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蹲踞在御座上,怒目用力瞪出來,氣鼓鼓而又揚眉吐氣的看着眼前的童貫,童貫一笑,“好東西,要是我太液池中有這樣的螃蟹,估計就好玩了。”
都人命關天國破家亡的時候了,皇上怎麼張口閉口還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啊,什麼“玩”“不玩”的,聽在宗澤的耳中,宗澤不免悲涼的嘆口氣。
“皇上,螃蟹是厲害,不過剛剛您也是看到了,這螃蟹在玫瑰夫人的手中,好像一隻小綿羊一樣,到了酒桌上就變成了猛獸,可見……”
宗澤想要說,“可見,只要是馴服,猛獸也是會變成綿羊的。”只可惜,皇上已經快人快語,“哈哈,可見就連這螃蟹都知道什麼叫做美色,朕以爲聖人有云,人皆知美之爲美,想不到連小小的鱗甲都知道,美之爲美呢!”
面對這樣的皇上,除了失望透頂,還能做什麼呢?
宗澤重重的嘆口氣,攏袖坐在了旁邊的位置,皇上冥頑不靈,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他想要暗示,跟過的話也是卡在了咽喉中。
童貫與這個螃蟹對峙起來,簡直是一個高等生物與一個低等生物的遊戲。
宗澤想,要是皇上有一天可以與女真族也這樣子居高臨下一次,皇城也就金甌無缺了,但是皇上呢,哎!
舞臺上,女子已經開始舞動起來,是竹枝舞,衆人看到那樣輕盈如同楊柳的動作,不免心曠神怡,至於童貫,這個觀察力很是敏銳的帝王,根據自己豐富的審美與鑑賞能力已經清楚……
“是清風中的竹子,好一派疏影橫斜的韻律,大概這城中與你一般的舞者,已經蕩然無存,好,好,當浮一大白。”一邊說,一邊喝一口。
“這個,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我讓人準備了一個道具,這道具高三丈,我可以在什麼跳舞。”
“啊,呈上來。”皇上吃驚的看着這個女子,不知道這女子還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以前怎麼就不知道帝京居然有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以前怎麼就徹徹底底不清楚,自己做了焚琴煮鶴的人。
這樣妙趣橫生的女子,是應該在君王身旁鞍前馬後服侍的。
思及此,他不禁含笑,想要仔細的看一看,這女子還有多少是自己沒有窺探到的秘密。
女子盈盈然一笑,臺上的道具已經準備好了,童貫一看,不禁大驚失色,居然是“刀山”!
“美人,美人,罷了,罷了吧!這是刀山啊,朕不忍心要你上。”
“那麼,您說是上呢,還是不上呢?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呢,上刀山不光光是需要一個人有體力,還要體魄與膽識,皇上以爲,人在遇到困難與危險的時候,是向苦難與危險俯首稱臣呢,還是持觀望態度呢?”
皇上終於好像聽出來點兒弦外之音,“朕以爲……”他的眼珠骨碌碌的轉動了一下,這才續道:“朕以爲,應該立即迎難而上。”
“那我就上了。
”她一笑,手中那紅色的絲帶已經丟出去,纏繞在了木柱子上,一個輕靈的飛躍,身影已經騰空而起,好像從東海飛起來的鸞鳳一樣。
衆人都沒有見過這樣曼妙的舞姿,這樣震懾人心魂的動作。
女子手腳並用,已經絲毫不在乎鋒利的刀鋒,人在很快的速度中已經到了木柱子上,站在這木柱子的頂端,她目下無塵的笑着,“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皇上,這首詞是岳飛嶽將軍四天前的一個夜晚做出來的……”宗澤提醒一句,童貫立即點頭。
“很有氣魄的一首詞,朕想,他一介武夫不好好的保家衛國,吟風弄月學那才子佳人做什麼,學也就罷了,還將這首詞給宣傳出去,岳飛,真是大膽。”
“回皇上,這首詞不是嶽將軍宣傳出去的,是老臣一個不小心弄了一個不脛而走,實不相瞞,那一晚嶽將軍離開帝京,與老臣見面,老臣看到嶽將軍臉上有不豫之色,問了這才知道……”
“岳飛這幾年是越發不將朕的言行舉止看在眼睛裡了,朕也是要好好約束一下岳飛的言行舉止,讓岳飛去青州,這是朕深思熟慮過的事情啊。”
“皇上,皇上不可,萬萬不可啊。”宗澤嘆口氣,看着童貫。
“有什麼可,什麼不可的,在哪裡還不是保家衛國。”一邊說,一邊握着旁邊的酒樽,“老夫子,你說了這麼多,大概是口渴了,喝了這杯酒,在後面休息休息吧。”
“是,是。”宗澤還能說什麼呢,握着酒樽喝起來,分明是好喝的桃花純釀,但是到了宗澤的口中,變得苦澀難言,好不容易喝過了,宗澤拱拱手,失望透頂的去了。
他已經老了,他一起逆耳的良言皇上都不要聽了,現在的皇上,親小人遠賢臣,已經逐漸的與自己保持距離起來。
“宗澤大人,您剛剛未免過於失態,大人,皇上在喝酒,在賞玩美人,你莫要將那敗興的事情做一個實打實。”說話的是秦檜。
“大人,我不相信就連大人您也是沒有聽出來弦外之音?”
“老夫子,皇上只要是沒有聽出來,我等都不能聽出來,換言之,就算是聽出來又能如何,兵權在皇上的手中。至於那岳飛,真是離經叛道的可以,這般的將軍莫要說青州,最好與蘇東坡一起去黃州,去漳州纔是好的。”
“你,你這個獨夫民賊。”宗澤氣的真正是怒髮衝冠。
“老夫子,您就不要杞人憂天了,大宋不會有問題的,你放心就好。”說話的是高俅,一邊說,一邊笑吟吟的看着他。
“高太尉,你不要冷嘲熱諷,莫要以爲你會鴛鴦拐就已經無所不能。”宗澤氣壞了,這個高俅,原來是市斤中一個潑皮無賴破落戶,沒有想到搖身一變,居然還做了太尉!
“無所不能談不上,總之,得心應手還是好的。老夫子,好好看戲吧,不要打擾到了 皇上的雅興,到
時候你的頭上烏紗與項上人頭都不保了,莫要說本官沒有提醒你。”
“你,你!”宗澤氣的眼睛都瞪圓了。
而舞臺上,梁紅玉早已經看了一個一清二楚,宗澤現在被孤立了,被這些陰險小人給逐漸的排擠起來,但是宗澤沒有辦法。
一味的保持高風亮節,往往爲世所不容,這是宗澤的悲哀,也是大宋的悲哀。
她的《滿江紅》朗誦完畢以後,已經從刀山上一躍而下,輕靈的落在了旁邊的花蕊上,渾身好端端的,臉不紅,氣不喘,平靜無瀾。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皇上,我的舞蹈已經完畢了,你呢,你還沒有看出來嗎?古人云,聞絃歌而知雅意,您不會徹徹底底什麼都感受不到的,至於這螃蟹。”
梁紅玉從舞臺上一躍而下,已經到了皇上的眼前,“這螃蟹一個是母的,那就是女,一個是腹有珠璣,那就是針,至於橫行霸道,想必我不說,你也是一清二楚的,很顯然這是——女真橫行霸道的意思,現在了,您難道還保持冷眼旁觀的態度嗎?”
這幾句話未免過於突兀了,衆人的目光都看着梁紅玉,梁紅玉已經不是舞臺上那身姿曼妙的舞娘,而是一個脫凡出塵的將軍,她的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相比較於女子軟綿綿的吳儂軟語是徹徹底底不同的。
有人重足而立側目而視,已經嚇呆了。
有人則是噤若寒蟬,不停的將眼睛在梁紅玉與皇上的臉上轉動,梭巡兩個人的神態。
有人則是看好戲的模樣,這看好戲的自然是高球與秦檜。
“皇上,依照卑職看,這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啊,這哪裡是什麼美人宴,而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鴻門宴啊。”看到皇上已經愣怔,秦檜立即上前一步,已經開始搖脣鼓舌起來。
皇上本來就讓人蒙在鼓中,心情本來也是糟糕透頂,居然有人用這種別出心裁的方式來勸諫自己,他是第一次經歷,不過也不想要經歷第二次。
“鴻門宴,給朕擺鴻門宴,豈有此理!”童貫震怒,用力的一掃,旁邊的金樽已經掉落在了織金地毯上。
不過樑紅玉臉上並沒有很多的變化,童貫發現,這女子清涼的含情目中,並沒有畏葸,充滿了一種怨懟與憤恨,甚至有恨鐵不成鋼的冷漠與敵視,他看着這樣的眼睛,不明心頭慄慄危懼。
這女子難道還要傷害自己不成。
“你……你是什麼人,你意欲何爲,這裡是大內,你不想要活了嗎?”童貫疾言厲色,暴喝兩句。
梁紅玉暗暗的攥住了拳頭,現在梁紅玉終於可以體會宗澤的狼狽與苦楚了,不是宗澤無能,而是皇上壓根就不聽那種憂國憂民的話,從這短短的一剎那,她已經看出來,皇上是徹徹底底不會理會民生疾苦的。
她因爲怒意,拳頭用力的攥住了,指骨微微的泛白,用一種無聲的沉默彰顯內心不滿的反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