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對於這些各個謀克的女真軍將士卒而言,與其說是效忠女真完顏吳乞買這個皇帝,不如說是效忠於各自謀克所屬的血緣更近的貴人。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完顏婁室這個團體,就是這幾年來女真各個出身一般的小部族,爲完顏婁室所搜攏,憑藉着完顏婁室在宗翰面前受重用的地位,漸次而成這樣一個局面,因爲完顏婁室的地位和本事,這個團體纔能有如今地位。
完顏婁室若是真的戰死,各家完顏貴人們自然就是毫不猶疑的對他們下手,完顏婁室的心腹用軍法斬之以絕後患,各個謀克被這些貴人們瓜分,死去戰士的妻兒也再沒自家人照料,從此打最苦的仗,分最少的戰利品,在宗翰面前,也再也沒有人爲他們出頭!
所以當完顏婁室危急的時候,這些女真軍將士卒或者在完顏婁室身前拼死抵抗,或者豁出性命也要趕來援救,在女真這個大部族中,此刻的完顏婁室就是他們這個團體最要緊,最不可或缺的人物!
這支南人軍馬,強悍程度實在超過了他們的預料,哪怕拿出了吃奶的氣力,拼了這麼多條人命,還是差了一步,完顏婁室居然被生擒下馬!
若是完顏婁室戰死了,反而沒那麼多麻煩事情,大家拼死了就是,斬盡殺絕這幫南人,指望這點戰績能換來宗翰的高擡貴手,至少不要累及各自謀克家人,可偏偏現在完顏婁室性命還在,這些女真甲騎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再進逼上前,難道真逼這些南人殺了完顏婁室,然後大家再拼個你死我活麼?
或者說更大程度是震驚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女真起兵以來,破城滅國,一往無前。往往是以劣勢兵力迫得敵人土崩瓦解,然後他們這些女真兒郎縱橫決蕩,斬將奪旗,什麼時候就倒了過來。區區南人在千軍之中呼嘯往來,說踏破營寨就踏破營寨,說以騎撞陣就以騎撞陣,說拿下完顏婁室,就拿下完顏婁室?
無數雙茫然的目光。都望向了被高寵夾在腋下的完顏婁室,哪怕主將已經在敵人的掌中,可現在渾沒了半點戰意的女真甲騎,還在習慣性的拿緊了兵器!
高寵獨立馬上,夾着完顏婁室,寒風將他兜鍪紅纓高高吹起,望之有若天神一般,高寵重重喘息一陣,總算是稍稍平住了氣息,左臂仍死死的夾住完顏婁室。目光如電一般橫掃一週,宋軍兒郎,不管是隨小楊將主數百里掩襲而來的精銳,還是那些蔚州劫後餘生的好漢子,這個時候多半都已然埋骨這茫茫平原,廝殺到了最後一口氣。
湯懷趕到了高寵身前,還有氣力黑雲都甲士便是將完顏婁室綁了個結實,他們的身後留下無數女真甲騎屍骸,從開戰到現在一直衝殺到完顏婁室牙旗之下,完成了這近似不可能的奇蹟般的勝利。
高寵看着完顏婁室束手。終於是感到一陣輕鬆,他的病本來就沒有好,乍一醒來,便是強自憑着一口氣衝殺而前。這個時候放鬆了心神,便是再度仰天便倒,這場硬仗也拖垮了這位硬漢,再將來,怕不是要數個月才能將養過來。
楊凌他們三人,此刻同樣粗重的喘息着。哪怕以楊志這等不世出的強悍人物,這個時候也只覺得汗透重衣,骨軟筋酥,一顆心碰碰亂跳,爭似就要從腔子裡面蹦出來。
宋軍戰士,卻是忍不住發出一聲歡呼吶喊,楊志在旁邊看得最清楚,只是可惜沒有親手拿下完顏婁室………
也罷,跟着小楊將主,以後總少不了臨陣,到時候小爺覷準了,乾脆單騎突陣,搶在所有人前弄翻了那個什麼宗翰宗望的,還怕不能揚名於萬軍之中?
楊凌一揮手,“走!”
女真軍將士卒的手停在了各自兵刃上,互相面面相覷,目光都望向幾名帶頭的謀克,那幾名謀克都殺得渾身是血,無不是帶頭經歷苦戰才衝到了離完顏婁室不過數十步遠的距離,可這幾十步的距離,對這些女真甲騎而言,就是咫尺天涯!
每名領軍謀克,都扭曲了面孔,雙眼似要噴出火來一般,一個個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轉頭四顧,那些南人雖然殺得劍甲俱殘,身處甲騎重重包圍之中,可都昂起了頭,一臉不屑的握緊手中兵刃,和他們兇殘的目光毫不退讓的對視,寒風掠過,雙方目光對撞,似乎就濺出了火星,鳥韃子,若是不服氣,儘管來就是!
這些領軍謀克神色變幻,一時間不知道想了多少,到了最後,還是頹然鬆開手中兵刃,他們都是完顏婁室一路提拔上來,完顏婁室行軍打仗都身先士卒,行事也並不驕奢暴躁,但要求麾下兒郎做到什麼,他必然先做到什麼,賞罰也從來公平,若不是完顏婁室帶領他們奮戰,在宗翰面前爭取,他們這些小部出身子弟,甚而還有完顏家奴隸出身的人物,如何能到今日地步?
還有一個這幾名謀克都不能說出口的念頭,今日慘敗,宗翰定然要追究,完顏婁室活着,總比死了要強,要是完顏婁室能在宗翰面前將這件事情頂下來,勢力不受太大的影響,作爲他的麾下軍將,自然也不會倒太大的黴,若是完顏婁室頂不住,宗翰暴怒,那追究的首先也是完顏婁室的責任,大家總不至於斷送了性命。
幾名謀克軍將,垂頭喪氣的鬆開兵刃,招呼各自麾下兒郎聚攏向北緩緩退開,再也不多看那些南人一眼,軍將如此,女真甲騎也全都垂下了頭,心灰意懶的隨大隊而動,胯下戰馬,彷彿也感染了這般氣氛,嘶鳴之聲都停了下來,每一步都邁得沉重,幾百女真甲騎,如潮水一般退去,而那些殘存宋軍戰士,就如一塊塊礁石,在潮水退去之後,仍危然屹立,至此以後,出蔚州之路,將平坦萬丈!
幾名女真甲騎,落在最後,茫然四顧,滿地都是自家同族戰士屍首,偶有幾匹戰馬,猶自在垂首拱着自家主人屍身,而那些南人戰士,就最後屹立在這片戰場之上,冷然的望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