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環慶軍轉投晉陽軍以來,自知不是楊凌起家班底,但是卻又野心甚大的郭盛,用盡平身本事在爭取一個更高的地位,原因無他,比起那些成軍日久,將門勢力盤根錯節的各個有名號的禁軍而言,幾乎是白手起家的晉陽軍勢力,正是爲他們這些出身寒素,除了一身本事之外別無所恃的年輕軍將,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出頭機會。
平日裡,郭盛維持着一個心思簡單,聞戰則喜的年輕軍將模樣,其實則是心事慎密的投直領將主之好,同時將自己本分事物做到最好,在短短一年之內,就爬到了正任指揮使的地位,他也從來不覺得憑藉騎軍死打硬拼是合格騎軍指揮官該做的事情,作爲騎軍,培養不易,硬打硬衝每戰都要率先踏陣的話,很容易就傷亡慘重。
作爲精銳騎軍,最應該做的事情是用機動性掌握戰場主動權,或者哨探,或者奔襲,或者騷擾,或者追擊,或者掩護步軍主力在戰場上從容展開,同時以騎軍的強大掩護能力提高步軍陣列的機動性,換句話說,真正拼人命打硬仗的應該就是步軍做的事情!
騎軍就是起到讓步軍主力能夠有機會發揮全部戰力的作用!晉陽軍陰差陽錯的組建起了大宋最爲強大的騎兵野戰集團,可以披甲並且有足夠合格戰馬機動野戰的騎軍加起來就有二十七八個指揮之多。
騎戰水準,也在大宋諸軍中首屈一指,但是晉陽軍以前使用騎軍的打法卻讓郭盛暗地裡有些不屑,無非就是硬拼而已,要不是在燕地接收了部分契丹人家當,西軍白梃兵也因爲種種原因歸於麾下,哪支軍馬經得起這樣的消耗?虧晉陽軍的這些騎軍,有一個算一個,提起歷次勝績恨不得將鼻孔對着天,渾然不顧這些勝績當中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郭盛有時也奇怪。這樣逢戰當先,且次次傷亡甚重,這支軍馬如何還能維持這樣高昂的士氣?不過這樣的念頭從來都是深藏在這位頗有城府的年輕軍將心底,從來不曾表露出來。
現在局勢之危,不問可知,對於郭盛而言,卻覺自是一顯本事的大好時機。越是危急時刻,越是男兒不負平生志向的大好時機!郭盛卻沒料到。在女真韃子撲到朔州的風聲傳來,小楊將主現在親自坐鎮太原,小楊將主號令,此刻有一分力量便用上一分力量,投入朔州方向,不管用什麼手段,不管打得如何慘烈,都要將女真人呼嘯而至的狂瀾,阻擋在朔州一線!
郭盛領命便走。如此小楊將主,纔是他不虧他毅然轉投晉陽軍,纔不愧是他認準追隨的對象!小楊將主在此坐鎮,顯自身本事與小楊將主面前,豈不更是酣暢淋漓?
郭盛率領麾下兒郎疾馳而來,途中還超越了不少的騎馬步軍,按照郭盛本意。就算加入戰場,也儘量將自家人馬機動性發揮出來,儘量以周旋騷擾的方式纏住朔州城下的女真軍,自家纔沒有老晉陽軍出身之人那麼死心眼,以爲騎戰就只有一種硬碰硬的打法。
及至戰場,等看到漫山遍野崩散的雜胡歩騎。看到堆滿戰場的屍首,看到填壕的百姓屍身,看到與女真鐵騎糾纏在一處,堆成山一般的甲士屍身,看着牛皋所部義無反顧的撞向已然列陣的大隊女真歩騎,然後再被後方女真騎士追及,劣勢之中。猶在大呼酣戰。
只是這一掃戰場形勢,和遍佈戰場的主要以人馬屍體組成的戰事痕跡,郭盛就已然大掠知曉了今日戰事進程如何,女真驅民填壕,同時陣列散開,引誘城中王貴出擊,而王貴出擊,同時突擊女真軍馬分開的兩翼,救下了不知道多少就要如螻蟻一般死去的大宋百姓。
而出擊之楊志部,也幾乎全軍覆沒!
楊志的戰績,不僅僅是拖着同殉的那些女真韃子和雜胡,也不僅僅是救下了百姓,而且還在用性命糾纏着女真韃子主力之際,給了牛皋所部機會,牛皋也毅然毫不遲疑的發起突擊,一舉摧垮了女真韃子的東翼陣列,將雜胡主力徹底擊潰。女真人轉向朔州列陣,牛皋又繼續突擊,衝向朔州!
最多不過兩千騎的人馬,和至少四千的女真雜胡聯軍死戰,連連發起突擊,斬殺擊潰敵軍大半,此刻近乎折損乾淨,猶自血戰到底,死不旋踵,這一仗下來,哪怕王貴和牛皋所部盡數覆沒,也給這一路狂卷而南的女真韃子慘痛打擊,再無此前瘋狂南下的銳氣。
而朔州城頭仍然飄揚着大宋旗幟,卻看看銳氣喪盡的女真韃子還要幾天才啃得動這朔州城,更不必說赴死健兒,堅信只要朔州尚在,就會有自家袍澤源源不絕的來援,直到將女真韃子徹底擊退!
看到如此慘烈雄壯的戰事,郭盛恍然明白,爲什麼這些年來苦戰不斷,傷亡甚重的晉陽軍仍然能維持高昂的士氣。
原因無他,從一開始這支軍隊就在小楊將主率領下有了自家的魂魄,但逢韃虜,但逢敵手,死戰而已,不管是何等樣的苦仗硬仗,只讓俺們當先就是,這世間,再強敵人也別想壓過俺們。
這大宋,能打這般戰事的,也只有俺們晉陽軍而已,若是沒有這個體認識,就早點從晉陽軍中滾蛋,阻此狂瀾,除了深溝高壘堅固防線之外,還有的就是自家血肉,用此犧牲,告訴南下女真韃子,想要大宋,從俺們屍身上跨過去再說!
如此戰場,如此袍澤,郭盛還有什麼說得?爲弟兄們報仇,繼續向韃子發起衝擊就是!一場決定氣運的大戰,除了軍隊人數,除了裝備水準。除了戰術水平,還有雙方意志決心的比拼,雙方氣勢的高下!
女真自破邊而入河東之後,望風披靡,太女真人捲起的狂瀾,正是最爲兇暴的時候,而小楊將主和晉陽軍,就要以兇狠的對攻,不僅將這狂瀾阻住,同樣也要將女真韃子囂張的氣焰徹底打下去!
但爲老晉陽軍。哪怕孤守城中,也選準時機主動出擊,牛皋趕到戰場,哪怕楊志所部已經覆沒,仍然繼續發起突擊,而郭盛再度趕到戰場,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一切的他。還有什麼說的?繼續率領所部,突入這朔州城下血肉磨坊而已矣!
如雷蹄聲之中。郭盛所部與蒲察烏烈所部的援軍,幾乎同時加入了戰團,郭盛和王貴牛皋一般,身先士卒,大呼酣戰!
一支奇型馬槊,左右揮舞,論廝殺,郭盛都在王貴之上,以前還略微收着藏着。此刻就完全展現了出來,敵人兵刃刺來砍來,槊鋒月牙一別就奪了下來,順勢就將當前敵人捅翻。
郭盛親爲箭頭,捲動一路血光,一直殺入戰團深處,當者無不披靡。幾個自恃勇力的蒲裡衍上前挑戰,轉眼間就被捅翻,甚至都沒能阻擋郭盛片刻!哪怕韓世忠在旁看着,以他自負得恨不得用鼻孔看天下人的脾氣,說不定也得微微點下頭,承認郭盛至少有他七成本事。
……
不對。最多六成半!殺入戰團深處之後,就見到了王貴殘部的身影,幾十名甲士或在馬上,或在步下,圍成一個圈子做最後血戰,這人圈內外,人馬屍首堆得足有半人高。戰馬馬蹄落下,濺起的都是爲。
這幾十名甲士不顧生死,拼命的在守護着什麼東西也似,而又被這些渾身浴血,劍折甲殘的騎士們殺出去。
郭盛一槊又捅翻一個女真韃子,大聲怒吼:“王虞侯何在?”在郭盛身後,不斷有宋軍騎士沿着他打開的缺口衝進來。一時間佔據了這個戰團核心所在,而女真軍馬仗着兵力優勢,又再度怒吼着合圍上來。
就在這戰團核心,人馬屍首堆成小山也似的所在,更加激烈的廝殺又再度爆發,郭盛也不管身邊又激烈起來的廝殺,策馬踏血而前,衝着那些殘軍又大喊一聲:“王虞侯何在?”幾十名終於喘了一口氣的甲士們沉默的看了郭盛一眼,突然又嘶吼一聲,向外殺出,加入了混戰之中。
而郭盛頓時就看見了屍堆之上,一名宋軍甲士抱着王貴的屍身,王貴人和馬都沒了氣息,旁邊屍堆直堆上來,連人帶馬,都屹立不倒,甲冑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缺口,整個人幾乎都變成了紅色。
而那名醜臉宋軍甲士站在屍堆之上,一手死死攬住王貴屍身,一手持劍,瞪着血紅的眼睛掃視四下,王貴已然戰死,但爲軍將,就是時時準備着馬革裹屍的,一點傷感,在郭盛心頭轉瞬即逝。
而四下裡女真甲士越涌越多,郭盛是一點突入而來,這個時候,四面八方的女真騎士都反應過來,朝着這裡合圍!
郭盛擡槊一指那甲士:“放下王虞侯罷,隨俺殺出去!”那甲士仍然一動不動,只是在喉嚨裡低低發出獸吼一般的聲音,郭盛明白了他的心思,再不多說什麼,長槊在頭頂一擺:“向南打出去!”
一聲號令,周遭兒郎頓時應和,郭盛再爲前鋒,一馬當先撞入女真韃子密集陣列當中,向着朔州城方向突去!衝進戰團的時候,郭盛所部還有馬速,等到再想殺出,沒了速度的他們,難度就加上了十倍。
女真騎士層層疊疊的從四面八方圍上來,每前進一步,都有兒郎從馬上落下,可郭盛的長槊仍然在這險惡局面中縱橫翻飛,他馬上廝殺的法度不比岳飛那般將河北大槍練到精深裡纔有的變化莫測,就是最爲嚴謹簡潔的架勢,自家佔先,就一槊直捅。
自家落了後手,就用戟牙先奪對方兵刃,然後還是一槊直捅!親衛們牢牢遮護住郭盛左右,落馬一名,就補上一名,只要麾下兒郎未曾死絕,郭盛就看也不看兩翼逼過來的女真韃子一眼,只是一往無前的向前!
血雨飛濺之間,郭盛已經不知道捅翻了多少名女真騎士,以他常年打熬的筋骨,雙臂都有些痠軟麻木的時候,終於眼前一空,已經不見女真騎士阻路!而出現在面前的,卻是三四百名同樣渾身血跡,狼狽不堪的步軍組成陣列,饒是他們已經是一副敗軍模樣,這個時候卻不知道何時被收攏起來,倉促列陣,這個時候陣列還未曾完成,還能看見十幾名女真騎士在陣後奔馳,不住斬殺不能就位站定的這些步軍。
這十幾名女真騎士簇擁着一名重將模樣的女真韃子,一身上好的遼人鑌鐵札甲,臉上一道長長的傷痕將鼻樑分成兩截,分外的猙獰可怖。那女真重將一眼就看見了郭盛渾身浴血的殺透重圍,舉起手中長劍,大聲下令!
這名女真重將,自然是銀可術,論起廝殺本事,銀可術自然也稱得上頗爲悍勇,不過到了他這般重將地位,已經輕易不臨陣廝殺爭勝,縱然親身加入騎軍混戰的戰團當中,銀可術卻一直都在親衛衛護下居於後列,一邊關注眼前廝殺,一邊掌握戰場動向,隨時做出調整。
雙方騎軍主力,已然全部投入打成了一鍋粥,原來在朔州城下佈置的陣列,也告崩潰,在投入次第加入戰場的全部真女真甲騎之後,纔算是纏住了南人的騎軍。
這邊局面穩定下來,銀可術馬上就脫出陣列,帶着親衛四下奔走,搜攏那些被打散了的蒼頭彈壓,不比雜胡軍馬,一旦崩潰就不辨東西的四下奔逃,這些女真輔軍,縱然陣列被打散,傷亡慘重,卻還是沒有離開戰團太遠,逃散的人也不算多,銀可術帶領親衛拼命驅策他們重回戰場,繼續列陣在朔州城池之前。
如此佈置,仍然是原來的意圖,防止城中再有軍馬出來衝突,防止萬一被南朝騎軍殺透重圍,任何時候,但爲合格軍將,都要留一點後手,哪怕是這些輔軍,也要用來作爲應變的力量!好容易驅策着這些已然有些喪膽的蒼頭彈壓們迴轉戰場,在揮刀砍殺十數人之後才讓陣列重新完成大半,就在這個時候,南朝軍馬居然真的殺透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