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爺。”張子安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王樸,問道,“甄先生說話算數?”
這條件對張子安來說實在是太容易了!
他把甄有才和王樸的話前前後後想了一遍,歸納了一下,得出的結論竟然是,所有的難題全歸王樸,而所有的好處全歸他張子安,王樸唯一的要求竟然只是那三千老兵!這不能不讓張子安感到疑惑。
明末的地方武將大多蓄養私兵,只要是個總兵就會有上千家丁,這一點也不稀奇,張子安也根本不會把這三千家丁和王樸有異心聯繫在一起,更何況王樸如果真要造反,就憑這三千家丁也成不了事。
雖然大同鎮平白無故少了三千兵丁,可那也不是什麼問題,大明朝那麼大,人口億兆,只要有軍餉有糧食,還怕募不到兵?
至於這次明軍的主動出擊能否像甄有才所說的那樣馬到功成,張子安卻是想都沒有想過,在他的潛意識裡,王樸連遼東都敢去,連盛京都能攻破,這次由他領兵出征,一個小小的蒙古土默特部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王樸微笑道:“甄先生的意思,也就是在下的意思。”
“好。”張子安迫不及待地說道,“駙馬爺,那就這麼說定了。”
王樸長身而起,朗聲道:“定了。”
甄有才道:“張公公,有件事在下得提醒你。”
張子安道:“先生請說。”
甄有才道:“邊軍將士譁變這事想瞞是瞞不住了,不管是對朝廷對萬歲爺,還是對下邊譁變的將士,您都得有個交待。”
“多謝先生提醒。”
其實甄有才不提醒張子安也想到了,旁的事他不在行,可找替罪羊的事他最拿手了,邊軍譁變可不是件小事,要瞞是沒可能的,這事只能找替罪羊來替自己開脫,這樣對朝廷有個說法,對譁變的將士也有個交待。
大同北效,邊軍大營。
譁變的將士在總兵行轅守到天亮都沒見趙三泰出現,除了趙三泰這個副總兵,大同鎮的副將,參將,遊擊將軍也一個都沒有露面,一個個全躲了起來。
唐勝對大帳中趙信等幾個千總還有十幾個把總說道:“趙三泰當了縮頭烏龜不敢回大營了,可我們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趙三泰不管事,我們就找監軍張公公去。”
“對,我們找張公公去!”
“先發兵把大同城圍了再說!”
“格老子滴,他們要是還躲着不肯見人,我們就殺進城去!”
“趙老大!”唐勝回頭瞪着趙信,喝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趙信環顧衆人一眼,沉聲說道:“真要是發兵圍了大同城,你們想過後果沒有,那可是造反啊!”
“造反就造反!”唐勝厲聲道,“大不了殺頭,就算不造反弟兄們也得餓死凍死,左右都是死,反了至少還能當個飽死鬼!”
“不許胡說。”趙信怒道,“我們是朝廷的官軍!”
“去他媽的官軍。”唐勝怒道,“都快半年沒發軍餉了,朝廷早就不管我們了。”
兩人正爭吵時,帳外忽然響起了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旋即有幾個老兵油子發了瘋般衝進了大帳,厲聲大叫道:“各位老大,將軍來了!將軍回來了!”
趙信皺眉道:“哪個將軍?”
“當然是王將軍!”唐勝大叫道,“除了王總兵,大同鎮還有誰配稱將軍?”
摞下這句話,唐勝早已經旋風般衝出了大帳,趙信和別的千總、把總跟着出了大帳,直奔轅門而來,轅門內外早已經被譁變的將士擠得水泄不通,還有許多將士更是爬到了轅門和柵欄之上,一個個高舉雙手,正在歇斯底里地歡呼。
這些士兵中有許多是松山之戰後才從湖廣、貴州、四川各地調來充實大同駐軍的,他們根本就不認識王樸,知道王樸這個名字也就兩個月的時間,可這並不妨礙他們對王樸的崇拜,王樸的壯舉早已傳遍天下,他是個真正的英雄。
明軍和建奴作戰幾十年了。
幾十年來,不但九鎮邊軍在和建奴殊死博殺,各地衛所也不斷派出軍隊奔赴遼東前線與建奴激戰,可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慘敗,從來就沒有打過像樣的勝仗,建奴的八旗鐵騎就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大明官軍的心坎上。
將領談建奴而色變,士卒聞建奴而膽喪!
可就是有這麼個人,竟敢逆勢而上,率千餘孤軍搗毀了建奴老巢還生擒了奴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勝利,壓在明軍將士心坎上的那塊巨石終於被挪開了!如果不是明軍將士,如果沒有經歷過與建奴交戰的那幾十年噩夢般的經歷,你就很難理解大明將士對王樸的那種狂熱的,歇斯底里的崇拜!
什麼時勢造英雄,這就是時勢造英雄!
王樸也沒有想到,迎接他的會是這樣狂熱的場面!
狂亂的人羣中,趙信、唐勝還有另外十幾個千總、把總越衆而出,單膝跪倒在王樸馬前,抱拳作揖道:“參見將軍!”
王樸翻身下馬,沉聲說道:“都起來吧,帳裡說話。”
“是。”
趙信、唐勝等人恭應一聲,跟着王樸進了總兵行轅。
爲了安撫譁變的將士,王樸今天特意披掛上了大同總兵的鎧甲,顯得殺氣騰騰,卻讓趙信、唐勝等明軍將領感到格外熟悉和親切。
王樸腳步一頓,霍然回頭喝道:“爲什麼要帶頭鬧事?”
唐勝大聲說道:“將軍,不是我們要帶頭鬧事,實在是沒了活路了!”
趙信也黯然道:“朝廷已經半年多沒發餉了,我們在大營裡好賴還有兩頓稀的,可我們的家人卻只能挖樹皮野菜充飢哪!還有那些陣亡將士的家眷,他們連樹皮野菜都吃不上,這天寒地凍的,一家老小卻要守着冰坑過夜哪!”
唐勝把自己的胸脯拍得膨膨響,大聲說道:“將軍,我們沒有太高的要求,我們提着腦袋打仗,過着刀頭舔血的曰子,可朝廷總該管我們家人兩頓飽飯吧,總不能讓我們的家人大冬天的連買炭取暖的銀子都沒有吧?”
王樸沉聲道:“只是因爲欠餉?”
唐勝大聲道:“要不是實在沒了活路,弟兄們也不會做這種犯上作亂的事。”
“好。”王樸大聲道,“本將軍今天就把話明說了,眼下朝廷正在和建奴、流賊同時作戰,國庫空虛,用度緊張,拖欠軍餉的事情是有的,可是萬歲爺專門從內帑拔了一筆銀子,讓邊軍將士買米買炭度過這個冬天。”
唐勝急道:“將軍,可我們沒見着銀子!”
王樸道:“這筆銀子讓趙三泰他們貪墨了,眼下張公公正在徹查此事,另外再告訴你們一件事,本將軍還給你們準備了十萬兩銀子!”
“將軍。”唐勝急道,“我們不能花您的銀子。”
趙信也道:“對,朝廷的欠餉怎麼能讓將軍您補呢,再說張公公已經在徹查趙三泰貪墨餉銀了,追出了髒銀就能給弟兄們發餉了。”
王樸搖頭道:“趙三泰貪沒的是內帑的銀子,這是欽案,按律趙三泰的家產是要封存並上繳內府司鑰庫的,這筆銀子不會用來給你們發餉,另外,本將軍帶來的十萬兩銀子也不是用來給你們補發軍餉的,是用來給陣亡將士的家眷發放撫卹金的,讓這些最困難的軍眷度過這個嚴冬。”
趙信、唐勝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們是不是心裡不服氣?”王樸沉聲問道,“憑什麼陣亡將士的家眷就能領到撫卹金,可你們的軍餉卻領不到?”
“不,我們沒這個意思。”趙信連忙搖手道,“將軍這麼做很公平,陣亡將士的家眷的確是最困難的,一家老小沒了頂樑柱,又沒了衣食來源,全指着這點撫卹金過曰子呢,這筆銀子是應該先發放給他們。”
“我們活着的弟兄絕不和戰死的弟兄爭食!”唐勝大聲道,“將軍你放心,這點肚量我們還是有的。”
“好!這話說得像個爺們!”王樸大聲道,“活人就不應該和死人爭食,但活人也不應該坐以待斃。”
唐勝厲聲喝道:“將軍您就直說吧,我們該怎麼辦?”
王樸道:“活人不能讓尿給憋死,趙三泰的髒銀是指望不上了,國庫和大同藩庫也沒有銀子給你們發餉,現在你們誰也指望不上,只能靠你們自己!本將軍知道有個地方有銀子,大把的銀子,你們敢不敢去搞?”
唐勝大喝道:“人死卵朝天,怕他個球。”
趙信也喝道:“只要有將軍您領着弟兄們,就是再闖一回遼東也幹!”
“對,只要將軍您一句話。”
“我們都聽將軍的。”
其餘的千總,把總紛紛附和。
“好!”王樸大聲道,“都是不怕死的爺們,是好漢!這樣,趙信你去把實情跟弟兄們說清楚,然後帶人去王家大院把十萬兩銀子給領回來,儘快發放給陣亡將士的家眷,唐勝你去弟兄們中間挑選三千老兵,要跟你一樣都是不怕死的爺們!”
“是!”
“是!”
趙信和唐勝轟然應諾,領命去了。
直到天亮時分,張子安纔回到自己的府邸。
趙三泰躲在張府也是一夜沒睡,張子安剛回來他就巴巴地趕來了,賠着笑臉問道:“公公,事情怎麼樣了?”
張子安從小太監手中接過蔘湯輕輕呷了一口,反問道:“你說呢?”
趙三泰忐忑不安地問道:“公公,王樸答應出面了?”
“答應了。”張子安冷然道,“現在差不多該到城北大營了。”
張子安又問道:“那銀子的事……”
“也答應了。”張子安的語氣越發陰冷,“暫借十萬兩。”
“呼。”趙三泰舒了口氣,低聲說道,“總算是有了銀子了,就是不知道王樸能不能夠安撫得住那些亂軍啊?”
張子安側頭冷冷地掠了趙三泰一眼,陰聲反問道:“你說呢?”
趙三泰嚇了一跳,忙道:“一定能,嘿嘿,一定能。”
“駙馬爺當然能安撫好譁變的將士。”張子安陰惻惻地說道,“不過這事既然已經發生了,想瞞是瞞不住了,萬歲爺可是專門撥了內帑的銀子的,可大同鎮的邊軍將士卻沒有領到銀子,這事得給萬歲爺一個交待,也得給底下的將士們一個說法。”
趙三泰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問道:“那公公您的意思是?”
“咱家都給你準備好了。”張子安說着從懷裡摸出了一隻小瓶子,陰惻惻地說道,“趙副總兵您只要把它給喝了,咱家就能給萬歲爺一個交待,也能給底下的將士一個說法!還有您的家人……也會得到最妥善的安置。”
趙三泰如遭雷噬,驚道:“公公,您……”
張子安把那隻小瓶子在桌上輕輕放好,陰聲說道:“趙副總兵,你可要想清楚了。”
說罷,張子安即揚長而去,再不理會趙三泰,趙三泰表情木然,腳下猛地一個踉蹌,癱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