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仕終於忍住撲上去掐死那十的衝動,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堅持到了最後。
博貝城的正中央,是巍峨的皇城。皇城之所以被稱爲“城”,是因爲它真的是一座城。
這城裡,甚至還有一座山。
當然,那只是小山。不過也足以驚人。
那山是皇家園林中的一部分,山上有塔,也有花園、果園。
高樓與宮殿林立於皇城之中,各有不同的功用,同有相同的奢華。
那十透過車窗好奇地向外看,但沒過多久,就什麼也再看不到。車子開進了馳道中,兩旁是高達十幾米的堅硬牆壁。
其後的時間裡,那十也只能看到這些牆壁。
這自然是無聊無趣的,於是他的注意力就又轉移到了車子上。
許仕頭上再次青筋暴起。
好不容易堅持到了地方,許仕感覺自己愛車裡能拆能毀的設施基本都已經被拆毀。他咬牙切齒地笑着:“我們到了,下車吧。”
“您這聲音怎麼有點變調?”那十好奇地問。
“沒什麼。”許仕說,“像我們這樣的人,說話的聲音都是這樣的。”
“您這樣的人?”那十微微一怔,然後恍然大悟,一拍巴掌,手指許仕下身:“就是……”
他晃着指頭,笑得曖昧。
許仕眼裡幾乎要噴火。
“神醫,請吧。”
他握緊拳頭下了車,大步在前引路。
腳步極重,彷彿想要踩死誰。
那十跟在後面,再次東張西望打量四周。
許仕將他引入了一座宮門,進入其中後,那十看到了平坦的廣場,林立的雕像,以及匆忙行走的侍者。
還有威武強壯全副武裝的禁軍。他們全身鎧甲,看不到面孔,立在那裡,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威儀。
那十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他們,不時拉許仕的衣襟一下,問這樣那樣的蠢問題。
許仕耐着性子帶他向前,最後進入一座宮殿,將他引到了一間大堂裡。
“神醫請在這裡稍等片刻。”許仕說,“本官要去稟報皇妃。”
“你去吧。”那十隨便地擺了擺手。
“先提醒神醫一下。”許仕說,“這裡是皇宮,不同於外面。看到那些禁軍了吧?神醫最好不要隨便亂走,不然他們可不會像本官這麼好脾氣。”
“明白,明白。”那十答得很隨意,又擺了擺手。
許仕疾步離去。
一時間,大堂裡一片寂靜。
那十揹着手在大堂裡轉了起來,打量這裡的陳設,琢磨那裡的裝飾。
牆壁上有精美的浮雕,好像是組圖,在講述什麼故事。那十似乎看得入神,其實卻是在思索其他的事。
出賣自己消息的一定是肖家人。
能調動皇宮內部官員甚至是皇妃的,也只能是肖家的直系血親們。
肖瀾的嫌疑當然最大。那天自己讓他灰頭土臉,他一定懷恨在心。
只是簡單的報復嗎?
那十用心地思索,覺得不光是如此。
肖明是肖瀾的宿敵,肖瀾已經策劃過刺殺肖明的行動。有了開頭,自然就有後續,不死不休。
自己與肖明一同出現在肖家,打的是爲肖野治病的旗號,這就讓肖瀾再度感覺到了危險。他應該會認爲這是肖明的反擊。
如果自己成功了,肖明就等於是進一步在肖野那裡搶到了高分,肖瀾就更加沒有機會,甚至,還可能有危險。
所以他必須主動出擊,粉碎肖明與自己的聯合行動。
那十再仔細地想,又覺得這事也許與肖婷也有關係。
雖然一切只是出於偶然,但肖瀾等人一定不會這麼想。他們會認爲這些都是陰謀,是設計好了的計劃。
肖婷的迴歸,在他們看來一定大有深意,十分危險。
所以他們坐不住了,要不惜一切代價粉碎這驚天的“計劃”。
他們是想讓我難堪,還是想弄死我?
那十認真地想過後,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在他們看來,我一死,老爺子的病就再沒有人能治,肖明也失去了最強的助力,小婷也就再沒了依靠。
挺毒辣。
那十眯起眼睛,盯着浮雕中的**出神。
有一位侍女走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一時驚訝,然後皺眉,心中厭惡。
“你是那十醫生?”她問。
那十驚醒,回身點頭:“是我。怎麼了?”
眉毛上挑,一臉的不耐煩,扮演的仍是那年少輕狂不知深淺的角色。
侍女輕蔑地打量着他,冷冷說道:“皇妃讓我來帶您過去。請跟我來。”
她緩步走在前,那十揹着手晃悠着跟在後。
會用什麼計謀來殺我?
不會是讓我治死皇妃吧?
再就是把我引到什麼了不得的地方,讓我撞見什麼皇家見不得人的事,這樣,就能假手皇室將我除掉,神不知鬼不覺,老爺子和肖明也毫無辦法,只能吃個啞巴虧。
還會有別的什麼詭計嗎?
那十一邊思索,一邊往前走,沒多久被帶進了一間充滿藝術氣息的屋子裡。
藝高人膽大。如今的那十,早不是早年鐵渣街上那個掙扎求存的少年。
他有不懼陰謀的能力,也有行險的資本。
古銅色的牆壁上,並列着十個黑色的畫框,裡面畫的都是同一個少女,從左到右,姿態不同,連成了一個完整的撫弄長髮的動作。
有燈光投在暗色的牆壁上,金屬浮雕花被映得閃閃發亮,燈光不時變幻,光影讓人生出一種花在隨風而動的錯覺。
房間天棚似穹頂,水晶燈如月,寶石鑲嵌成了漫天的繁星。
一張張造型別致的桌上,放置着不同的藝術品,有些用玻璃罩罩了起來,顯然很是名貴。
這房間實在奢華到了極點,但又無處不和諧,沒有突兀感。
“漂亮。”那十情不自禁地讚歎。
“在這裡等。”侍女指了指房間中央,然後快步離開。
那十揹着手,四下裡打量房中的藝術品,雖然叫不出它們的名字和來歷,但也知道都價值不菲。
不會是誣賴我偷東西吧?
他正四下打量着,一面牆壁上如同浮雕一部分般的一面金屬門突然打開,一個披着潔白浴袍,但並沒有係扣帶的美麗貴婦從門裡走了出來。
那十轉過頭望過去,立時看到兩邊白袍中央露出的成熟女性身體。
十分坦誠,毫不遮掩的身體。
那軀體很完美,皮膚光滑,其上帶着些許水珠,顆顆晶瑩。
那十瞪大眼睛,一時看得呆住。
這是……什麼情況?
貴婦這時也注意到了那十,擡頭望過來,一怔之後猛地攏起兩邊的衣袍,遮住軀體,發出一聲尖叫。
“來人,來人!”
她驚恐地躲避着那十的目光,向桌子後面藏。
那十不錯眼地看着她。
貴婦有着一張年輕而嬌媚的臉,相貌足可稱得上傾國傾城。她長髮沾水,在劇烈的動作中左右搖擺,十分好看。
她一臉驚慌,那驚慌的表情更襯托出她的美。
“漂亮。”那十情不自禁地嘀咕一句。
前一聲漂亮讚了這房間,這一聲漂亮讚了這房間的主人。
這很是禮貌。
然後他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在這短短的瞬間裡,他已經想明白了對方的陰謀。
毫無疑問,敢在皇宮裡穿成這樣隨意走動的人,自然是這座宮殿的主人。那麼,她應該就是那位“身體抱恙”的章皇妃。
侍者將自己引到這裡後立刻離去,就沒有人可以證明自己不是亂闖禁宮。
亂闖禁宮本身就是重罪,偷看皇妃洗澡更是死罪——更何況,他還偷看成功了。
這計謀很簡單,也很有效。常聽古代故事的人,能舉出一堆中了這種計被冤死的人來。
那十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卻是反應最快的一個。
還沒等宮裡的禁衛衝進來,那十已經運起飛騰術一路向外衝了出去。
迎面而來的是一羣羣的侍女和宦官,但這些人自然沒有擋下他的能力,他左閃右閃,幾下就繞過了人羣,然後在禁衛衝入殿來之前,從窗子跳了出去。
“賊人在那裡!”
“就是從那扇窗子跳出去的!”
“抓住他,快抓住他!”
侍女和宦官們的叫聲中,夾雜着禁衛的腳步聲與怒喝聲。
“站住!”
站住?傻子才站住呢。
那十剛一跳出窗子,就毫不猶豫地用起了望氣術,一邊望着禁衛們放出的氣加以躲避,一邊感應着周圍天地的氣,偵察地形。
他快速地跑進一條無人的長巷,在幾幢建築之間飛奔躲閃,再鑽進一座宮殿,幾下飛掠,躲進了一個無人的房間裡。
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出了一口氣,回憶起方纔香豔的一幕,那十咂了咂嘴。
“還真別說,皇帝的女人,確實不一樣。”他小聲嘀咕着,偷偷笑了半晌。
來自偏遠的荒蕪城、骯髒的鐵渣街的平民少年,有朝一日,竟然看光了皇帝的老婆。
想到這裡,那十就覺得人生啊,命運啊,際遇啊,等等這些東西,既有點扯淡,又有點好玩。
外面,整座宮都開始戒嚴,一隊隊的禁衛在四下搜索,有魔法師與道士被緊急調到這座宮中。
魔法師們運起魔法,道士們使起道術,種種手段,都只爲抓到那個膽大包天的傢伙。
那十躲在寂靜的空屋裡,收斂氣息,反運望氣術,任外面道術與魔法縱橫,也沒人能找得到他。
那間裝滿藝術品的屋子裡,那位傾國傾城的美婦已經穿上了華麗的長袍,氣憤地拍着桌子:“我的宮中,隨便什麼人都進得來嗎?是不是有一天刺客也會直接站到我的面前來,輕易取走我的人頭?”
禁衛統領戰戰兢兢,侍女們跪倒一地。
許仕匆匆向前,單膝跪地:“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