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臺之下,一衆大長老和長老們看着那十,心中震驚不已。
那十擡頭向天,高聲說:“已經幫您教育過他們了,這些假象可以收了吧?”
瞬間裡,平臺之下的無數虛空旅人都消失不見。
空中傳來城主的聲音:“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創造的形象不夠完美生動?”
“不,很完美。但太完美了。”那十說,“精英學員既然是精英,當然應該比這裡的普通虛空旅人要更強一些——哪怕只是裝出來的。可您變化出的虛空旅人太淡定從容了。”
“原來如此。”城主笑。
迪加奧大長老這時站了起來,笑問:“城主,這小子不錯吧?”
“很不錯。”城主回答。
“那你是不是要見一見他?”迪加奧大長老問。
“是。”城主迴應。
剎那間,那十就來到了一座小木屋中。
木屋很簡單,但卻不簡陋,應有的東西都有,不需要有的東西一概沒有。
屋門打開着,窗子也打開着,可以看到外面的小院。
小院不大也不小,裡面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幾米方圓。
院裡有石子路,路邊種着竹子三兩根,地上有花十來朵,說不上香,但也並非沒有香味。
有個老人正坐在屋裡的地板上,在做一張小椅子,只差一個釘子就完成了。
那十不說話,只是看着他釘那根釘子。
老人似乎因爲年邁無力而行動緩慢,釘根釘子也用去了很長時間。他一下一下地敲,敲了很久纔將釘子砸了進去。
然後他擡頭,衝那十一笑:“來,坐。”
他扶着椅子站了起來,然後將椅子擺到了那十面前。
“謝謝。”那十坐到了椅子上。
老人向後退,坐到了另一張椅子上,然後上下打量那十,點頭說:“真是一個英俊少年。”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並不算英俊,也不敢說自己是少年了。”那十感慨,“不知不覺,就經歷了這麼多事,過去了這麼多年,老了。”
老人大笑:“你纔多大?二十還不到就敢說自己老了?那我呢?”
“您老高壽?”那十問。
老人認真地想了一陣,說:“我呀,抹去前邊兩千的大數,也是少年,才十多歲吧。”
那十動容:“這麼說,您親身經歷了那兩場浩劫?”
老人緩緩點頭:“確實是浩劫啊!”
問的沒有說是哪兩場浩劫,答的卻知是哪兩場。
兩千年前,帝胤起兵,推翻了親兄弟帝祥,建立了自己的政權。
那時,老人正是十多歲的少年。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里,經歷地卻是一場血腥的大戰,那確實是浩劫。
然後,帝胤拋棄了充滿種種問題的起源之地,來到虛無之地,假意與虛空旅人合作,騙得了破碎虛空之法後,卻對虛空旅人展開屠戮。
那是第二場浩劫。
“這麼說,您原來並不是虛空旅人?”那十問。
如果老人出生在虛空之城中,那麼他不會經歷兩次浩劫。既然兩次浩劫他都曾經歷,就說明他是半途加入的虛空族羣,而之前,他是地上神聖世界的一員。
他曾是什麼身份?
老人沒就這一話題展開,而是轉了話題:“自從那次浩劫之後,許多人就變了。死亡的恐懼讓他們意識到了生命的可貴,這本是好事,但也讓他們心境生亂,再不能平靜,這是壞事。如今的虛空主城已經失去了其原本存在的意義,其中的居民也再不是純粹的虛空旅人。慾望,名利,貪圖,渴慕,嫉妒……他們已經變成了俗人,追求宇宙真諦世間至理的目標,只流於他們嘴上,卻不再裝入心裡。正因如此,千年以來,纔會有人陸續離開這裡。離開的纔是真正的精英啊!”
“現在這裡確實有些青黃不接。”那十點頭,“大長老和長老都已經老了,他們的學員卻那麼年輕,這中間……看來缺失傳承已久。”
老人點頭:“如果再繼續下去,等這一代人死去,虛空主城就會如花凋零,不復當初。好在你來了,教訓了他們,讓他們終於知道了自己到底是誰,知道了此後的人生當如何努力。”
“您的手法有點過激。”那十說,“萬一他們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蹶不振呢?”
“多數人當然會如此。”老人說,“這就像當年的我,沉淪了十幾年,但一朝想通,就一步登天,達到了一個從前的我想象不到的境界。”
“您是用心良苦啊。”那十感嘆,隨後又問:“可您怎麼就能確定,我擔得起這樣的擔子?萬一我被他們痛扁了一頓,不是反而助長了他們的傲氣?”
“不會。”老人笑。
“怎麼就不會呢?”那十追問。
“忘了跟你自我介紹。”老人說,“我叫雲成,是虛空主城的城主。關於迪加奧做的決定,我表示同意。希望今後我們能愉快合作,實現共贏。”
這話題轉得太快,讓那十有點氣悶。
“我怕那些精英對我心懷憎惡,將來會破壞我們的合作。”那十說。
“不會的。”雲成城主搖頭。
“怎麼就不會呢?”那十問。
“有我在就不會的。”雲成城主笑着說。
“您已經達成了永生嗎?”那十問。
“永恆與一瞬,有什麼區別?”雲成城主反問。
“我不和您討論玄學和哲學。”那十說,“我們還是聊點現實的問題吧!您能不能跟我講講過去?”
“非知道那些有什麼用?”雲成城主問。
“歷史總要有人銘記吧。”那十說,“如果什麼都不知道也就不好奇了,偏偏我卻一知半解。”
雲成城主沉默了片刻後,緩緩開口:
“那時我十五歲,過着豐衣足食的生活。父親是神皇駕前的紅人,堂堂大神官,我是翩翩英俊公子,萬人羨慕的天才。我恃才傲物,因家裡的權勢而驕傲,做了許多荒唐事,現在每每想來,真是慚愧。”
“神皇是一個溫和可親的人,每次我在他宮裡闖了禍,他都只是一笑置之。可這不但沒有讓我學會他的仁善與寬和,反而讓我越發驕傲,覺得是因爲自己了不起,所以才連神皇都要高看我一眼。嗯,那時的我挺可惡的,就像現在我們城裡這些年輕人一樣,不成器。”
“現在想來,神皇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我很懷念他。”
“後來帝胤起兵,糾集了一羣對神皇心存不滿的人。對,心存不滿。這世間上最複雜的就是人心,所以並非你對所有人都仁善,都寬和,你就會能到所有人的敬仰。有人的地方就有社會,有社會的地方就有利益的爭奪,你的寬和若使某些人得益,就必使某些人利益受損,那麼這寬和就有罪。”
“帝胤是個很強勢的人,鐵血無情,同時又胸懷大謀略。最重要的是,他懂得用利益驅役他人。這是一件好武器,無往不利。”
“於是神皇被推翻,忠於他的神官們血戰至死,又或在生死麪前選擇了屈從。我父親是個剛直的人,他選擇的是不屈,於是我就失去了他。”
“我的家人都被帝胤的人殺光,只我一個,被父親最忠誠的衛士保護着逃了出來。當時諸神大戰,引動了天地劇變,我和衛士一起落入了空間的裂縫之中,墜入了虛無之地。衛士在臨死前找到了一座城,求城裡的人收留我。他們答應了。”
“所以後來我纔會拼命保護虛空旅人,就是因爲他們在我最混賬最愚蠢最失落也最無能最頹廢的時候,收留了我,給了我新的人生,給了我振作起來的機會。”
“我沉淪了好久,虧虛空旅人們的開導和寬慰,才最終解脫。頓悟了的我,實力的進步一日千里。但沒等美好的一切順其自然地發生,帝胤的軍隊就又出現在我面前。那時我全力反對虛空旅人與他合作,但當時我的人微言輕。虛空旅人們太過善良,相信了帝胤的許諾,結果雖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力量,但卻失去了性命。”
“我瞭解帝胤,更瞭解他的手下,所以我站了出來,拼盡一切保住了這一座城。而這座城,最終成了現今整個虛空旅人種羣的起源。後來我成了城主,一直到現在。”
說完,他看着那十,笑了笑:“很簡單,是吧?原沒有什麼值得聽的。”
那十看着他,問:“那你現在呢?你現在心裡在想着什麼?是否想着爲帝祥和虛空旅人們報仇?”
雲成城主看着他,許多之後,緩緩點頭:“是的!”
然後他長嘆了一口氣:“可這與虛空旅人們的追求相悖啊!我如果真那樣做了,就等於是背叛了培養我教導我令我重生的他們;我如果不那樣做,又等於是背叛了生我的父親,對不起善待我的神皇。我被矛盾撕裂,始終無法釋懷。而眼看着虛空主城的人們墮落,我用盡一切手段卻無法改變什麼,又使我痛心,深覺自己無能。所以我一直在修心,試圖找到正確的方向。卻沒有。”
他低下頭,看着那十,目光灼灼。
“直到我看到了你。”他說,“我從你身上感應到了帝家人的氣息。我知道,你並非是眼前我看到的穿上你!”
那十看着他,眼中浮現出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身影。
曾恃才傲物,也曾因失去一切而頹喪,最後終於站了起來,卻又因內心的矛盾衝突而坐下的少年。
少年一臉愁苦地看着他,在等他伸手拉他。
於是他點頭:“是的,我並非只是眼前您看到的我,但我也並非是您想象中的我。我與帝家沒有關係,只是我的精神世界裡,有一位帝家人的精神分身。”
“誰?”雲成城主先是愕然,再是激動,急切地問。
“神皇的女兒,公主帝丹陽。”那十鄭重地說。
瞬間,雲成城主呆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