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一旦開啓就不再以某人的意志爲轉移,其內在規律支配她朝着殺戮與毀滅前進,前進,再前進,直到處於其中的某方奄奄一息,灰飛湮滅。
大秦戰爭終於觸及雙方都害怕看到的殘酷巷戰。
端迪鎮,漢中市東南郊的一個衛星城,連接市區與漢中市國際機場的交通樞紐,隨着一支規模龐大的盟軍裝甲車隊的到來,首先冠上絞肉機的惡名。
小鎮到處是廝殺,到處是死亡。
一輛天竺陸軍坦克橫衝直撞,撞塌一堵圍牆,沖垮一座居民房,兩名大秦民兵徒勞攔截,步槍子彈打得裝甲叮噹響。坦克無視之,高速追碾,一個接一個撞倒……
一輛被火箭筒炸壞的裝甲車翻側在路邊,兩名天竺士兵艱難爬出駕駛艙,還來不及站直身子,一串重機槍掃來,將他們撕裂成碎片。兇手——一個重機槍組轉眼陷入坦克的炮火之中……
數名大秦士兵衝過街角,正好與一夥僞緬復國軍士兵迎面撞上,雙方愣了愣,手中的武器同時朝對方射擊……
一幢房子裡,樓上,秦軍士兵,樓下,僞緬士兵,樓上的朝下扔手榴彈,樓下的高舉步槍仰射,把樓板打穿無數個洞,鮮血順着洞口汨汨流下……
一名花旗通訊兵聲嘶力竭呼叫武裝直升機定點清除,正在指示火力打擊目標時,一顆狙擊子彈閃電般鑽入他的嘴巴,強烈衝擊波在腦後鑽出一個碗口的血洞……
小雨淅瀝,淋不滅在坦克裝甲車內燃燒的烈火,衝不走倒伏在各處街道路面的屍體。過去的24個小時,小鎮槍炮聲不絕,無情吞噬着進入此處的生命,無論人類,抑或老鼠。
大秦陸軍少尉樑灝背靠在一堵殘垣之後,忍受着雨點的沖刷,任由溼漉漉的軍裝緊貼肌膚。冰冷,麻木,飢餓與疲倦交錯襲來,與高度腐屍惡臭一起正一點一點的蠶食他的意志。
他不敢動,新鮮暴斃在身旁的夥伴無疑是最好的警告。雨水保持節奏淋在屍體上,一股紅白混合的粘稠物從戰友頭部與地面的接觸處散出,緩慢滴向排水溝蔓延。被子彈削去了天靈蓋的創口觸目驚心,讓樑灝嗅到了同行的氣息。
狙擊手,絕對是狙擊手的傑作。就像他之前所幹的那樣——幽靈般躲在暗處,精準獵殺每一名射程之內的敵人,製造恐慌。
前夜,他跟隨一支民兵隊伍來到端迪鎮修整補充。誰知一覺醒來,卻發現命運爲他安排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戰鬥。
一個天竺裝甲營和一支僞緬復國軍兵臨城下,在他們發動進攻前,花旗國的戰鬥機和武裝直升機足足肆虐了兩個小時,把小鎮變作廢墟。樑灝所在連隊爲此減員一半,但是他們沒有退縮,依託地道與敵展開你死我活的廝殺,小小的城鎮爲之承載了十多輛坦克裝甲車殘骸、800多名亡魂和近千傷員。
在這裡,樑灝骨子裡的沉默殺手本質得到瘋狂展現,一天一夜,狙殺16名敵軍,獵物榜五花八門,有上尉,中士,有坦克車長,重機槍射手,有炮兵觀察員,迫擊炮炮兵,還有花旗大兵。若說遺憾,就差一個狙擊手來潤色了。
就這樣,狙擊手悄然來到,差點幹掉他,一名負責爲他送補給的民兵用生命替他擋了血光之災。
雨一直下,樑灝舔了舔左手手臂上傷痕的鮮血,那是一輛裝甲車給他留下的紀念。
血腥刺激着樑灝的胃。以往極限訓練之時,他常常用這種原始辦法驅散疲勞帶來的遲鈍,迫使自己的感覺更加敏銳。
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回想了一下地形,根據經驗推測幾個可能潛伏狙擊手的隱藏點,感覺對方應該藏在殘壁後方偏右的一片墳地。再仔細觀察兩側,尋找轉移的可能。失望,原先看好的退路——緊挨右側的半座房子在數分鐘前被炮擊震塌了,覆蓋住地下排水道的入口。
此時他亟需一名觀察員,哪怕一名隊友把一頂鋼盔慢慢舉起越過斷壁配合他用潛望鏡觀察。這種方式或許能夠尋找到敵人狙擊手的位置。
進退維谷之際,百米開外,街道
拐角傳來一陣壓抑的履帶響聲。
坦克!
不,是裝甲車,一輛印着天竺陸軍軍徽的BR50裝甲車拐出街角闖入視野,履帶轟隆,如山壓來。
樑顥一陣喉嚨發緊。將軍難免陣前亡,瓦罐不離井邊破。看來今天要掛在這了。要麼站起來飛奔迎接狙擊手的考驗,要麼等着裝甲車碾過來把自己捲入履帶絞成肉泥。
突然,廢墟閃過一道火光,轟!裝甲車側翼猛烈爆炸,硝煙中,履帶嘩啦啦掉落,接着大團大團的黑煙從裝甲車側面裂開的洞滾滾冒出,車長神奇般躲過一劫,推開頂蓋拼命往外爬,剛露出腦袋,一串子彈從廢墟里射出,把裝甲車打得叮噹響,火星四迸,一顆子彈穿過車長的腦袋,車長應聲跌落車內。
樑顥舉起狙擊步槍,通過瞄準鏡掃描,看見兩名大秦士兵貓着腰衝出硝煙,一人扛着一挺40火,一人端着81槓,向他所在跑來。
“笨蛋,快跑,狙擊手!”
樑顥心裡着急,又不敢大聲呼叫,生怕被敵人狙擊手盯上。
周圍環境煙雨朦朧,兩名戰友未能注意到他的警告,繼續奔跑。狙擊手一般不擊殺快速移動的目標,可這個扛40火的戰友速度太慢了,而且價值大。
意識到無法挽救戰友生命,樑顥一咬牙,果斷伸出潛望鏡搜尋墳地。
這是特製的潛望鏡,視角較普通的開闊兩倍。如他所料,半里地,一堆青冢下,雜草之間,一點微弱閃爍,接着又閃。
對手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在同一個地方連續實施狙殺,這次還開了兩搶,儘管這個潛伏陣地非常巧妙,獨具匠心,狙擊手就藏在挖空的墳堆裡。或許也正因爲陣地太隱秘了,以致於狙擊手難捨難棄。
樑顥觀察之時聽到淒厲的喊叫,眼角餘光匆匆橫掃,只剩下一個奔跑人影。他專心自己的動作,狙擊步架上斷牆,高倍瞄準具快速移動,鎖定,深呼吸,扣發。這種情形出槍必見血,敵人的,或他的。這一槍,他確信打爆了敵人的腦袋。
由於擔心存在第二名狙擊手,樑顥根本不敢察看結果,飛快縮了回來,甚至不敢原地逗留,迅速滾到一旁,勉強以一堆高出地面二三十釐米的磚土爲掩護。
報復來得真快,前後相差兩秒,“噗”的一聲,一顆子彈穿透剛纔他倚靠的斷牆,發出沉悶的銷魂聲。
樑灝驚出一身冷汗,他確信墳場附近還藏着另一名殺手。從角度來看,這一槍不可能是墳堆下那名狙擊手射出的,即使剛纔那一槍沒敲掉他腦袋。
周圍視野較爲開闊,樑灝只能尷尬趴着,這時纔有空側頭望去,只見那名扛着40火的士兵倒在地上哀嚎,而端着81槓的士兵則拖着他吃力往這邊過來。
沒聽到槍響,但是樑灝能感覺到子彈在空氣中掠行。站着的士兵身子一歪,趔趄跪倒,撕心裂肺的嚎叫回蕩小鎮。動能強勁的狙擊子彈打斷了小夥子的左小腿,疼得他在地上來回翻滾。
該死!
樑灝怒罵。那是狙擊手常用的釣魚戰術——故意留下半條人命以吸引更多的生命上前踩踏陷阱。
罵歸罵,其實他心知肚明,易位而處,他同樣的殘忍,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又一顆子彈射來,擊中斷腿士兵的右大腿。這會傷兵動不了了,哭嚎着求救。戰友的哀求如同錐子一次次猛扎樑灝的心臟。救,正中敵人下懷,不救,良心備受譴責。敵人知道他肯定還活着,以這種殘酷的遊戲折磨他。
樑灝感覺太陽穴突突的跳,煎熬快到極限,忍不住要衝出去,就在此時,大地震動,履帶轟隆聲由遠及近。
砰!
猛烈撞擊,癱瘓在街道的裝甲車平移了數米。世界爲之停頓,狙擊手,傷兵,錯愕等待鋼鐵怪獸出現。
砰!砰砰!
裝甲車連續側移數米,道路暢通。一輛重型坦克露出猙獰面目,履帶轟隆滾動而來。
見鬼,T72!
T72全中41噸,介於重型坦克的門檻
邊緣,理論上極不適宜在伊洛瓦三角洲行駛,那些綿密河道網讓輕型裝甲車和水陸兩棲坦克都走得萬分痛苦,天曉得神一般的阿三是如何克服困難的。
無論如何,現實是,敵人的援軍到了,非常強大。
T72如移動的泰山,威武逼近,散發着凜凜殺氣。
現場與非洲原野上的一場殺戮並無區別,只不過尖爪利齒的雄獅換成了強大無匹的T72,瘸腿羚羊換成負傷倒地的戰士,冰冷鋼鐵與血肉之軀形成的鮮明對比更可怕,強烈衝擊視覺。
80米,60米,50米......距離越來越近。
樑灝悲哀地望着坦克捲來,此時他寧願狙擊手開槍把那兩名戰友了結了,結束他們的恐懼。然而,敵方狙擊手似乎樂意欣賞這一幕,一直沉默。
樑灝一咬牙,冒險滾回斷牆下,舉槍。顫動的瞄準鏡裡的卻是戰友。
他想親手免除戰友的驚恐。子彈上膛,手指扣在扳機上,遲疑,戰友的表現讓他鬆開了手指。
瞄準鏡裡出現悲壯一幕。兩名傷兵擁在一起,掏出手雷,互相奮力拔掉保險插栓......
樑灝的眼睛溼潤了,他們用身體阻擋狙擊手的視線,用血肉之軀譜寫同歸於盡的壯烈。
坦克無情壓了過去,靠近前,車長有意偏了偏軌跡,用一側履帶對準傷兵。履帶將一名士兵捲入,如同榨汁機和絞肉機一樣,霎時間,鮮血,肉醬飛濺。
轟!轟!
濃煙滾滾的車底噴出兩道暗紅火舌。
T72相當強悍,依舊高速行駛,向着樑灝衝過去。樑灝大駭,戰友的慘死情景生動烙印在他的腦海裡,說實話,他寧願被同行一槍爆頭。
正當他選擇起身迎接歸宿,奇蹟發生了,T72像發生機械故障般劇烈抖動幾下,接着傳出雞皮疙瘩直冒的金屬摩擦聲,伴隨着“嘣”“咔嚓”一連串詭異亂響,坦克戛然而止,停在樑灝面前。
從坦克炮塔與車身的焊接處冒出的一縷縷黑煙解釋了“仁慈”的初衷。
樑灝撿起拍檔的81槓,子彈上膛,靠到坦克一側。
駕駛艙打開,放出一股煙霧,還有咳嗽聲,一名駕駛員爬出來,又一人緊隨爬出,狼狽不堪,都沒注意到死神就在眼前。
去死!
樑灝扣動扳機,子彈近距離打在駕駛員的身上,打出了馬蜂窩的效果。另一人轉身欲逃,樑灝槍口一轉,將他撂倒。T72一共三名乘員,最後一人反應快,爬出炮塔前伸出手,舉着手槍朝樑灝射光所有子彈,然後快速爬出,跳到坦克另一側,狂奔。
樑灝分毫無損,跪在坦克履帶邊喘息,嘔吐。履帶上盡是人體組織碎塊,鮮血淋漓。
敵人並未因爲他的噁心而停止進攻步伐,街道上,坦克黑影幢幢,空氣飄蕩着難聞的柴油廢氣味,充斥着嘎吱轟隆聲。
小鎮再度熱鬧,重機槍,火炮,此起彼伏。
樑灝這才注意到,敵方援軍涌入小鎮了。
一輛坦克衝出雨霧,森黑的炮口降低,火光一閃,轟!被擊中的樓房倒塌,一個重機槍火力點隨之消失。坦克繼續前進,後邊十數名士兵貓腰緊隨。
坦克炮塔轉動,轟!
樑灝趴伏在地面,感受碎石泥塊如雨點砸下的末日氣息。火熱氣浪刮過,撕裂他背部的軍裝。
媽的,要掛在這了。
絕望念頭冒起,希望曙光誕生。一枚反坦克導彈拖着尾焰從樑灝眼前呼嘯掠過,挑戰T72的正面裝甲。
轟!
火光四射,濃煙籠罩。看似威武的坦克應聲癱瘓,接着殉爆,洶涌能量掀飛了炮塔。
天空,迫擊炮炮彈劃過,帶着來自地獄的鬼哭狼嚎。炮擊越來越密集,炸成一片,經驗豐富者能判斷出這是一個迫擊炮連的規模。
援軍,我們的援軍來了!
樑灝激動望着敵人潰退,縱橫雜亂的街道再添數輛坦克裝甲車遺骸和數十具屍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