到,那就是他爲了防備對方分人去傷黑衣女尼,勢必竭盡全力左邊力牽掣住他們。這等打法自然極是損耗真元,他有內傷在身,不消多久,就將支持不住。
還有一點可以冀望的,就是丁狼婆若是能夠立刻治好程賓,則這一方勢力加強,說什麼也可以殺死武陽公無礙。
這條毒計用意極深,別的人根本測想不出。丁狼婆縱到程賓身邊,瞧了一瞧,大聲道:
“老程這番慘啦,這一生別想再見天日了……”說話之時。武陽公果然趁機衝出圈外,把黑衣女尼放下。
那黑狐謝無我及色鬼林落紅決不肯讓武陽公有機會調息,圈蹤疾撲。
武陽公減去負累,手中孤刀威力陡強,一連數刀,把謝、林二人迫得連連倒退。
那邊廂的丁狼婆已取出獨門靈藥,塞了三粒在程賓口中,說道:“老程打起精神來提氣運功,這三粒靈丹可以保住你一身武功。”
血手印程賓此時已熬過那陣劇痛,他耳聽丁狼婆說他這一生再也不能見物,當即勾起一肚子恨毒之火,暗暗提功聚力,打算一掌擊斃丁狼婆。
要知毀他雙目之人,雖然不是丁狼婆,但一則這毒液是丁狼婆爪上之毒。二則他們這些邪教高手,平日都面和心不和,有機會的話,誰也會要了誰的性命。
因此血手印程賓在了無生趣的痛苦心情之下,便泛起狠毒傷人之念。
丁狼婆竟不曾防備對方惡念,喂完他三粒丹藥,回瞧看。但見武陽公力敵林、謝二人,竟是攻多守少。
血手印程賓雙目雖是瞧不見,但這等一流高手耳聰何等靈敏,知道丁狼婆還在原處,並且扭頭瞧看,這正是千載一時的機會,當即突然伸腿一勾。
丁狼婆萬萬料不到程賓對她打主意,被他一腳勾中,翻身栽倒。
程賓血紅如火的手掌,已覆按在她胸口穴道之上,動作快如閃電。
那丁狼婆但覺胸口如被萬斤大石壓住,而且炙熱無比,心中暗叫一聲我命休矣,雙眼一閉,不作反抗之想,只聽程賓冷冷道:“我程賓總算出了胸中一口惡氣……”接着仰大縱聲怪笑。
他們都是生性殘忍之人,每總以瞧人受苦爲樂,程賓眼下好不容易逮往丁狼婆,哪裡捨得立刻殺死?他已發出獨門內力制住對方經脈,決計不怕對方反抗逃脫,因此暫時不取她性命,冷冷道:“老婆子,你想死得快些?抑是零零碎碎地死?”
丁狼婆大怒道:“你要殺便殺,何用多言!”
程賓道:“晤!這就是說要零零碎碎的死了!好!待事先挖掉你一對眼睛再說。”
丁狼婆罵道:“老烏龜,老王八,我真悔不該聽黑狐的話送藥給你!”
程賓默然不語,也沒有出手挖她雙眼。丁狼婆又狠狠地道:“隨便你怎樣下毒手,我若是鼻子中哼一聲,就算我沒出息。”
血手印程賓緩緩道:“不錯,換了我是你,也決計不哼一聲!”
丁狼婆此時已被激發兇野之性,破口大罵,一面催他動手。
那邊的林、謝二人,想不到局勢有此激變,都暗暗失驚,不約而同地泛起逃走之心。
黑狐謝無我大聲道:“丁狼婆,你有這等氣概,本人佩服之至!以你瞧來,那小尼姑活得成活不成?”
丁狼婆應道:“任憑武陽公有迴天手段也活不成,除非及時所敷之藥,是我獨門秘製的化毒回魂散。”
謝無我道:“好極了,總算有人陪你一道到黃泉地府。”
武陽公的弧刀攻勢略見緩和,似是有意縱他們逃走。色鬼林落紅首先躍出圈外,謝無我也反身一躍,退出兩丈之外,道:“林兄動作比我還快,足見高明。”
林落紅道:“我犯不着跟他同歸於盡,你說是也不是?”
謝無我還未回答,那邊程賓突然發出可怖的狂笑聲,另一隻手落在丁狼婆面上,兩隻手指叉開,點按住她雙眼。
丁狼婆厲聲喝道:“老程你有種的就乾脆殺死了我。”
程賓道:“我不殺你,只要挖了你雙眼,好讓他們擺佈咱們兩個。”
丁狼婆哼一聲,道:“他們是誰?”
程賓道:“就是謝無我,林落紅他們。”
丁狼婆道:“他們決計不會殺我,我與其失明受罪的活着,不如被你殺死。”
血手印程賓喃喃道:“不錯,我現下才想通了這個道理,我雙目失明,從此以後再也不能跟他們爭強鬥勝,他們自然懶得理我!因此之故,謝無我纔會教你送藥給我,你也因此纔會答應……”
他雙手一鬆,推開丁狼婆,道:“我不對付你啦,快點去收拾武陽公。”
丁狼婆滾開六七尺,怔了一怔,才躍起身。她真是夢想不到今日會撿回來這條性命,不禁仰天吼一聲。
武陽公說道:“諸位都是宗師身份之人,出道日子比本人還早,今日居然聯手對付於我,尤其是程兄爲了本人之故,竟然放了丁狼婆,請問你們與我之間有何深仇大恨?能夠使得諸位如此同心合力?”
那四凶都沒有做聲,過了片刻,黑狐謝無我喝道:“咱們快快動手,他是設法緩住咱們以便運功調息。”
但連她自己也沒有動身撲去,須知謝無我狡猾無比,自從聽丁狼婆說那黑衣女尼無法救治的話,便考慮到武陽公會把滿腔怨毒向他們發泄,所以她若是先上,而別人留手觀望的話,自己首先就得遭殃。
色鬼林落紅大聲道:“你想知道我們對你有什麼深仇大恨是不是?我告訴你,這數十年來,我們都被你壓得不能在江湖上出頭露面,猶如被放逐一艇流居海外。但這都不算什麼,主要的是傷那一身武功,實在使我感到萬分痛懼!”
武陽公微微一笑,道:“這話甚是,本人的秘傳武功,獨步天下,爲內家第一正宗功夫,你們專擅魔功外道之人,越是功夫精進,就越發忘不了本人的功夫!”
他豪氣干雲地長笑一聲,招手道:“來,來,咱們反正是死對頭,今日作了斷也好!”
那意思說他們如若不聯手上來,就須得迅速分頭逃走,不然的話,勢必被他一個一個地趕上誅殺。
二兇對望一跟,個個眼光中流露出森厲兇捍之光。這一眼望過,都會意於心,不再打話,一齊補上去。
他們動作如電,武陽公弧刀劃處,一招三式,分頭攻襲他們。
武陽公雖是主動挑戰,可是面上卻顯露後悔之色。一望而知他出言太快,調息得不夠時候。
這一趟動手大家都專心致意,全神貫注,比起上一次更爲驚險激烈。
血手印程賓目痛已止,跟前一片漆黑,只彷彿見到一點點影子而已。
他用心地側耳傾聽,腦海中想象得出戰況之激烈。他好鬥的兇性漸漸觸發,卻又無法參加,只急得他滿頭青筋暴現,血管快要炸裂。
突然間一個主意浮上心頭:“我何不趁此機會悄悄繞過去,擒捉住那黑衣女尼。雖說是殺不殺她也是一死,可是我可以先當衆侮辱她,然後再加以處死。武陽公瞧了非當堂氣死不可……”
這個惡毒的念頭使他感到十分暢快,憑藉極靈敏的聽覺和嗅覺,查出黑衣女尼的位置。
他悄悄地奔過去,眨眼間,已站在黑衣女尼身後,耳中聽到她沉濁不均的呼吸,知道她毫無抵抗之力,即迅伸手捏住她的粉頸。
突然間手腕脈門一陣疼痛,半邊身子都麻木不仁。這血手印程賓到底是一時高手,雖是沒有瞧見,也曉得中了對方詭計。
原來那黑衣女尼一直抱劍盤坐,程賓繞過來之時,她早就瞧見,便把呼吸變粗變濁,誘他上勾。
程賓伸手去捏她的頸部時,黑衣女尼早一步把長劍翹高,停住不動,程賓腕脈穴道是自己撞上劍尖,所以無法覺察。
黑衣女尼上半身向後一扭,左時趁勢撞出,登時把程賓身軀撞飛,拋落兩丈以外。
她這一手顯示功力恢復了大半,謝無我大吃一驚,道:“狼婆瞧見了沒有?她不但不死,還恢復了原來的武功。”
丁狼婆微一怔神,刀光電閃而過,登時在她左肩上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涌出,幸而傷勢不重,而且林、謝二人怪招迭出,抵住武陽公的攻勢。
武陽公顯然已經氣衰力竭,刀法不似早先凌厲,謝無我喝道:“咱們宰了武陽公再說……”
他們一陣狂攻猛撲,武陽公幾乎抵擋不住。此時他們若是一鼓作氣地奮身猛攻,定可把武陽公這個一代梟雄當場殺死。
哪知丁狼婆忽然緩住招數,喝道:“武陽公,你怎生救得活那小尼姑?”
武陽公鬆一口氣,最兇險的局勢暫時避過,以後他們再要形成這等局面,只怕不大容易。
當下應道:“咱們三十年前打過交道,那時我算準你的碧血爪魔功,日後自然更是精進,所以費了不少氣力,弄了一瓶解藥,那就是你獨門的化毒回魂散,是以這事毫無奇怪之處,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