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一邊在心裡思索着種種可能性,一邊看着劉過山,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如果有可能的話,幫我找到她,替我轉告她一聲,我對不起她,也欠她太多。人死如燈滅,這輩子怕是無法償還她的恩情了,如果有來生,我願意結草銜環來報答彌補她。”劉過山的聲音中第一次帶上了顫音。
王逸站起身,凝重道:“前輩放心,小子必定竭盡全力。”
劉過山緩緩擡起頭,再次拉住他的手,輕輕拍了兩下他的手背,一字一頓道:“王逸,今天我把支撐着我走過了大半生的東西全都傳給了你,希望在往後的日子裡,你能夠拼一口氣,點一盞燈。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
王逸彎腰行大禮。
劉過山收回手,眼神中的光芒居然開始變得黯淡,臉上也不再有那種生機勃勃的光彩,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王逸看着他,眼神不由有些黯然。
他能夠感覺到,劉過山是真心實意的把支撐着靈魂的東西全部傳承給了自己。失去支撐的劉過山,此刻看起來比尋常的六旬老人還要虛弱不少。
劉過山無喜無悲的揮揮手:“今天就到這裡爲止,你先出去吧,順便把鎮遠叫進來,我有些話也想和他聊聊。”
“前輩珍重。”王逸再次行禮,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房間。
房門外,武江還是坐在門口,雙目緊閉,好像在沉睡,但是如果細細觀看,又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他眉宇間隱藏不住的傷悲。
悍馬站在一邊,鐵塔般的身體安靜的佇立,一言不發,沉默得像個雕像。
蘇鎮遠站在庭院中央,遙望着天際吞雲吐霧,他的腳邊散落着超過二十根菸蒂。他的身後是四叔,四叔正擔心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王逸終於明白了蘇鎮遠帶自己來見劉過山的目的。他很感激,但同時也很疑惑。
悄無聲息的走到蘇鎮遠身後,他聲音低沉道:“蘇叔叔,抽菸有害身體健康,還是少抽點好。”
“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偶爾胡來一次,無妨。”蘇鎮遠聲音有點沙啞。
王逸沉默。
“和過山聊得怎麼樣?”蘇鎮遠應該也感覺到了自己這個狀態不太好,輕輕咳嗽了聲清了下嗓子,這才發問。
“挺好的。”王逸點點頭,“前輩很溫和,而且很有智慧,跟他聊了一會兒,就收穫極多。”
“有收穫就好。”蘇鎮遠點點頭,眼神無比欣慰,“這樣一來,他應該就再也不會有牽掛和遺憾了。”
王逸看着蘇鎮遠的眸子。那對眸子還是那麼明亮,幽深,不可揣度。
“爲什麼?”看了片刻後,他忍不住問了出來。
蘇鎮遠顯然明白王逸要問的爲什麼值的是什麼,反問:“如果你也有過真正的兄弟,那麼關於這個問題你自己應該有答案了。”
“洪門中人才輩出,難道就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王逸不太敢輕信蘇鎮遠的話,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質疑,“衆生集團多大的產業,如果洪門掌握了它,和它互爲倚仗,雙方必定都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何樂而不爲?”
“過山要的是最合適的。”蘇鎮遠只說了一句。
王逸這下隱約明白了蘇鎮遠的心思。
蘇鎮遠似乎也知道他明白了,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認真道:“我蘇鎮遠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王八蛋。過山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兄弟,也是我唯一敢在人前人後稱之爲’兄弟’的兄弟。”
“你還年輕,可能還沒有太過深刻的感觸。在這個世界上呆久了後,你會有越來越多的朋友、哥們兒,但是兄弟,一輩子都很難遇到一個。”
“如果有機會真的遇到了可以互相托付互相羈絆的兄弟,千萬好好珍惜。”
王逸這下完全明白了蘇鎮遠的心思,立馬認真道點了點頭。
點頭之後,他下意識看了眼悍馬。
悍馬還是安靜的站在門口,沉默的像一塊雕像。他話很少,可說可不說的幾乎不說,非說不可的有選擇的說;他腦筋比較直,沒有太多彎彎道道,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他不知道怎麼表達感情,但如果兄弟有需要,他隨時都可以衝過去幫兄弟拼命。
就像從南城來錢塘的路上,晶晶和於湉對王逸有敵意,他第一個衝出來要打抱不平;就像剛進入這間小院子,武江用氣息鎖定王逸時,他第一時間爆發出身上的兇悍氣息,準備跟武江搏命。
悍馬很少去考慮做什麼事情會不會有危險,只要兄弟有需要,他隨時都願意寵出來,第一個打頭陣。因爲曾經在隱龍時,王逸這幫兄弟視他爲兄弟,一起上過刀山下過火海,互相之間不知道救過彼此多少次。
除去悍馬,還有秀才、機械師、軍師、槍炮師、毒醫……這些從隱龍中出來的,每一個都是王逸的兄弟,每一個都能爲了彼此犧牲一切。
他們都是王逸活在這個世界上最爲珍貴的珍寶,值得用一生去珍惜。
蘇鎮遠見他看向悍馬,隱約明白了什麼,深深出了口氣後,微笑道:“你很幸運。希望你好好繼承過山的’道’,不負過山不負我。”
說完,他走進了劉過山的房間。
夜色寒涼,半輪明月被一片雲朵遮掩,光亮似乎想要穿透雲朵,可卻只是勉強讓雲朵看起來比黑夜稍微明亮了那麼一絲。
雲朵周圍,羣星璀璨,灑下一地的清冷光芒。
王逸突然覺得有點冷,忍不住起了點雞皮疙瘩。可是當他回頭看了眼悍馬後,心裡又好像亮起了一盞燈般,整個人頓時就變得溫暖而明亮起來。
是夜,夜空中有星辰隕落,蘇鎮遠流眼淚了。
錢塘的風雲人物、無數清流的標杆、小人物的偶像,劉過山身隕。
王逸見到了劉過山最後一面。
被蓋上白布前,他神態安詳,不像隕落,更像是沉睡。睡夢中,他大概實現了心願,和那個她重逢了,笑容可掬。
巨擘隕,錢塘震動。文武天王主持了劉過山的追悼儀式,之後便連夜和劉過山的鄉親父老們一起將劉過山的遺體送回老家的祖墳山厚葬。
王逸、蘇鎮遠同行,披麻戴孝,守陵七日。
文武天王則乾脆在劉過山的碑石之前長跪不起。跪守期間,兩人和所有劉過山的鄉親父老
一樣,連續齋戒。
也就是從這時開始,王逸才真正意識到,劉過山的人格魅力所在。
武江身強體壯,七天跪守下來只是身體虛弱了些,而文天王本就不行了,他像所有文人一樣精瘦,身體相較而言羸弱不少,跪守的第三天就有些撐不住了。可饒是如此,他還是咬着牙撐了下來。
一直到劉過山頭七結束,他一口氣撐到極限,才吐血倒下。
劉過山的那些鄉親父老們更是驚人,一個個攜家帶口跪在劉過山的碑石前,一起跪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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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錢塘內,不少清流也自發爲劉過山打造了牌位,或祭拜、或齋戒,以示敬重。
整個錢塘好像都因爲劉過山的隕落而變得悲傷起來。
頭七結束後,王逸、蘇鎮遠、文天王等人回到了錢塘,而武天王則留下了,表示要爲劉過山守孝三年。
王逸敬重他,選擇了尊重他的選擇,並在臨別之際留下話:“如果有什麼需要的,隨時聯繫,只要能夠幫到的忙一定會幫。”
“衆生集團魚龍混雜,你這次回去怕是艱險重重。但是山哥對我有知遇、再造之恩,待我我親生父親,如今他回到故土,我實在忍心讓他一個人在這裡。三年之內,我會留在這邊陪他。如果期間有什麼問題你實在應付不來,也可以隨時聯繫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必定會誓死保住山哥的基業。”武江也同樣留下話,跟王逸重重地握了下手。
握手之後,離別。
文天王帶着王逸、悍馬回了錢塘,蘇鎮遠則和四叔回南城鎮場子。
回到錢塘的時候,文天王一邊掛着點滴,一邊向王逸彙報衆生集團的情況以及錢塘這幾天的動向。
文天王全名叫做文吉,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不過很奇特的是,文吉的眉毛生得很長,而且天生純白,配合他習慣性穿着的漢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以前劉過山征戰天下時,他和武天王一起被人稱爲衆生集團最鋒利的劍和最堅固的盾。
武天王能打,而且忠心耿耿,手下還有一批死忠,劍鋒所指幾乎所向披靡。劉過山曾經親口說過,衆生集團能打下這麼大片江山,武天王居首功。
文天王善謀劃和統籌,同樣忠心耿耿,一直擔當着劉過山的幕僚,在衆生集團打下基業後,爲鞏固基業、擴大集團規模做出了難以估量的貢獻。
兩人聯合起來,圍繞在劉過山身邊,幾乎無敵。
如今劉過山隕落、武天王離開,錢塘衆多清流、小人物悲傷的同時,無數魑魅魍魎也開始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文天王之所以這麼急着趕回來,就是唯恐任由那些魑魅魍魎胡來太久會醞釀出大禍。
當然,他已經想好了,這次控制局面時他不會先出手。
他想看看王逸的手段和能力,如果王逸能夠解決這次危機,穩住衆生集團內部,那麼他就認可王逸的新領袖位置,繼續像以前輔佐劉過山一樣留下來輔佐王逸。
而如果王逸不行,那麼他會先幫忙穩住衆生集團的位置,然後,重新培養一個真正能夠接替劉過山位置的人來頂替王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