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陣前。
來勢洶洶的科爾沁騎兵像潮水般退了回去,明軍火槍隊沒有付出一兵一卒的傷亡就打退了科爾沁人的第一次進攻,勝利來得如此輕鬆,列陣於營前的火槍手們紛紛歡呼起來,巨大的聲浪響徹夜空、激盪不息。
這一千火槍手全部來自大同鎮的老兵,在這之前,這些老兵痞們已經打輸了太多仗,他們輸過流賊,輸過建奴,也輸過蒙古人,反正能輸的都輸過,不能輸的也輸過,輸到他們都已經對失敗感到麻木了,輸到他們喪失了所有的信心,輸到他們認爲自己就應該打敗仗,而不應該打勝仗……可是現在,這些老兵痞們的想法正在一點點改變,他們的信心也在一點點恢復,因爲他們又開始打勝仗了,自從跟着王樸來到塞外之後,他們已經和蒙古人幹了好幾仗了,他們都打贏了,而且贏得很漂亮!
王樸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陣前沒有舉火把,王樸看不到將士們興奮的表情,可他能聽到聲音!
王樸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就是要通過不斷的勝仗來一點點增強這些老兵痞和響馬盜的信心,他要通過不斷的勝仗讓他們相信,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只要他們願意,他們就可以擊敗任何敵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大鬍子來到了王樸面前,哈哈大笑道:“將軍,科爾沁人也太他媽的不經打了,弟兄們都還沒打痛快呢,他們就不行了,哈哈哈……”
王樸微笑不語。
科爾沁騎兵也許沒有他們的祖先那樣強大,卻也絕不會像大鬍子想的那樣孱弱,如果不是王樸早有準備,讓唐勝在營前挖好了陷馬坑,如果不是因爲科爾沁騎兵剛剛經過長途行軍,早已經人困馬乏,這一仗明軍就算能贏也不會如此輕鬆。
“別高興得太早了。”王樸淡然道,“科爾沁人馬上又要進攻了。”
“來吧,讓他們都放馬過來吧。”大鬍子眸子裡殺機流露,獰聲說道,“來一千我們就殺一千,來一萬我們殺一萬,嘿嘿嘿,包管他們有來無回!”
王樸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忽然回頭喝道:“呂六。”
呂六連忙走到王樸面前,應道:“在。”
王樸道:“我們走。”
“走?”呂六愕然道,“去哪?”
難怪呂六感到疑惑,眼看科爾沁人的第二次進攻就要開始了,這個時候王樸不在前線坐陣卻要去哪裡?
“去哪?”王樸淡然道,“回帳,睡覺!”
“啥?睡……睡覺!?”
呂六心想不是將軍說錯了,就一定是自己聽錯了,這個時候將軍怎麼可能有心情睡覺?再說將軍也不應該睡覺啊。
不過呂六真沒聽錯,王樸也沒有說錯,他的確是要回行帳睡覺了。
仗打到這份上已經沒什麼懸念了,科爾沁騎兵雖然佔據着兵力優勢,可他們人困馬乏,已經沒多少戰鬥力了,再加上他們迷信祖先留下的游擊戰術,始終不肯投入全部兵力發起傾力一擊,有大鬍子的一千火槍隊守着已經足夠應付了。
至於張和尚那邊就更沒問題了,五百多悍匪進攻空虛的汗廷只是小菜一碟。
王樸往前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對呂六說道:“再去通知刀疤臉和唐勝,讓他們的人也抓緊時間睡覺,明天突圍好打頭陣。”
“是。”
呂六應了一聲,領命去了。
山頂,科爾沁汗廷。
科爾沁汗廷除了烏克善的可汗大帳,還有科爾沁貴族的幾十個帳蓬,像衆星拱月般把烏克善的大帳圍在中間,貴族帳蓬的外圍還散落着上百個低矮的蒙古包,這些蒙古包就是兩百侍衛和三千鐵衛的營地。
除了這些,山頂上還有許多用來儲藏糧食和武器的倉庫,整個汗廷事實上就是個駐有重兵的軍事堡壘,如果不是爲了救援土默特人調走了三千鐵衛,憑王樸手下不到四千的騎兵,未必就能攻破科爾沁人的汗廷。
不過,這樣的假設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爲汗廷馬上就要被攻破了!
“殺!”
黑虎大喝一聲,手中腰刀疾如閃電般往上撩出,守在車上的一名科爾沁侍衛躲避不及,只聽“啵”的一聲響,那科爾沁侍衛的腹腔整個被剖了開來,剖開的缺口處白肉森森,鮮血還未及流出,腹腔裡內臟還有腸子已經淌了下來。
那科爾沁侍衛淒厲地慘叫起來,急忙棄了手中彎刀,手忙腳亂地想要把淌出體外的內臟和腸子塞回肚子裡,然而沒等他把淌出體外的內臟和腸子塞回去,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已經把他吞噬,然後頭一歪從馬車上直挺挺地栽落下來。
“幹得好!”
張和尚大喝一聲,縱身躍上馬車。
沒等張和尚站穩身形,兩名科爾沁侍衛已經揮舞着彎刀撲了過來。
寒光閃爍,兩柄彎刀已經向着張和尚的頸項交斬而至,張和尚的身形往下一縮,鋒利的刀鋒幾乎貼着他的腦門掠過,張和尚手中的腰刀順勢旋斬而出,撲過來的兩名科爾沁侍衛已經被斬成了四截。
下一刻,黑皮、成碹還有另外幾個把總紛紛躍上了車牆,守在車牆上的科爾沁侍衛抵擋不住,很快就被砍得節節敗退,這些侍衛在科爾沁人當中稱得上是百裡挑一的勇士,可和張和尚、黑虎、成碹這些響馬大盜比起來,武藝就差遠了!
張和尚猛一擡頭看見十步開外擺着兩隻石坨坨,石坨坨上架起兩尊又短又粗的臼炮,兩名科爾沁侍衛手持火把正要去點引線,張和尚頓時吃了一驚,回頭大叫道:“老成,把那兩個炮手幹掉,快!”
“是!”
成碹應了一聲,甩手就是兩鏢,可惜還是慢了半步,在他的飛鏢射穿那兩名科爾沁炮手的咽喉之前,兩尊臼炮的引線就已經被點燃了,臼炮的引線冒着耀眼的火花,呲呲地燒進了炮膛,旋即響起“轟轟”兩聲巨響。
兩團烈焰從臼炮巨大的炮口裡騰地射了出來,驚鴻閃電般穿過了密集的明軍陣形,所有擋在這兩團烈焰前進去路上的明軍將士頃刻間肢斷軀裂,這兩團烈焰就像是兩把鋒利的血犁,在明軍陣中硬生生犁出兩條血路……無比淒厲的慘叫聲陡然從身後響起,張和尚急回頭看時,只見自己的好兄弟黑虎正在仰天慘嚎,黑虎的上半截身體“立”在馬車上,雙手握刀仍舊擺出劈砍的姿勢,可他下半身卻已經整個消失了。
黑虎身後,一名弟兄的雙手死死扣住車牆,擺出翻上車牆的架勢,可他脖子上的腦袋卻已經不翼而飛了,那名弟兄身後,更多斷胳膊斷腿的兄弟已經躺倒在血泊中,有個最倒黴的弟兄甚至在胸膛上破了個大洞,顯然是不活了。
因爲擁擠在一起,這兩炮給明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包括黑虎在內的十七名弟兄直接斃命,三十多人缺了胳膊腿變成了殘廢,另外還有兩個弟兄的眼睛被烈火薰瞎,一個弟兄被震成了聾子,可以說是損失慘重。
“黑虎!”張和尚搶前扶住黑虎的上半截身體,嚎啕大哭起來,“黑虎你他媽的別死,你還欠老子一頓酒呢!”
黑虎從小就和張和尚一起長大,兩人感情極深,可以說比親兄弟還要親。
“老……老大。”黑虎有些困難地轉過頭來,嘴角已經濡出了磣人的血沫,臉上卻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兄……兄弟先……先走……了,別,別忘了帶兄弟回,回家,呃……”
黑虎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昂起的腦袋輕輕耷拉了下來。
張和尚把黑虎的半截屍體輕輕放在地上,再站起身來時雙眸已經變得一片赤紅,霍然回頭盯住科爾沁汗帳頂上的那杆蘇魯錠長矛,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弟兄們,都給老子聽好了,把這些狗孃養的蒙古人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殺!”
“乾死這些狗孃養的!”
“老子和你們拼了,殺呀……”
生死弟兄的陣亡徹底激發了這夥響馬盜的野姓,在張和尚的率領下向科爾沁的車陣發起了瘋狂的進攻,科爾沁人苦苦支撐的車陣很快就被髮了狂的響馬盜衝擊得七零八落,不到片刻功夫,巴特連同手下的兩百侍衛就已經被斬盡殺絕。
殺得姓起的張和尚帶着剩下的四百多弟兄像狼一樣衝進了科爾沁人的汗廷,他們見人就殺,見東西就砸,見蒙古包就燒,很快,這夥發了狂的野獸就衝到了烏克善的汗帳前,烏克善正想出帳投降,結果卻被張和尚不由分說一刀砍下了腦袋。
剩下的科爾沁貴族和烏克善的十幾個姬妾四散而逃,也被追上亂刀砍死,科爾沁部經營多年的三不剌川汗廷就這樣毀於一旦,汗廷裡收藏的許多從中原搶去的珍奇古玩還有名貴的書畫收藏也全部付之一炬。
次曰,等王樸一覺醒來時已經曰上三竿了。
王樸剛剛披掛整齊走出帳蓬,就見呂六正和刀疤臉、唐勝在爭吵,刀疤臉和唐勝吵着非要見王樸,呂六卻攔着他們不讓見,還說王樸下了軍令,就算是天塌下來了也不準驚擾他睡覺,放兩人過去就是違抗軍令!
“吵什麼吵?”王樸伸了個懶腰,沒好氣道,“把本將軍的好夢都吵醒了。”
“將軍,你可算是醒了。”刀疤臉和唐勝趕緊迎了上來,連聲說道,“您要是再睡下去,可就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王樸擺了擺腰活動了一下筋骨,淡然道,“出什麼大事?天塌下來了?”
刀疤臉道:“天倒是沒塌,是和尚。”
“和尚怎麼了?”
“和尚帶着他的人找科爾沁人拼命去了!”
“拼命?”王樸霍然回頭,問道,“爲什麼?”
刀疤臉目露黯然之色,低頭應道:“昨晚攻山時被炮打死了十七個弟兄,和尚的好兄弟黑虎也死了,另外還有三十幾個弟兄受傷殘廢,和尚的眼都紅了,山上就沒留下一個活口!完了又把黑虎他們的屍體火化了,搗騰到天快亮,大夥以爲已經沒事的時候,和尚卻帶着人下了山,要找科爾沁人拼命。”
王樸勃然大怒道:“和尚要爲兄弟可以理解,可你們爲什麼不攔着他?”
“我們攔了。”刀疤臉叫屈道,“可攔不住,再攔他就要找我們拼命了。”
“那爲什麼不早點來稟報?”
“我們倒是想早點稟報,可呂六這混球不讓啊。”
“行了,什麼都別說了。”王樸沉聲喝道,“和尚帶人去了有多久?”
“剛去沒多久。”刀疤臉說着手指前方說道,“將軍你看,這不是纔剛剛乾上。”
王樸急回頭看時,果然看到一隊七百餘騎的騎兵已經風捲殘雲般衝進了科爾沁人的大隊騎兵中間,科爾沁人顯然也沒想到明軍會在大清早突然發起逆襲,顯得準備不足,倉促之間集結起來的幾千騎兵竟然被這七百餘騎衝得陣形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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