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端午時節(1)
22.端午時節(1)
這個節日也許只是一個歡樂的理由。
人生的許多枝節就是在某種不滿足或者焦灼的心結中擠出裂縫,派生出自圓其說的理由和無盡的悔痛。
距離永寧煤礦數公里遠的帽子嶺上,淡淡的晨霧從灌木叢中嫋嫋升起,纏繞過幾株碩果僅存的馬尾松,緩緩地隱沒在針葉裡。
半山腰開出的一塊坪地上,烏煤堆積如山。這堆曾讓袁世偉欣喜得夜不能寐的烏金,如今成了他的心頭大患。
兩年前,靠倒賣木材起家的袁世偉眼見山上的木材越來越少,便當機立斷地進行經濟轉型,轉入小煤窯開發。他買下了一個小煤窯,再高價從永寧煤礦一個高級工程師手中弄到一份勘探資料,選好礦口,挖了近一年多。等手頭的一百多萬元資金告罄時,才挖到一點煤質低下的“二槽煤”。斷斷續續開採了半年,如今已是債臺高築,進退維谷。
三個月前,在他山窮水盡之時,井下的民工一炮炸開了一塊大岩石,一不小心炸出了一個富礦脈,黑油油的“四槽煤”讓50多歲的袁世偉頓時找到了千萬富翁的感覺。
熱火朝天地幹了三個月,之後有人慾出資四百萬元收購他的礦井。花了兩年的心血、耗資近三百萬元、幾乎陷入絕境纔開出的優質礦井,在大功告成、坐享其成之際,四百萬賣掉,豈不是天方夜譚?袁世偉斷然拒絕了。但不久,就發生了進山拉煤的汽車經常無緣無故被堵在山腳、司機被毆打的事件。再到後來,電線被剪斷,盤山的簡易公路也被挖斷,不僅開採的原煤運不出,就連正常的開採作業也無法進行。袁世偉去縣公安局找關係破案。起初,公安局領導非常重視,表示一定要爲地方經濟發展保駕護航,積極組織警力調查破案,折騰了一氣,最後卻無聲無息了。在道上歷練多時的袁世偉明白,這次碰上了硬茬子,自己的關係沒有別人的硬,此事定難善終。
“袁老闆,袁老闆。”工棚裡有人在喚:“沒有電,井下開不了工,人心渙散,農民工不願再窩着耗費時間,紛紛要求結賬走人。”望着漆黑幽深的井口,袁世偉深深嘆了口氣,佝僂着背應聲而去,步履蹣跚。
曹建國站在家的小洋樓窗前,一邊聽取“書記”的彙報,一邊讚許地點頭。
“書記”是曹建國的狗頭軍師。曹建國的生意越做越大,聚集在身邊的地痞流氓也越來越多。這幫人需要有人來打理,這個打理的人,以前被稱做“軍師”,現在他們內部叫“書記”。
自帽子嶺小窯煤礦挖到優質煤的消息不脛而走後,曹建國便『摸』清情況,以四百萬的收購價格投石問路。在遭到拒絕後,再奇兵四起,斷電斷路,黑白兩道雙管齊下,竭澤而漁,『逼』其就範。
“袁世偉那老東西急得跟只跳蚤一樣,四處『亂』跳。現在,銀行又在追他還貸款,估計他撐不了多久。”“黑子”畢恭畢敬地站在曹建國身後,他是曹建國的武將。“那條進山公路已經癱瘓,山上的煤運不出,沒有電,井裡也開不了工。老大,你這一手真高明。”臉『色』陰鬱的“書記”開口:“宜將剩勇追窮寇。現在還不能鬆勁!”他叫王華,本是縣煤炭局幹部,因經濟案被開除公職,就跟曹建國混上了,成了曹建國的狗頭軍師。當下這一系列行動都出自他的計謀。
曹建國的眼光掠過樓下的嘈雜,心馳神往地眺望着對面的羣山峻嶺。他不知道那羣山下面究竟埋藏着多少寶貝,可以讓多少人發家致富、享不盡榮華富貴。但他知道,自己這一生都與煤有着不解之緣。他生在煤礦,長在煤礦,如今仍然是圍着這漆黑的煤奔波忙碌,糾纏不休。
“你們好好給我盯着,不要出紕漏。只要再圍困他個把月,他就會頂不住的。”曹建國道。
一干人唯唯諾諾地退出了。
待他們出去,曹建國撥通黃局長的手機號碼。“喂,黃局,你好!在忙什麼呀?晚上有活動嗎?沒有!那好,晚上老弟我來安排一下,那就說定了,晚上見!”“晚上又有活動嗎?”小柏從裡間出來,問道。
“約了公安局黃局長。”“怎麼玩?”“這次,給他準備一個學生妹讓他爽爽。”曹建國邪笑着,盯住小柏胸前『露』出的那一抹嫩白,一隻手伸了過去……
轉眼就要過端午節了。張雅紅去段裡領回了一季度“多經”提成獎,有六萬多塊。劉子翔在考慮這筆錢應該怎麼擺弄。車站沒有財權,職工工資和車站辦公費用都由段裡覈算下發。車站幾十號人,吃喝拉撒睡,總有意外的開支。說最難聽的,辦公室總得備幾包招待客人的茶葉吧!更不用說上面領導們來來往往的招待了。所以,從這些錢中留存一點是慣例。
任傑候找劉子翔商量:“提成獎下發到車站了,你準備怎麼發放啊?”“怎麼發放,我還在考慮。你說該怎麼發才合適?”劉子翔暗暗冷笑:平常有事,你總是推三推四,聞到錢的味道,你就出來了。
“這錢嘛——”任傑候思忖着如何牽着劉子翔的鼻子走。“按理應該多發些給職工,他們辛辛苦苦地幹活,不容易啊!不過,怎麼說呢?古話說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發多了,就怕好事會變成壞事。”“你的意思是說,胃口撐大了,以後不好收場?”劉子翔一點就透。人的劣根『性』是無所不在的。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車站幾十號人就幾十種心啊!拿起筷子夾肉,放下筷子罵孃的人總是有的。”任傑候語重心長地說:“有些人,你一『毛』錢不發給他,他眼不見爲淨,沒事。但如果你發給他一百塊,他的心思就活泛了,就會琢磨:咦,是不是還有沒發完啊?一定是被領導私吞了。他一個人歪想倒不要緊,要緊的是會影響其他人,引發不必要的麻煩。”“嗯,是得慎重。什麼事一經猜測,人心就『亂』。”人的慣『性』思維和集體無意識狀況的確不能等閒視之。劉子翔首肯:“我想啊,這錢,發七成、留三成。”任傑候慢條斯理地說:“段裡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提成獎,站領導和貨運領班可以適當多分配些。畢竟付出的多,得到的就多,這一點也正常啊!要不要也適當考慮一下?”“多勞多得,倒也應該。哈哈,這符合社會主義的勞動分配原則啊。獎勵嘛,本身就得起激勵作用的。見者有份的大鍋飯沒意思。”劉子翔道:“我看這樣,我們制訂一個按照貢獻大小拉開檔次的分配方案,把多幹多得的分配擺在明處。這樣一來,也可以讓拿錢多的自動幫助我們去做拿錢少的人的工作,形成一種氣氛。”任傑候擔心,按照劉子翔的『操』作方法,賬目明朗了,不僅不能像以前一樣吃小竈,而且有可能暴『露』自己以前在這方面做的手腳,引起職工們的猜疑。以前,他最多發五成,留下一半。這一半主要是應付上面人的吃吃喝喝以及逢年過節的打點。而這發放的五成裡,他們幾個站領導至少分兩成,剩下三成給其他60多號人分。
任傑候策動道:“我覺得還是謹慎一點好。我們可以採取其他辦法嘛。比如說,先每人發一樣的數目,皆大歡喜。再根據貢獻大小,小範圍地悄悄發一部分。這樣做,既產生不了矛盾,又能調動主要人員的工作積極『性』。”劉子翔明白任傑候的意思。任傑候手段高明,瞞天過海、多吃多佔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千里做官只爲財。劉子翔也不是那種嫉惡如仇,覺悟高得一塌糊塗的人。他只是想,吃什麼都得有個好胃口。
“明人不做暗事!”劉子翔意味深長地看了任傑候一眼:“我喜歡心安理得,飯要吃得明明白白。”任傑候竭力引誘劉子翔沾這個腥,以後大家都在一個鍋裡,彼此同流合污,也就抓住了劉子翔的把柄,自然好『操』縱。可惜,這個傢伙不貪吃。任傑候非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