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親眼所見,餘責成絕不會相信那些平時看似溫善無害、安分守己的爪哇族貧民的內心深處竟然隱藏着一股魔鬼般的邪惡和暴戾,突然之間就像一羣羣中了喪屍病毒的兔子,赤紅着雙眼,高舉屠刀,刀鋒所向乃他們昔日的鄰居、以勤勞富有著稱的華人,儘管他們擁有相同的國籍,生活在同一面旗幟之下。
餘責成的轎車被堵住了,摩曼蘇爾大道上,一輛輛翻側、冒着黑煙燃燒的小車擋住了他的去路。
摩曼蘇爾大道位於華人區,聚居着十數萬華人,區內商鋪食肆林立,繁華似錦。前幾年歷經一場反華暴亂陷入蕭條,然而聰明勤勞的華人用數年時間撫平了創傷。本以爲可以平靜下去,誰知災難不經意間三度來臨。
餘責成駕駛轎車靠左停在一個超市門前。在他前方,一具燒焦的屍體倒伏在路邊,面目全非,難辨男女。
超市門前彈痕累累,子彈殼滿地,大門敞開,內外一片狼藉,滿地是毀壞的貨品和雜亂的鞋印,顯然經歷了一場哄搶。殘陽揮灑血色光芒,鋪就一層恐怖感,昭示血腥。
餘責成想沿着街道向前走,將路途倒伏的屍首慘狀納入照相機鏡頭。倆名保鏢趕緊追上去阻止,“老闆,危險。”
餘責成頭也不回,說:“我們的身份是大秦外交部工作人員,諒他們不敢對我們怎樣。何況我們是來尋求真相的和救助僑民的,本份之內,何懼之有?”
暴亂似乎緣於蘇門答臘島班齊亞省的襲擊事件,昨夜距離雅加達上千公里外的班齊亞省發生了一起莫名其妙的爆炸案,當場炸死省長與雅加達巡視員。媒體一致將兇手定格在班齊亞游擊隊身上,並主觀臆想大秦國欲在爪哇克隆第二個棉蘭老島,蠱惑班齊亞省鬧獨立。
很明顯是煽動民衆反秦反華情緒,按理說情緒需要醞釀、積聚和引導。不過形勢實在太過詭異,短短一個白天,惡化之迅速猶如火星落在裝滿汽油的油罐裡,沒有前戲,沒有緩衝,直接進入燎原之勢的高潮,一發不可收拾。矛頭直接對準華人,打砸,燒殺,劫掠,強暴,一切彷彿前幾年的重複。
三人正說着,前方數百米的拐角處轉出一夥青壯,黑壓壓一片,手裡或拿着刀具,或舉着大棒。保鏢不管三七二十一,架起餘責成躲進超市。
超市裡,首先入目的是已被洗劫一空的收銀臺,環顧四周,觸目所及皆是倒塌的貨櫃和散落的貨品。餘責成一腳踩中一包花生,包裝上的漢字表明,原產漢龍國,但是不能吃了,包裝袋破裂,一顆顆花生掉出,粉碎,與泥塵混雜一起。
渾濁的氣息中充滿濃重的血腥味。保鏢眼尖,發現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凝聚一灘血跡。
嘩啦!
倆名保鏢從腰間拔出手槍,如臨大敵。
餘責成移步到樓梯口,臉上閃過驚駭狀。在他視野裡,是一條血的溪流,準確來說是痕跡,鮮血早已凝固,凝結附在一級級樓梯上。順着樓梯,三人登上二樓。
“啊?!”
餘責成發出驚呼。一具屍體被綁“坐”在靠門的單人藤椅上,眼睛空洞而驚恐地瞪着,喉嚨開了一道口子,一節氣管外露。鮮血的發源地之一正是從此人的頸脖大動脈,曾經,大量的血液從他身上涌出,匯聚地板,漫向樓梯。
還有一個血源,兩米外的地板,倒伏着一具女屍,一絲不掛,同樣喉嚨開裂。臨死之前,還受了侮辱,下體凌亂不堪,體無完膚。
從相貌看,倆名死者張着華人的面孔,掛在牆
上的婚紗照表明瞭他們的關係——夫妻,一隊年輕的夫妻,一對在異鄉打拼的華人夫婦。
“該死!”
餘責成的手在抖——不是害怕,而是因爲憤怒,出離的憤怒。
“老闆,快來看!”
保鏢在臥房裡看見更可怕的一幕。
“噢,我的天!”餘責成全身發抖,拳頭直握得嘎崩響。一個嬰兒,開膛破腹的嬰兒。饒是他經歷過戰火纔沒反胃嘔吐。
滅門,典型的滅門人間慘劇。
“給我拍下來。總有一天,我要這些猴子血債血償!”餘責成一個字一個字說,心裡像扎着針,滴着血。
保鏢取出照相機,記錄下人間最爲醜陋的罪行。
正按着快門,忽聽得樓下一陣嘈雜。走到窗邊往下看,只見剛纔那夥暴徒正圍攻對面街的一間商鋪。商鋪的厚重不鏽鋼大門緊閉,估計門後堵塞大量雜物,暴徒一時無法得手。經過前幾年的慘痛教訓,華商多有防備,家家戶戶經營得像個堡壘,一般的暴徒很難攻破。
餘責成搶過保鏢手裡的相機,轉換成錄像狀態。鏡頭之下,上百名暴徒肆無忌憚用鐵錘狂砸商鋪鐵門。金屬碰撞的哐當聲響徹大街。
一輛掛着軍牌的摩托車駛來,停下,兩名身穿制服的士兵下車大聲呵斥。暴徒們並不畏懼,只是暫停動作,一名黝黑的光頭黨站出來各塞給兩名士兵一包香菸,他們似乎互相認識,說了幾句,光頭回首指着商鋪大門比劃了幾句。士兵點點頭,裝模作樣吆喝驅趕人羣。等暴徒散開,倆士兵站在商鋪前抽菸,四周張望,半支菸功夫,確定無人留意,於是扔掉菸頭,將一把步槍放在地上,然後上車揚長而去。
餘責成大吃一驚,終於明白烈火燎原的奧妙,也明白了這間超市淪陷的原因。
接下來所發生的證實了他的猜想。暴徒去而復返,這次人數更多,三百多人。領頭的還是那個光頭,撿起步槍,熟練地打開保險,以標準的軍人姿勢舉槍對準商鋪鐵門。
噠噠——噠噠!
連續兩個短點射,動作一氣呵成乾淨利索。
門鎖應聲穿洞。
光頭意猶未盡,繼續短點射,直至彈閘打空。商鋪大門頓時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十數名暴徒扛來一段小口徑圓木,嚷嚷着衝撞鐵門,撞了幾次,鐵門倒塌。暴徒們發出狼叫,蜂擁而入,隨後商鋪裡傳出慘叫,哀嚎聲中夾雜着女性的呼救聲……
“麻辣隔壁,畜牲!”
餘責成身邊的保鏢齜牙裂嘴,舉槍欲下樓救人。餘責成一把拉住他,衝動無濟於事,一旦開槍打死暴徒,只會招致更慘烈的報復,更多華人爲此死難。
倆人爭吵的動靜大了點,引起對面街的光頭的注意。光頭看見了餘責成手裡的相機,臉色大變,急忙朝商鋪裡的同夥呼喝。
餘責成暗暗叫苦,局勢超出了他的預料,暴徒毫無人性可言。他現在相信了,一旦自己被逮住,下場與超市的主人沒什麼兩樣,又或者暴屍街頭。
“老闆,這邊!”
保鏢拉着他快步來到臨後巷的窗戶,舉起椅子一頓狠砸,砸開一個出口。
二樓不高,餘責成跟着保鏢跳了下去。巷子裡昏黑,落地沒跑幾步,被什麼東西絆倒,低頭一看,是一具屍體,意識到手裡抓住了一樣東西,湊近瞧瞧,差點沒吐出來。是一顆人頭,血淋淋的人頭。
“這裡還有!好多!”保鏢驚叫。
順着保
鏢的手指方向,牆角落處,屍體堆積一人多高,血流成河,仿如人間地獄。
餘責成從袋子裡取出照相機,匆匆照兩張。閃光燈暴露了他的位置,超市樓上,光頭探出腦袋,指着他怒喝。
“快跑!”
保鏢拉着他狂奔,一邊跑一邊把遇上的雜物向後推倒。
逃出一段距離,三人大口氣喘息,回頭看看,確定擺脫了追兵。未及喊慶幸,餘責成想起什麼,叫道:“糟糕!我們的車——”
保鏢鄙夷:還管什麼車,走小路回去,小命要緊。
餘責成苦笑,車上插着大秦國國旗,車牌是大秦駐雅加達大使館專用的。很快爪哇軍方會嗅到氣息找上門來。
稍作考慮,他決定去漢龍國大使館……
曾大帥在晚飯時間收到餘責成的加密電郵,圖片裡的慘狀破壞了他的胃口,也嚇壞了秘書,蘇夢柳。
一手證據顯示,幕後黑手又是軍方,與前些年的二次排華事件如出一轍。
那些該死的馬來猴子究竟意欲何爲?
他內心清楚,所謂的班齊亞省炸彈襲擊案根本與他無關。活動在那邊的情報人員信誓旦旦確認,案件非游擊隊所爲。
毫無頭緒之時,秦傾卿敲開了書房門,與白非煙一起端着晚飯進來。
“帥哥哥,飯菜都涼了,那可是你最喜歡的吃的清蒸桂花,我親手烹製了一個小時。”美女邊走邊說,邊發幽怨。
“好,好,馬上吃,全部吃。”曾大帥合上手提電腦,迎上前從秦傾卿手裡接過菜盤,從白非煙手裡接過飯盒,“嘖嘖,好香的魚。”
“你吃得下?”蘇夢柳看怪物似的打量曾大帥,娥眉顰顰。
“爲什麼不?”曾大帥滿不在乎應了一句,張嘴吃下秦傾卿夾送到嘴邊的魚肉,大塊朵頤。
老兵,所以強悍。
看着曾大帥展示良好的胃口,蘇夢柳的肚子開始抗議:咕嚕嚕。動靜還蠻大的。
白非煙歉疚地說:“不好意思,柳兒姐,我馬上讓傭人給你端上來。”
“謝謝。我吃不下。”蘇夢柳下意識瞥一眼書桌上的電腦,很忌諱的樣子。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外交部打來電話,曾大帥接過之後,讓白非煙開電視,轉到大秦衛視。
大秦衛士正在轉播星加坡電視臺新聞節目。
配合着現場鏡頭畫面,新聞主播說,大秦駐雅加達大使館被軍隊圍困了,斷水斷電斷通訊。事態非常嚴峻,爪哇軍方派出了數輛坦克參與圍困。
曾大帥嗅到了某種氣息。爪哇排華從來無視媒體揭露真實一面,今天爲了餘責成手中的照片和視頻,在缺乏證據的前提下不惜動用軍隊威逼大秦大使館。行爲等同宣戰,絕非出自政客的手筆。結合餘責成的情報,種種跡象表明,雅加達政府被架空了,軍人掌控局面。而爪哇軍方,尤其陸軍與大秦之間的齷齪罄竹難書,仇恨深似海。
“這羣壞蛋,殘害華人的兇手,難道還想殺我們的外交人員嗎?”秦傾卿義憤填膺。
曾大帥沉默一會,對蘇夢柳說:“通知新聞部,發放餘責成的照片和視頻。”
“可是,大使館那邊,”蘇夢柳擔心地望着電視屏幕。
“放心吧,外交人員很安全,他們最多被驅逐。”曾大帥說,“我想,如果沒判斷錯的話,爪哇國很快發生軍事政變,新政府很快會宣佈與大秦斷交。”
美人們異口同聲: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