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寶培在公共租界轉了一圈之後,看的確沒有什麼人在盯他的梢,就攔下一輛黃包車,一路疾馳到了天津北市的北洋大學。在學校門房出示了自己的北大學生證,說是要找北京過來的北大教授,就順順利利進了校園。這個時代的北洋大學和北京大學的規模都很小,也沒有多少教授,他們相互之間也素有來往,所以稍一打聽,就找到了陳獨秀、李大釗兩位所暫住的那個小院。
小院的門也沒有上鎖,黃寶培敲了幾下,見裡面沒有反應,就推門進去了。到了院子裡面就聽見有兩個聲音在高聲辯論着,正是陳獨秀和李大釗的聲音,辯論的內容好像是關於什麼“修正主義”的。黃寶培循着聲音就到了客廳的門口,又重重敲響了門,大聲道:“陳先生,李先生,你們在裡面嗎?”
聽到門外的廣東口音,陳獨秀和李大釗就知道是黃寶培來訪了,先前對方已經打了電話到北洋大學,約好了時間要來見面的。兩個大教授就一前一後站了起來,陳獨秀先一步到了門口,拉開房門看見黃寶培就招呼道:“植生啊,快進來吧,快坐!沒想到你也到了天津,對了,你是不是和赤色旅的人有往來?這兩天他們可是闖出了好大名頭了。”
李大釗也熱情地道:“我和仲甫兄剛纔還在討論赤色旅的行動算不算革命行動呢。”
黃寶培在屋子裡面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經心地道:“哦,不知道兩位先生是怎麼看的?”
陳獨秀和李大釗對視了一眼,陳獨秀皺眉笑道:“說實話,我們對於赤色旅的行爲方式並不十分認同,他們這樣幹實在是有點像綠林好漢,而不像是革命者了。”
李大釗點點頭道:“現在社會上也把赤色旅當成了劫富濟貧的好漢,茶館裡面還有說書先生按着水滸傳給赤色旅編故事來着,說什麼一百單八條好漢結義闖清宮什麼的。”
黃寶培嘿嘿一笑,抿了口茶:“那是社會上面對赤色主義不瞭解,所以才誤會我們是綠林好漢。其實他們這樣傳,對咱們也沒有壞處。社會主義的主張不就是要幫助窮人,限制富人的嗎?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劫富濟貧。”說到這裡,他又換了一副鄭重的臉色,看着陳獨秀、李大釗認真地道:“陳先生、李先生,現在國家多難,內有軍閥混戰,外有列強壓迫······尋常的救國道路在這樣的內憂外患下根本行不通,孫先生這麼多年以來的奮鬥結果已經說明問題了。中國的資產階級革命根本不可能在列強和封建軍閥的雙重壓迫下取得成功!必須要有另一個革命力量出來分擔列強的壓力!而我們赤色旅就準備來承擔這樣的重任,我們真正的革命對象不僅是國內的封建勢力,還包括帝國主義列強,而列強更是我們的革命重點!”
他的話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毫無疑問,這番表態對兩位大教授的觸動極深,兩人的眉毛同時就擰了起來。眼下的中國革命或是反革命,其實都是走“攘外必先安內”的路線,大家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安內上面,人人都想外交列強,內滅羣雄,可沒有人敢去動列強的腦筋。而眼前這個赤色旅分子,居然聲稱他們的組織要一力承擔起攘外的重任來!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些赤色旅分子貪圖的又是什麼呢?攘外是攘不出地盤軍隊來的!看來他們真的是一心救國救民的。
黃寶培緊緊地盯着陳獨秀和李大釗,看他們在那裡皺眉沉思,又接着說道:“這次赤色旅綁了小皇帝······十幾二十萬兩黃金總是能弄到的。這個手段雖然有些······不太光明正大,可是卻能大大壯大我們的力量!接下去赤色旅還會有進一步的發展計劃,首先就是在全國範圍內宣傳社會主義理論。在國民對社會主義有所瞭解之後,我們還打算髮展工會組織、學生組織,要把工人、學生組織起來,發動羣衆的力量來和帝國主義、封建軍閥做鬥爭!當然,赤色旅的暴力活動也會加強,那些勾結列強出賣國家的軍閥,列強在華的侵略軍、租界,還有列強的特務組織和不法商人,都將成爲赤色旅的攻擊對象!要讓列強知道,我們中國人也是有雷霆手段的!”
陳獨秀和李大釗在心裡沉吟了半天,對方這番話可謂是掏了心窩子了。而且也是句句在理,如果單純從國家民族的大義出發,的確需要有那麼一個力量來對外嚇阻列強的步步緊逼。有了這麼一股力量,國內其他的革命力量纔有可能玩先安內、後攘外,一步步把反動勢力給消滅了,把中國統一起來。要不然有一大堆列強在那裡沒完沒了的壓迫和阻擾,任誰也沒有法子完成革命事業的。看起來,這些赤色分子還真是一心救國的,雖然這個手段暴烈了一些,可那也是給列強逼的!想到這裡,兩人不禁同時重重點頭······
······
這裡是張勳辮子兵進京以後第一個駐地,在辮子兵的大隊入城以後,張勳還在這裡留下一個營頭駐守。雖然北京城內外這段時間亂成了一團,可是這處皇帝老子祭天的場所,總得來說還算安穩,直到1月23日午後的時候,一陣緊似一陣的槍聲終於從南面傳了過來!
在午後的陽光下,至少有七八百條步槍槍在天壇外牆兩邊互相射擊,還有幾挺機關槍也被架了起來,突突突的發射彈藥。空中都是咻咻的聲音響過,還伴隨着一陣陣的喊殺聲,看起來好像有一場激戰正在上演!不過雙方對射的距離似乎有些遙遠,而打槍的手藝也不怎麼樣,激戰半晌好像也沒有幾例傷亡。至於白兵突擊打白刃,那是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看雙方的旗號,有氣無力在進攻的一方是北洋陸軍13師56團,一面黑底紅字的旗幟上繡着個斗大的李字,在天壇南牆外的陣地上獵獵飄揚。
而防守一方,則是定武軍進字營,也就是張勳留在天壇的那一營辮子兵。進字營的管帶王進寶本人正戎裝整齊,肅立在天壇南牆後面督戰,一排光着膀子的親兵個個拎着鬼頭刀在大呼小叫,還有幾筐閃着銀光的洋錢也擡了出來,好一副準備拼命的架勢。
不過王大營長的命也就拼到這個份上了,要他領着弟兄們衝出去打反擊,別說是門了,就是窗戶也沒有!打來的可是正兒八經的北洋陸軍13師!全師上下兩旅五團一萬多人槍,王大營長這會兒沒有夾着尾巴逃跑已經對得起張大帥的那點恩了!
“快去報告大帥,南苑的13師造反啦!大隊人馬已經攻上來了!有幾千人!援兵再不到,卑職就要和大帥來生再見了!”王進寶督了會兒戰,覺得自己多半頂不住,就連忙叫來一個心腹,打發他騎上快馬去北京城找張勳求救。當然,告急的電話早就打過去了,可問題是援兵卻久候不至,也不知道張大帥手裡面還有沒有兵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