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漢們不能明白將這般感覺說出來,可總有這般朦朧體認,就算自家不明白,石三郎等與大家一樣出身,義氣深重,深孚重望的奢遮漢子都毫不猶豫的投效於楊大人麾下,大家還有什麼好遲疑的?難道一生就過這種艱難掙扎求生的日子麼?
風潮如此,石三郎等拜伏之後,當下就是人人景從,楊凌帶領甲士,自顧自的直奔皇城方向而去,他們這裡卻是不能這樣拔腿就走,湯懷等人還藏在石三郎等身後,也要將這裡事情收尾。
幾名混雜其間的禁軍軍將都被當場拿下,這個時侯這些禁軍軍將如何還不知道在楊凌的勢力版圖當中,沒有他們這幹人等的存在,而且今夜亂事,也必然會找出些替罪羊出來,自從他們被今夜亂事捲進來之後,這替罪羊的身份,舍他們都門禁軍將門團體其誰?
其時萬夫歸心,他們孤伶伶的幾個人,又能做得什麼?只得一個個心喪若死的束手就擒,只求定亂之後,楊凌能高擡貴手,將來權位富貴就不必想了,只要能全家就算是上上大吉。石三郎等就在湯懷的指點下,招呼着最爲心腹的兒郎,匆匆編伍,就緊緊向楊凌方向追去,到了此時,再不在這位楊大人面前掙功勞,還等到什麼時侯?
除了石三郎等招呼得動的心腹外,其他拱衛禁軍出身的軍漢,這個時侯也自發編伍,又跟上了石三郎他們,哪怕是歲數大了,或者家累重,不想入神策軍的軍漢們,也次第跟了上去,那些在冊禁軍,積極程度不下於前拱衛禁軍的軍漢們,眼瞧着都門這麼多禁軍不知道結果如何,要是能在這楊大人面前甚或他身邊人面前討一個出身,豈不也是一條出路?就是沒這份進取之心,今夜這場前所未有的都門變亂到了此刻,豈能不將這最後的熱鬧看到底?
大家都要看着。,這位經歷就是活生生一部傳奇的楊凌,最後是怎樣收拾局面,權傾天下的!饒是湯懷石三郎等竭力佈置張羅一切,絲毫未曾耽擱的就追了上去。後面陸續趕上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火光如龍,拉出了好長一條去,在馬前街和皇城之間翻卷躍動。
等湯懷石三郎等終於趕及,楊凌已然矯詔完畢,立馬甲士之前,下了最後平亂號令!而五百甲士,虎吼暴諾一聲,催動胯下座騎,轉瞬之間就從向兩翼延伸的橫陣,變成了披堅執銳馬踏萬軍的錐形陣,無數馬蹄起伏敲擊着皇城外廣場的青石地面,重重的直入所有人的心底!
這些經過精心調教的甲騎,臨陣之際,就開始興奮暴躁起來,長長的嘶鳴聲不時在隊列當中響起,一匹匹戰馬揚首奮蹄,在馬面甲之下噴吐着長長的白氣。
皇城外廣場雖大,可這五百甲士距離黑壓壓的亂軍大隊不過也就七八十步的距離,就在這不算大的範圍之內,這些重甲騎士已然完成了隊形變幻,向前奔行了幾十步就將速度提起不少,無數軍刃在馬前伸出,這些完全由鋼鐵包裹起來的殺戮機器,就要撞入眼前無邊無際也似的人潮當中,而這甲士組成的錐形陣之鋒芒,就直直指向太子旗號所在之處!
數萬禁軍軍漢,連同多少禁軍軍將,舊黨士大夫,東宮宿衛班直,還有趙桓本人,就呆呆的看着隨楊凌一聲號令,這五百甲士就順暢的運轉起來,未曾稍有停頓預備,就這般殺氣騰騰的衝撞而來。
在數萬人佈滿的皇城外廣場中,這五百甲士組成的隊伍只是佔據了不大的一塊,比起數萬亂軍組成的亂哄哄的隊伍,根本不在同一個等級上,但是隨之而來的兇厲氣勢,數萬人當之,就只覺得,在下一刻,他們就要沒頂!
宇文虛中離楊凌隊伍,不過十幾步的距離。這些具裝甲騎也未曾理他,鐵甲洪流只是在他身邊滾滾而過,宇文虛中也沒半點反應,只是認真的看着立馬在後,漠然看着眼前所發生一切的楊凌,自己所熟悉的大宋,在今夜之後,就不再存在了麼?
就是這楊凌,將獨掌天下權柄,哪怕天家,也是在他指掌當中?雖然大宋還有龐大的禁軍團體,還有龐大的士大夫官僚體系,還有外鎮如西軍等強大的實力派,楊凌今後的道路,遠不是一帆風順,可不知道爲什麼,宇文虛中就覺得,這些看似龐然大物的存在,在這個早生華髮,面目英挺,腰背筆直如劍的年輕權臣面前,最後的命運,也不會比今夜的趙桓趙佶好到哪裡去……
煌煌大宋,究竟是從什麼時侯開始,已然漸漸變得虛有其表,其實不堪一擊了?這是誰的錯?是誰的錯?而在廝殺之中脫引而出的楊凌,又是如何發現大宋真實面目的?自己有匡扶天下之志,有深厚的學識,有聰明機變之才,難道今夜之後,就再無用武之地了麼?
男兒大丈夫,既然若此,活着還有什麼趣味?在鐵蹄轟鳴,在這場大宋歷史上空前未有的驚變之夜當中,一向積極奮發,敢於任事的宇文學士,心裡卻是空落落的,什麼都不願意去想了。
在宇文虛中出神之際,石三郎等氣喘吁吁的趕到,入眼之處,就是這般驚人場面,人人都張大了嘴巴,看着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切,看着火光當中,甲士奔騰的隊伍之後,傲然勒馬獨立的楊凌背影,此時此刻,再無人說得出一句話來,而石三郎他們也終於明白,他們選擇追隨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湯懷吸口氣,拔出腰間佩劍,對石三郎說了一句:“俺去了,石秀,你踏實跟隨大人,必不屈了你。”
石三郎下意識的就應了一句:“俺也去行!”
直到這個時候,似乎大多數楊凌親衛才稍稍接納了這個歸附不久的石三郎,戰陣廝殺的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勇氣,而石秀也不負所望,在日後女真南下的大戰之中,每逢戰事身先士卒,博得了一個拼命三郎的名號,此處按下,暫且不表。
湯懷對着石秀一笑:“如此對手,俺們這些大人身邊黑雲親衛足矣,三郎,你還要好好歷練,大戰臨前只要莫畏死,因爲大人總在俺們身前!”
就在兩人對談這幾句話之際,數萬亂軍,突然就爆發出一聲驚惶到了極處的呼喊聲!這喊聲之大,眼前巍峨的皇城城牆似乎都動搖起來,彷彿隨時都會轟然崩塌!在黑雲都具裝甲騎還未曾踏入陣中的時侯,數萬人就已經騷動開來,前面的人棄下器械,轉頭就望後跑,後面的人也不遑多讓,也是拼命朝後面的人羣裡面鑽。
心思快的,卻是拼盡全力就朝兩邊散開,每人口中呼喊的都不知道是什麼內容了,只是從胸腔當中擠出,恐懼到了萬分的吼叫,湯懷再不停留,猛的一踢馬腹,已經飛也似的捲上去。經過楊凌之際就大呼道:“大人,俺去了!”
楊凌並未轉頭,仍然只是立馬挺腰,靜靜的看着眼前一切,只有寥寥幾名甲士,在他身後七八步,看着趙佶與樑師成兩人,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竟無一人,而在今夜,整個汴梁,又有誰夠格與他並肩?數萬亂軍,已經在驚呼亂叫聲中徹底崩潰了,裝甲鐵騎並不算是冷兵器時代無敵的存在,使用也有諸多限制,甚或可以說是性價比頗爲不合算的一個兵種,可是今夜在汴梁城中,卻有最大的威懾力,這等鐵罐頭也似的存在,槍扎不進,刀砍不透,最有效的應對方法,就是結成陣列,以強弓硬弩射之,雜以敢戰勇士,挺長刀大斧,突前砍斫馬足,將他們從馬上掀下來。
可是這就需要精利的器械,需要在軍陣當中面對具裝甲騎驚人氣勢站得住腳的精兵,還需要敢於突前冒死博之的長兵死士,使用重騎兵的時侯,當然也有應對這些堅強陣列的方法,比如儘可能的集中兵力,將甲騎拴連。還要以其他兵種配合,遠程兵壓制對方火力,步卒輕騎在兩翼牽制等等,哪怕冷兵器時代,一場會戰也是體系對抗,對抗重騎從來都是要付出慘重的損失,需要真正號令森嚴,軍伍整肅,裝備精良的強兵。
但重騎根本缺陷就在於花費太大,一場勝利的戰事下來也是損耗慘重,使用起來也不靈活,從來都只能集中使用,對於地形的要求也相當高,使之在戰事規模一向巨大的東亞,很難成爲主流兵種,今夜這數萬亂軍,又佔着哪一條了?
無號令,無約束,無披甲,無軍中器械,更無膽色勇氣,對着這氣勢驚人的具裝甲騎,絲毫沒有抗手的能力,在這五百具裝甲騎一旦衝起來,反應過來,也只有呼號潰散一途!幾萬人的崩潰,這場面之驚心動魄處,遠過今夜的任何時侯。
慘呼之聲,響徹雲霄,無數人捲成一團,四下衝撞,互相踐踏,這個時侯身在其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想法,只想快點逃出這個即將變成修羅場的所在,什麼功名富貴,什麼擁立定策,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只求在這些人馬俱都披甲的凶神面前,將自家性命掙扎出來!
呼號之聲,比今夜任何時侯都高了十倍,更平添了悽惶驚懼到了萬分的意味,從每個身在其中的亂軍胸腔裡擠出,迴盪翻卷,籠罩汴梁,這座此時世界上的第一大城,再沒有往日繁華富麗雍容的氣度,只是在這驚呼慘叫之聲中顫抖!
無數火把都被丟棄,爲人踩過,火星蓬然四濺,有人頭髮衣衫都着火了,卻也顧不得,只是想着逃命,不知道多少人被踐踏於地,無數雙腳頓時就踩了上去,有些實在逃不及的人,也不管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管下一刻馬蹄是不是就踏了上來,昏頭昏腦的跪倒在地,大哭乞命,磕頭如搗蒜一般。
這就是都門禁軍,是開國時侯趙匡胤承自後周的百戰精兵,是用來震懾討伐天下不臣的全部依託,百數十年來,就爲大宋自家摧殘成這般模樣,坐擁天下竭力供養,卻不能面對胡騎發一矢,當國難之際,這號稱幾十萬的禁軍,女真未至就潰於黃河邊。
第一次女真圍城不敢上城牆抵抗,去援太原又不經一戰便是驚潰,讓小種率領的西軍菁華全軍覆沒,坑友軍坑得毫不猶豫,女真第二次圍城的時侯,仍然無一人敢戰,逼得大宋絕望當中只能依靠郭京的六丁六甲神兵,女真破汴梁,唯乞命跪受刃而已,爲胡虜所虐殺,都不敢做絲毫反抗,都是漢家男兒,最後卻是這般庸懦,不僅不能揚漢家之威於絕域窮塞,就連漢家女兒也不能保護,誰之過?誰之過?
大宋天下既爲君王與士大夫共治,數十萬禁軍既由這些將門世代統帥,則何辭其咎!鬢邊於今夜如霜的楊凌,終於再無半點情緒波盪,只是淡然的看着今夜這場自己一手掀起的亂事,以這般結局收尾。
無論如何,我心如一。
你們不成,那就我來。
跨越千年,正是爲此。
五百甲士如一把鋒銳凌人的尖刀,直直殺入大隊人羣當中,在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撞飛,又有多少人被踏於馬蹄之下,甚或沒有人能稍稍結陣阻擋這些甲騎一下,只是拼命的向着四下逃散,只要離這些凶神遠一些,更不必說,還有藏伏其間的黑雲都親衛在四下揚聲大呼:“事敗矣!事敗矣!俺們軍漢,脫身也罷,聖人只罪倡亂軍將!”
這樣的喊聲在四下響起,更沒有半個軍漢會在此刻爲太子,爲諸軍將效死,兔子是大家的孫子,只恨爹孃少給自家兩條腿,黑雲都甲騎鋒尖之前,只是短短一瞬,就再無半點人站立阻擋,就算沒有逃開,也是黑壓壓的跪了一地,將太子旗號,連同那些簇擁着太子的文臣軍將,全部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