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亮時,一老一少在酒店門前分手。
老者踉蹌向着皇城方向走,少年看着他的背影,搖頭笑了笑。
笑裡有深意,無人知。
那十正要轉身遠走,女總管突然追了過來。
“這位先生!”她叫住那十。
“怎麼?”那十轉頭,問她:“老東西沒結賬?”
“不不不。”女總管面帶春日暖陽般的笑容,“您這一身衣服,該換一換了。”
一邊說,一邊捧過一個錦盒。
那十好奇打開,發現是從裡到外的一整套衣服。
“怎麼知道合不合我的身?”那十問。
“我這裡有裁縫。”女總管說,“老裁縫了,一搭眼就能看個八九不離十。不過衣服可不是我們自己做的。”
“大半夜的,不好買吧?”那十笑問。
“看您說的。”女總管笑,“都是應該做的。”
“你很聰明。”那十稱讚。
宮裡的老官,什麼沒見過?
想要打動他,真不知要花多大的代價,才能見一絲絲的成效。
可既然這少年與老官是朋友,那麼不如從少年這邊下手。
少年不是什麼貴人,一套衣服,一張笑臉,幾句奉承的話,遠勝過老官那裡奉上百萬帝元。
“想求什麼?”那十問。
“看您說的。”女總管笑,“哪裡敢求什麼。只求兩位不嫌我們招待不週就好。您不嫌棄的話,到門房裡換一下吧。不然遇上了憲兵,您雖然不怕,但總免不了有點麻煩。”
那十點頭,捧着盒子進了門房。
這一套衣服從裡到外,都很合身,看出來女總管是用了心。
那十脫下破衣,身上肌肉一運力,內勁擴散全身,身上那些痂紛紛掉落。
傷口無痕,皮膚如新。
“真的無所求?”那十走出門房,見女總管候在外面,於是再問。
“真沒有。”女總管一臉真誠,“在帝都討生活不容易,誰都想能傍上幾個大人物。可再大的人物,也沒有宮裡人大不是?”
“他就是個沒用的雜役。”那十誠懇地說,“我可不想騙你。”
“哎呀,宮裡的人,不管是幹什麼的,都能見官大一級。”女總管說,“就算只是雜役,那也是大人。誰知什麼時候,人家就跟哪位大人物說上話了呢?”
“聰明!”那十讚歎。
“先生穿上這身衣服,還真是帥呢。”女總管笑,“我們這裡有好多漂亮的姑娘,先生要不要……”
那十擺手:“最怕漂亮姑娘。家裡別的沒有,就是漂亮姑娘多。”
女總管笑,只當那十是玩笑話,卻不知全是實情。
“先生不必非等宮裡那位大人,有空時自己就來啊。”她向遠去的那十揮手,“一切花銷都由我作東。”
那十擡手揮了揮。
晨光之下,街道上很是寂靜。
也有人影,是一些穿着布衣的清道夫。他們奔波於長街之上,小巷之中,清理着街上的垃圾雜物。
因爲他們的辛苦勞作,帝都才能保持着整潔與乾淨。
那十衝他們點頭微笑,他們卻沒有時間理會。
驀然間,有車子在街上畫着龍蛇開了過來,幾個清道夫驚恐地躲避,有人情急下縱身一跳,摔得鼻血長流。
開車的人和他的朋友在車裡哈哈大笑,車子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又向着一個已經躲到路邊的清道夫撞去,嚇得對方往小巷裡跳,也摔得不輕。
那十打量那輛車,想起了參加譚家晚會時與自己搶車位的那對男女。
這車和他們的車樣子差不多,那麼,價格應該也差不多。
想來,這兩人是在外面玩樂到天亮纔要回家的公子哥,在拿這些“卑賤”的人尋開心。
那十冷冷看着車子搖晃扭動向這邊而來,看着幾個清道夫在狼狽躲閃中摔得頭破血流,聽着車裡人的哈哈大笑。
“這裡還有一個!”坐副駕駛位的人指着那十說。
“撞!”司機興奮地大叫着,擰轉方向盤,車子就向着那十風馳電掣而來。
那十緩步向前,輕輕擡手。
“年輕人,快躲開啊!”有個摔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的清道夫嚇得大叫。
那十一笑,手指向前一點。
一時,司機和他的朋友眼前一片迷離,他們在迷離中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司機一時亂打方向盤,車子扭動着繞了個大彎,直接撞進了旁邊一家大商鋪裡。
牆面倒塌,牌子砸下,嘩啦啦地將半輛車子埋了起來。
司機頭破血流伏在方向盤上,壓響了喇叭。
刺耳的喇叭聲,響個不停,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那十將手插進口袋,在清道夫們驚駭的目光中走遠。
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前方,開門開始營業的鋪子漸漸多了起來。那十找了家小飯館,進去吃了些帝都的特色早點,喝了兩碗粥,感覺肚子和心情都好受了許多,付完錢後悠閒地回到了肖家。
主堡之外,有車子離開。那是普通的車子,在肖家這樣的地方,很難得一見。
所以那十多看了幾眼。
藍優優迎了出來,一臉焦急:“那十哥,你可回來了。”
“怎麼了?”那十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難道說,太子的人找到這裡來了?
“你快去看看吧。”藍優優說,“小婷姐很不對着,肖家主一早上找了好幾個醫生來,也看不出所以……”
那十快步衝進主堡,來到肖野的房間裡。
大家都在,圍着肖婷,一臉擔憂。
肖婷靜靜地坐在大椅中,雙眼黯淡無神。
“怎麼了?”那十緊張地問。
“哥你去哪兒了?”那九氣哼哼地問,“怎麼還換了一身衣服?挺漂亮啊。看來這一夜經歷挺豐富唄?”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說這個?”那十責備。
“聽不出來是諷刺你嗎?”那九生氣地說。“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一夜不歸!”
“到底怎麼了?”那十問。
肖婷擡頭看他,說:“你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那十點頭。
肖婷又低下頭去,沉默不語。
“如你所見。”肖野神色凝重,看着肖婷。
“發生了什麼?”那十追問。
“我也想知道。”肖野說,“昨晚她在我這裡……聊天,突然間就變成這樣,沉默不語,神不守舍,彷彿……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
那十盯着肖婷,運起望氣術看了很久,然後眼裡燃起了怒火。
“原來是肖家有人在害人。”他沉聲說。
肖野目光一跳:“是下毒?”
“不,比那更可怕。”那十說,“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手段,但可以肯定是一種邪惡的手段。程林峰的病,也是因此而起。”
肖野目光轉寒:“你的意思是——林峰之所以那樣,不是性格使然,而是……”
“你怎麼看出來的?”陳遠忍不住問。
孤雲道人也一臉好奇:“好徒弟,爲師用望氣術望了好久,也沒發現什麼,你怎麼……”
“我的望氣術與您的有些不同。”那十說。
孤雲道人一臉欣慰:“青出於藍而……”
“真能臭屁。”陳遠哼了一聲。
孤雲道人冷笑:“你是嫉妒。”
那十沒空理他們的爭鬥,走到肖婷面前蹲了下來,輕輕牽過肖婷的手。
肖婷木然地看着他,眼裡沒有半點神采。
“做什麼?”她問。
“還記得我教給你的東西嗎?”那十問。
“記得。”肖婷點頭。
“我們一起運功。”那十笑笑,“放心,不會有事的。”
“我本來也沒有事。”肖婷說,“不懂你們在折騰什麼。”
“也許有事的是我們。”那十說,“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隨便。”肖婷一臉漠然地說。
那十運起內力,內氣遊走,順着手掌傳到肖婷的手臂裡,順着肖婷的經絡而動,隨肖婷的內氣一起循環,漸漸地進入她的丹田。
那十神色凝重,周圍的人也都不敢出聲。
就算是孤雲道人,也無法看到肖婷身上的東西,但那十卻能清楚地看到——在肖婷身體周圍,天地之氣繚亂地形成了一個模糊的半身人形,猙獰可怕,頭上生角,指如利刃。
人形籠罩肖婷的身體,消耗着她的生命之氣,將之不斷蒸騰向虛空之中,歸入無處不在的天地之氣內。
多虧肖婷跟他練過氣,所以現在散掉的並不是生命之氣,而是她練出的丹田內氣。
那十已經出離憤怒。
這一夜發生的事太多了。
自己被皇太子的人追殺,肖婷又被人在家中暗算。
肖瀾,你們的家鬥我本來不想插手。可你非要逼我!
那十眼裡殺機涌動。
肖野似乎看到了。
那十運轉內力,全力行功,帶動肖婷的內氣與那隱藏在肖婷體內的“魔鬼”戰鬥。
“魔鬼”隱藏得很深,但再深,也躲不過那十逐處的搜索,它在那十強大的內氣面前無所遁形,半個小時之後,就被那十引導着肖婷的內氣,將之消除得一乾二淨。
肖婷猛地打了個哆嗦,驚愕地看着那十,問:“我……我這是怎麼了?”
“沒事了,都沒事了。”那十長出了一口氣,情不自禁地將肖婷摟在懷裡,輕聲安慰:“什麼事也沒有,什麼事也不會有。今後,不會再有人敢這樣對你,我發誓。”
肖婷先是驚訝,再是後怕,然後卻是欣喜,似乎忘了周圍還有一羣人,緊緊地抱住了那十。
那九鬆了一口氣,芝芝拍手笑,藍優優看着抱在一起的兩人,隱約有點不是滋味。
肖野用力咳嗽了一聲,肖婷被嚇了一跳,這才紅着臉鬆開了手。
那十站了起來,望向肖野。
“林峰他……危險不危險?”肖野問。
那十搖頭:“害程林峰的人,只是影響了他的心智,但並沒有害他的命。害小婷的人不同。”
“我們聊聊。”肖野指了指書房。
那十跟在他身後,大步向書房去,半路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那個人,必須死。”
肖野的身體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