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了指自己的臉,指了指曹文詔,袁崇煥顫顫巍巍宛若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一般說道:“啓奏陛下……臣……本將……乃是方纔才從曹將軍口中得知,建奴善用火炮。”
“所以臣,臨時安排將士們修繕四方炮臺,防止被建奴火炮突襲啊……”
“臣臉上的灰塵,應當是臣抹汗之時擦上的……”
聽到袁崇煥這麼一番解釋,朱由校反而笑了起來。
也就是文人能夠幹出來這種不要臉至極又能夠圓滑的將兩方的尷尬化解的事來。
這袁崇煥固然愛吹牛且剛愎自用,可是方纔才知道建奴擅長使用火炮,就二話不說連自己這個皇帝都不管了跑去修繕城防,倒也的確有他的可取之處。
遼東偌大,其實人才衆多,就比如說在原本歷史上降了滿清的祖大壽,其實就挺有能耐,關寧鐵騎也就是在祖大壽的手中,逐漸發揚光大,最後傳到了吳三桂的手裡。
朱由校現在點出來祖大壽等四個人,當然不是現在就打算乾死這些原本歷史上當過漢奸的人,畢竟其中還有一個跑路一流,但是最終壯烈戰死的趙率教,朱由校之所以想要見到這幾人,是想要自己好好認一認這幾位。
畢竟在後世這幾人,可都算是晚明時期的風流人物,被口口相誦。
看着從無數寧遠守軍中走出來的幾個壯漢,朱由校挑了挑眉道:“自我介紹一下?”
當先一個身着大鎧,面龐上充斥着殺意,但是整個人看着卻像一個圓球一般的男人朝着朱由校抱拳行禮道:“末將,寧遠中軍遊擊,祖大壽,見過陛下。”
“甲冑在身,不便大禮,還望陛下海涵!”
隨後一個面帶凜冽,有着桀驁之色的精壯漢子嬉皮笑臉道:“末將寧遠千總,吳襄,見過陛下!”
“陛下神威凜凜,末將佩服不盡!”
“甲冑在身,不能行大禮,還請陛下原諒則個。”
等吳襄祖大壽二人自我介紹完之後,和他們一同走出的另一條漢子不屑的瞥了他們二人一眼,下意識的拉開了一點和他們的距離,恭恭敬敬的朝着朱由校行禮說道:“陛下,末將前屯總兵,趙率教。”
“謝陛下開恩,不治末將遼瀋之戰敗逃死罪。”
聽着這三人的自我介紹,朱由校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吳襄也好,祖大壽一家也罷,都算是在寧遠建城之時,就舉族遷來的遼東大戶,其中祖大壽一家更是跟隨“遼東王”李成樑南征北戰,立下過赫赫戰功的將門世家。
他們雖然清楚自己是皇帝,是如今大明的天子,可是久在李家人統治遼東氛圍下生活的他們,倒也確實對禮數這一塊看的不重。
對自己這個皇帝,也沒有足夠的敬意。
畢竟說到底,此時的祖大壽和吳襄等人,還沒有正兒八經的經歷過和建奴的血戰,就比如說天啓二年的廣寧之戰時,祖大壽一家子就跑路到了覺華島避難,而不是守土衛國。
所以他們當然是沒法和那些基層的士兵一般,在看到自己這個天啓帝生擒了建奴四大貝勒之一的皇太極,以及以偏師連破幾路建奴軍隊,取首級立京觀的事實之後,就對自己奉若神明。
然而理解歸理解,皇權終究不容挑釁。
看着祖大壽和吳襄的滿臉輕浮,朱由校突然和煦一笑,旋即冷聲凌冽道:“曹文詔,傳朕軍令,今日以大不敬罪,處置祖大壽兄弟和吳襄。”
“念在大戰將起,他們修繕寧遠城加強防備有功,免死罪,着去祖大壽及祖大壽兄弟一應軍職,去吳襄軍職,貶爲騎卒。”
“你,親自動手!”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由校眼神如刀,劃過這被自己突然變臉嚇到的祖大壽三人,轉向了那些眼中充斥着炙熱的寧遠守軍,高舉手中長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李家,以及依附李家起來的將門貴族,早已成了昨日黃花。”
“軍人的榮耀,軍人的富貴,軍人的地位,都需要靠雙手在馬上,在戰場上取!祖輩蔭庇,在朕這裡行不通!”
看到天啓帝去了自己的官身之後,祖大壽滿心忿忿不平,眼中閃過一抹怨毒,看着騎在馬上再也沒有注意自己的天啓帝大聲喝問道:“不知陛下,末將如何以大不敬,冒犯了陛下?!”
“如若陛下以莫須有治罪於末將,恐怕天下武人,無人會服陛下!”
“更何況,末將兄弟何辜?他們爲何也要和末將一般,貶官去職?”
祖大壽話還沒完,一杆雪亮的長槍,就已經直指在了祖大壽脖頸之上,朱由校眼中閃過一道寒芒,看着祖大壽眼睛一字一句道:“螻蟻尚知恩義,鷹犬也道報主,廣寧之戰時,你祖家作爲遼東大族,不知上報國恩,不知勸誡上官,反而一心逃命。”
“覺華島,是個好地方,風景優美,物資充沛,可是朕想問問你,你闔家在覺華島避難之時,你可曾想到過遼西百姓的哭喊,遼西百姓的傷痛?”
“今日,朕念在你父親曾經多次征討蒙古有功,本不想說到這些,只想以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將你等去職,讓你等好好歷練一下。”
“讓你明白,李家在遼東的那一套,已經沒用了。”
“你也不必吹噓什麼你父親和努爾哈赤一樣,都是李成樑的家丁出身,按輩分算,你還得是建奴之主努爾哈赤的長輩。”
“這些事兒,朕都清楚,也都能容得下,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的,是你不該沒有自知之明!”
“你既然一點逼數都沒有,那朕不妨挑明瞭。”
“你爹給你留下的恩榮,已經在你闔家逃去覺華島避難之時用完了,今日朕不殺你,不過是因爲大戰將起,以及你的確修繕寧遠城防,協助袁崇煥安穩寧遠人心有功。”
“你,明白了麼?”
朱由校話音落地那一剎那,銀槍電光火石間又被朱由校收回,徒留下祖大壽兩眼瞳孔散開,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一抹冷汗,從吳襄的額頭上滑落,身爲天啓二年的武進士,吳襄一身武藝極爲高超,可是吳襄卻壓根沒有看出來,天啓帝這一槍,是如何出現在祖大壽脖頸前的。
看了看天啓帝手中的銀槍,吳襄嚥了咽口水,心中驚歎道:“以天子武學修爲,一丈之內,當爲天下無敵也……”
“保命要緊,不就是當騎卒麼?我吳襄一身武藝在,本身也就個破千總,還怕什麼在戰場上殺不出一個功名利祿來不成?”
心念轉動間,吳襄兩腿一軟,五體投地道:“陛下,末將知罪!叩謝陛下不殺之恩!”
剛緩過一口氣的祖大壽看到吳襄這一舉動,頓時兩腿一軟,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祖家百年基業,今日竟毀於我手?”
朱由校當然不知道暈過去的祖大壽兩眼一黑前最後的念頭,不過就算知道,朱由校對祖大壽也只會報以嗤笑。
畢竟這雖然說是去了他們的官身,軍職,可是同樣也代表着機遇,代表着祖家過往所做的腌臢事一概既往不咎。
祖大壽連這都想不明白,暈了也就暈了。
有意思的反而是吳襄的這番舉動,原本歷史上記載的吳襄簡直堪稱吳跑跑,廣寧之戰時跟着祖大壽一家跑了,大淩河之戰時吳襄作爲支援,半道又跑了,可最後吳襄還是以身殉國,終究沒有投了李自成。
朱由校原本還打算好好用用這吳襄來着。
可看着他這番舉動,還是免了吧,這貨沒準是因爲原本歷史上,他已經沒地方逃了,所以纔沒跑路,而是被活捉。
畢竟從他兒子吳三桂待價而沽,以及親手斬殺對他們一家恩重如山的大明宗室最後一個皇帝的舉動來看,這一家子真要說多忠君愛國,這是絕逼說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