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的空氣如同死了一般寂靜,張國燾掂量着黃寶培最後的那句話。兩個人的目光卻都毫不退讓的對上了。
在表面強硬的背後,張國燾的心頭卻禁不住有些發虛了。
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他這個副政委可是給黃寶培這個政委給壓得死死的,而且隊伍上面掌權的軍官幾乎都來源於赤色旅,那還不是黃寶培的人?這個廣東佬要是真的翻了臉,沒準就真的一聲令下把自己拉出去給崩了!
在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壓抑之後,黃寶培突然一笑。
這大概就是普通人物和歷史上的梟雄之間的區別吧?雖然佔盡了優勢,可是黃寶培卻還是選擇了耐心的說明情況。
“愷蔭,你的那點心思我都明白,你是想爲黨保持一支可用的武裝。但是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們的黨比你想象中要強大得多!我們的左民同志還有一個身份,他是一位擁有三個師的精銳和一個省的地盤的大軍閥!三、四千的隊伍對我黨的事業作用不大,反而能結交到俄國布爾什維克這樣的強援對我們纔是至關重要的!”
他侃侃而談,張國燾卻是又驚又喜,他站起來快走了幾步,然後又重重坐了下來,掏出一支香菸,點上火,抽了一口:“一個北洋軍閥!有三個師一個省,那豈不是說我黨的革命很快就要走向勝利了嗎?”
“也沒有那麼容易!”黃寶培輕輕嘆了口氣:“如今的中國是內憂外患!左民同志以一省之地,三師之衆,再聯絡其他革命進步力量,打倒軍閥,消除內憂本來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內憂外患往往聯合在一起,帝國主義列強環伺左右,操縱軍閥,不斷蠶食我們的國土和權益。一旦中國有統一復興之兆,他們必然大舉干涉,到時候我們就是腹背受敵了!”
“所以左民同志才讓我們來俄國。想通過支持布爾什維克的革命來獲得強有力的外援?”張國燾的腦筋果然好使,稍一思索就猜到了常瑞青的意圖。
黃寶培重重點了下頭:“縱觀各國列強,對中國野心最大、威脅也是最大的。就是日本和之前的沙皇俄國!這兩個國家都是中國的鄰國,都有可能向中國派遣軍隊干涉中國革命。而中國的革命軍隊畢竟不是日、俄這樣的帝國主義列強的對手,唯一的辦法就只有結好日、俄兩國中的一國。”
張國燾皺了下眉:“俄國臨時政府不行嗎?”
黃寶培搖搖頭,苦笑道:“俄國臨時政府和英、法、日等帝國主義是一丘之貉。如果他們掌握俄國,俄國必然會追隨英法,而英法同樣不希望看到中國統一起來,從而擺脫半殖民地的地位!而這些布爾什維克主義激進,又高舉世界革命大旗。以世界革命的領導者自居,這樣的政權一定是不容於英法列強的!所以眼下英法也不支持布爾什維克。”
張國燾微微點頭:“我明白了!布爾什維克一旦掌權一定會和英法翻臉,甚至會想要向歐洲輸出革命,所以他們是不會追隨英法來反對中國革命的。如果我們現在大力支持布爾什維克的話,他們也有可能在未來支持我黨奪取中國政權!”
黃寶培站起身,走到張國燾身邊,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在我離開中國之前曾經和左民同志深入討論過未來中國革命所要面臨的最大威脅——日本很可能會趁中國發生革命戰爭的機會奪取滿洲!所以新生的革命政權很有可能將要進行一場反擊日本侵略者的戰爭!我們需要赤色俄國這樣的盟友。”
張國燾臉上卻掛出了幾分憂色:“可是布爾什維克黨的工兵蘇維埃已經被臨時政府鎮壓了。連列寧都逃出了俄羅斯。這俄國的局勢恐怕****??”
黃寶培從兜裡掏出常瑞青的電報遞給張國燾:“左民同志認爲除非俄國臨時政府能帶領俄國退出戰爭,否則布爾什維克一定能贏得這場鬥爭!”
“退出戰爭?”張國燾咧嘴一笑,搖搖頭:“參加戰爭又不是在參加什麼酒會飯局,想退出哪裡有那麼容易?就算俄國人喊了停,德國佬還不是照樣進攻?而且現在美國已經對德宣戰,協約國贏得戰爭只是時間問題。俄國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退出?”
黃寶培冷笑了下:“所以左民同志斷言臨時政府不肯退出戰爭,布爾什維克一定可以利用俄國軍民的厭戰情緒贏得政權!所以現在我們要儘量向布爾什維克表現出善意。愷蔭。現在時間不早了,我們趕緊進城去找斯大林同志吧。”
而就在此時。在萬里之外的中國上海的某處,也有幾個人正在和日本侵略者一起,討論着未來中國東南的局勢。
談話的地點是在一棟花園洋房的草坪上面。一把把色彩紛呈的遮陽傘已經在四下張開,一張張餐檯已經搭好,戴着白色高帽兒的廚師正忙碌的將各色的中西美食擺放到位,還有穿着白色上衣,手捧着酒盤的僕役丫鬟整齊肅立,似乎有一場露天舉行的酒會即將開始。
兩位新人現在還沒有出場,草坪上面只有一些早到的賓客還有常、盧兩家的長輩三三兩兩的在一起寒暄談笑着。
常瑞青也一早出現在了酒會現場,手裡端着杯香檳酒,和盧永祥、盧逸軒、岡村寧次,還有盧永祥的軍事顧問,日本駐上海領事館武官鬆井石根,以及從浙江過來的陸軍第四師的旅長何豐林等幾個人圍成了一圈。
“諸位!讓我們爲常盧兩家的聯姻,爲我們上海、福建、浙江三地的團結一致而乾杯!”
說話的是新娘子的老爹盧永祥,這位爲來的浙江督軍現在是一臉掩飾不住的笑意,不僅是爲了他那個刁蠻任性的四女兒終於找到了如意郎君,還因爲這個建立在常盧聯姻上的閩浙滬同盟而興奮不已。在他看來,常瑞青的福建省,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沒有辦法和浙江、上海相比,所以這裡閩浙滬同盟的盟主是非自己莫屬了!
何豐林大聲道:“直系有長江三督,聯帥現在有了閩浙滬聯盟就足以同他們對抗了!這下江蘇的李秀山還敢隔三差五在南京城閱他孃的兵嗎?”
他雖然是第四師的旅長,可是和盧永祥的關係卻異常親密。兩家也早就結了兒女親家,盧永祥已經把下一任淞滬護軍使的肥缺許給了他。這會兒他已經以盧永祥的部下自居,一口一個“聯帥”的叫着:“聯帥。那姓李的下回要是再敢發什麼和平通電,咱們就以閩浙滬聯盟的名義也發一個通電反對他!他要是不服,咱們乾脆就發兵討伐!他一個第六師怎麼打得過咱閩浙滬的五個師呢?”說着他就扭頭對常瑞青道:“耀如,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啊?”
聽到何豐林的大話。常瑞青卻將目光投向了盧永祥,微笑着道:“晚輩自然是以嘉帥馬首是瞻的,不過他們長江三督是一體的,如果咱們要動江蘇的李秀山,江西的陳光遠。湖北的王子春(王佔元)想必也不會坐視不理吧?對了,還有直隸的曹仲珊,他的第三師可是咱北洋頭一號的精銳,晚輩的三個福建師估計都對付不了一個第三師啊!”
何豐林嗤的一笑,剛想要出言駁斥,盧永祥卻淡淡地開口了:“耀如的話是有道理的,我們就算有了閩浙滬同盟,暫時也只有自保之力……畢竟和咱們不對付的。不僅是長江三督。還有兩廣!耀如,福建那裡的民黨最近還算老實吧?”
常瑞青搖搖頭,淡淡道:“老實什麼呀,福建本來就是民黨的地盤,地方上面的官吏都是民黨的人。兄弟眼下正在想辦法把他們全部替換,你們說他們能老實的了?永春、沙縣那裡的民黨已經在蠢蠢欲動了。眼見着又是一場兵災啊!”
盧永祥在歷史上能成爲皖系最後的支柱,其實還是有幾分長者之風的。聽到福建的形勢不穩。便好心提醒道:“耀如,你做事還是操切了一些。對於地方勢力還是要以拉攏爲上,盤剝也不要太過了。眼下各地都流行自治,咱們也該順應一下。我相信人心總是知道好壞的,咱們對地方上好,時間久了地方上的人心就會向着咱了!”
常瑞青卻在心中苦笑。這個盧永祥在浙江、上海將近十年,按照史書上的記載,對地方上還是不錯的,也沒有像別處的軍閥那樣橫徵暴斂,他的北洋軍也算軍紀嚴明。可到後來不照樣被浙江的地頭蛇們出賣給了孫傳芳了?
事實上在民國曆史上,真正比較成功的,都是那種將地方上的民力和財力壓榨的比較多的勢力!某黨就是典型,曾經以兩三百萬人口的閩贛根據地動員出二十幾萬軍隊!那種真要與民休息,想着要造福一方的那種軍閥集團,多半都沒有好下場……
常瑞青搖頭道:“嘉帥,晚輩以爲眼下中國的國情其實是不能實行地方自治的,因爲現在的地方豪強大多都擁兵自重!所謂的自治不是建立在民意基礎之上,而是建立在豪強們的槍桿子之上!這樣的自治不過是地方割據,不僅對咱們安定一省的局勢不利,就是對地方上的普通百姓也沒有分毫的好處!因此晚輩在福建的政策就是全面接管地方政權,實行省政府的集權管理……至於那些地方豪強的反抗,晚輩還是決定要以武力鎮壓!現在中國所面臨的問題,其實只有靠槍桿子才能解決!”
常瑞青本來就長得威風凜凜,一看就是個野蠻軍閥的樣子!現在又是滿口的喊打喊殺,讓周圍聽他說話的幾個人都不禁皺起了眉毛。
不過常瑞青好像是渾然不覺,還在那裡侃侃而談:“那些地方上面的豪強控制了那麼多的民軍、民團,總數比咱們手裡的兵還要多!這些兵也是要吃穿要發餉的,那些民軍頭頭也要發財,錢財從哪裡來?還不是在盤剝地方?如果咱們能把地方政權完全控制起來,把不服從的地方勢力統統鎮壓下去,就能把那些原本被地方豪強拿去的利益拿到手裡面。
晚輩的財政廳長已經粗略估算過了。如果晚輩能將原本被地方上截留的田賦、厘金、各縣城的商稅,還有各項攤派都拿到手裡,每年增加個一千多萬稅收是不成問題的!如果能省一點花,以福建一省的財力足夠供養十個師的人馬!再把中國軍工集團辦好了,就有足夠的武器彈藥把這些軍隊裝備起來,那樣以福建一省的兵力就足以平定西南了!”
以福建這樣一個不算富庶的省養10師的兵!這得把地皮刮成什麼樣啊?聽了常瑞青的這番豪言。盧永祥和何豐林兩個軍閥是面面相覷,忍不住在心裡面同情起福建省的父老鄉親了。
而兩個日本鬼子卻都同時吸了口涼氣,如果福建能動員出10個師。那全中國豈不是能動員出兩三百個師!這麼多軍隊,不要說像日軍那樣裝備,只要有最基本的步槍、機關槍和山炮,那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啊!其實中國龐大的人口。纔是他們最強大的戰爭潛力啊……
“鬆井先生,岡村顧問。”常瑞青這個時候又笑呵呵的對兩個日本鬼子開口了:“鄙人和盧嘉帥早就商議過要將福建制造局和上海兵工廠整合成一家大型軍工集團的……這個新的軍工集團的主要產品將會是步槍、機關槍、山野炮、迫擊炮、機步槍子彈、炮彈、手榴彈等等的輕型步兵裝備!產量嘛,要足夠供應20個步兵師作戰,所以上海和福州的兵工廠都需要採購大量的機器設備,還需要引進一些武器製造的技術和工藝。不知道日本方面能不能提供呢?”
聽到有一筆大生意上門。兩個日本鬼子都不約而同望了對方一眼。這個時期,列強還沒有實行對華武器禁運(歷史上由美國發起,目的是爲了不讓中國軍閥有足夠的武器打內戰),所以中國方面只要肯出錢,總歸是能買到武器和生產武器的設備還有技術的,當然真正先進的東西還是買不來的!
“耀如將軍的意思是……未來的中國軍工集團要採用日本的設備和技術,武器彈藥也都是日本製式的?”鬆井石根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似乎不相信有這樣的好事上門!
說實話。這個時代日本貨在中國的口碑並不怎麼樣。中國的幾大兵工廠大多都是採購德國設備,使用德國標準的。在前兩年日本想要逼迫袁世凱簽訂的“二十一條”裡面,就有讓中國採購日本武器裝備的條款,很有些強買強賣的意思!
常瑞青把目光轉向了鬆井,聳了聳肩,微笑道:“做生意嘛。自然是要貨比三家的,如果日本方面提供的設備物美價廉。我們爲什麼不採用呢?再說了,日本現在和中國也是同盟關係嘛(都是協約國成員)。”
盧永祥也附和道:“福建制造局和上海兵工廠的設備大多已經老舊不堪。所製造的武器制式也都已經落後。目前初步的設想是從法國或是日本引進設備和技術,天主教會的杜保羅主教是耀如的好朋友,已經幫助聯繫法國的施耐德公司了……眼下這場歐戰眼看着就要結束了,到時候法國龐大的軍工產業將會有許多產能要壓縮,正是我們低價購入設備的機會。不過考慮到中日兩國的傳統友誼,老夫就建議耀如優先考慮使用日本貨了。”
“耀如將軍。”岡村寧次淡淡一笑,接過了話題:“想必你也知道,他們法國、德國的軍械都是按照歐洲人的體形和歐洲戰場的要求設計生產的,並不一定適用於亞洲人和亞洲戰場吧?相反我們日本的武器裝備都是在引進歐洲技術之後,根據亞洲的實際情況進行改良和重新設計的,所以纔是最適合中國軍隊需要的。”
常瑞青知道岡村寧次所言非虛,日本人的某些武器裝備,比如38式步槍,明治38年式山炮,還有後來的92式步兵炮和擲彈筒,其實還是非常適合中國戰場的……當然,日本人也有很多非常糟糕的武器設計,所以全盤引進是不可能的,最佳方案還是有選擇的引進一些。
想到這裡,他微微一笑:“等到福建制造局和上海兵工廠的合併事宜完成之後,將會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招募商股,預計將會在三個月內招募到一千萬元的股份,之後將會進行一場設備採購的招標會……到時候會有各方面的專家參與其中,對各國商家所提交的標書進行全面公正的評比,我很期待日本的兵工企業能夠參與其中。”
常瑞青的話音方落,婚禮進行曲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原來常瑞元和盧四小姐已經出來了,一場關係到未來中國東南局勢走向的訂婚儀式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