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花下的朝陽城,仍然在冒着滾滾濃煙,大火已經咽il城中居民的門戶卻仍然緊閉着,城頭上數十挺機槍架起警戒,身穿東北軍大衣、頭戴狗皮帽子的官兵站在高處,四處打量,一個個滿臉烏黑卻牛逼得不行,走路的姿勢都與尋常軍隊大不一樣,城裡城外,到處是渾身硝煙吆喝不斷的將士,一個個笑逐顏開,中氣十足,彷彿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一具具凍成冰棍般的日軍屍體被擡到城西亂墳崗清點,六百多失去武裝的僞軍官兵,在黑洞洞的槍口下,揮舞鐵鎬鐵鏟,刨開積雪,再挖開凍結的堅硬泥土,在東北籍將士的監管下,掩埋四百多具僞軍屍體和三百八十一具日軍屍體。
令僞軍們欣慰的是,自己同伴的屍體並沒有被剝光,到了陰曹地府還能穿身體面的衣服去見閻王爺,小日本的屍體就不一樣了,身上穿得最多也就是胯下裹着一條兜襠布,鞋襪連同小背心都不見了蹤影,更別奢談帶走絡實暖和的黃色棉大衣和棉帽了。
暫編特務連連長鄭開來帶着兩個弟兄,提着把漂亮的佐官刀,邁開矯健的步子,走向城東關帝廟,沒走進院子就聽到楊九霄那獨特的大嗓門發出的爽朗笑聲,鄭開來臉上立刻浮現出笑容,加快了前進步伐,向門口站崗的哨兵班長敬了個禮,迎着笑聲走去。
這一仗打下來,鄭開來終於知道安家軍的惠猛強悍,看到了什麼叫做訓練有素,什麼叫做悍不畏死,三個一路上不顯山不露水的團長竟然在迫擊炮發動覆蓋打擊的同時,就身先士卒,率領麾下裝備精良的弟兄向爆炸激起的濃烈硝煙全力衝擊,剛抵近敵陣,一片片手榴彈便甩了出去,成片的爆炸將尚未組織起有效抵抗的日軍官兵炸得四分五裂,殘肢斷臂橫飛,緊接着配備到班一級的輕機槍、衝鋒槍齊聲怒吼,士兵們端起上了刺刀的德制步槍,前仆後繼,打完子彈就對面前所有移動的物體刀刺槍砸,全力打擊,幾乎沒給敵人半點兒反應的時間,就一舉佔領敵軍匆忙構建起的防禦陣地。
攻堅的關鍵時刻,身爲中將師長的顧長風竟然對摳任城南主攻任務的二團進展很不滿意,虎吼幾下,就拔出背上的大刀,撇下一同觀戰的楊九霄、鄭開來等人,率領身邊一個連的精銳侍衛,向前飛奔,冒着密集的彈雨和硝煙,以令人震撼的速度和膽魄越過己方的攻堅弟兄,吼出震天的喊殺聲,衝上剛被炸藥包炸塌的城頭,上百支衝鋒槍和大威力手槍噴出的密集彈雨,轉眼之間就將苦苦支撐、苟延殘喘的日軍防禦線撞碎,打開一個大缺口的朝陽城由此而落入聯軍手中。
這一驚心動魄的情景,令楊九霄等人和隨同而來的東北軍弟兄永遠難以忘懷,他們驚愕之餘,無比崇敬,由此而對“土匪將軍”顧長風以及安家軍勇士們有了更深刻的瞭解,也由此體會到爲何名震天下的安家軍被譽爲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鐵血雄師”,不單止那些官至上校甚至少將的團長們身先士卒,身爲一軍主帥的顧長風以中將之尊,仍然如此地彪悍、如此的不懼生死,麾下弟兄爆發出的滿腔血性就不用細說了。
此時的顧長風,已經洗去滿臉硝煙,換上一件繳獲的日軍黃呢大衣,順便也把臉颳了一下,顯得英氣逼人,似笑非笑的緊閉雙脣,透出健康紅潤的光澤,面對楊九霄、倪顯榮等弟兄尊敬地神色和和暖的話語,顧長風沒有一絲驕傲,顯得非常的平靜和自然。
鄭開來心中暗贊幾下,大步走了過去:“報告將軍,屬下從繳獲品中發現了這把武士刀,上面刻有伊藤四郎的名字,估計是那個被打成蜂窩一般的日軍大隊長的佐官佩刀,看這紅色的刀穗……”
顧長風接過來欣賞一下,隨即還給鄭開來:“不錯,日軍將官佩刀更爲講究,刀穗是金色的,佐官刀的刀穗是這種紅色的,尉官是青色的。這刀做工不錯,刀鞘接近吞口的地方纏着兩圉銀線,估計是哪個軍旅世家的傳統。你收下來吧,北上的路上你不是想帶一把武士刀回去嗎?正好有這麼一把。剛纔我和九哥商量過了,七百多受格弟兄留在這兒不是個事,趁敵人尚未大舉開來,得趕緊逞回後方醫治,下午你負責帶隊,護送傷病弟兄前往建平轉車,到了那兒,咱們的運輸車隊也該到了。”
鄭開來吃了一驚,轉而望向楊九霄,非常愧疚地說道:\";九哥,你記恨小弟嗎?小弟沒有遵守當初許下的諾言,沒艙跟隨九哥砍下一百個小日本的腦袋就離開了……”
“開來,你這是啥話啊你?咱們自己弟兄,怎麼說這個?你的爲人大哥能不知道嗎?而且大哥還知道,是咱們安老大堅持把你送回少帥身邊去的,你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無論在哪兒,咱們都是打日本鬼子,無論你跟着誰,仍然是我楊九霄的好兄弟!”楊九霄樂呵呵地拘了拘鄭開來的肩膀。
顧長風看到鄭開來眼睛發紅,連忙打了個哈哈,引開話題大聲建議:“走吧,咱們進城裡的衙門去看望一下受傷的弟兄,裡面有我的副侍衛長,這小子武藝不精,身法呆滯,被一個垂死的小日本把肚子捅了個對穿,真他孃的窩囊,等他傷好之後,老子要把他趕到新兵團去,看他還長不長記性!諸位請,咱們騎馬進城,完了還得開個會,估計老大那邊很快就會有下一步的任務了。”
衆人點了點頭,紛紛走到院子外面,翻身上馬,數十鐵騎飛奔起來,聲勢不小,馬蹄敲打在城中街道的花崗石板上,發出密集的撞擊聲,帶起的陣陣寒風,讓激戰過後的老城更顯肅殺。
進入充做臨時傷兵營的縣衙走了大半圉,上尉醫官終於逮到個機會,向顧長風彙報:“師座,藥品用得差不多了,急救巾、藥棉紗布等基本用完,消炎藥和針劑只剩三分之一,再不補充,下去再打一仗就成問題了。好在現在天氣冷,傷口不容易發炎,可是凍傷的弟兄劇增,這方面的藥品奇缺啊!”
顧長風不以爲然地擺了擺手:“放心吧,很快就會有足夠的藥品到來!你現在要做的是,立即率領你的部下和工兵連的弟兄們一起,給受傷弟兄包紮,一團和支隊二大隊弟兄正在動員鄉親們準備大豐和擔架,還有繳獲的兩百多匹馬幫忙,中午之前必須出發,把傷員全部送往東南七十公里的建平、凌源,否則會很危險。今天是老天爺開眼下起了大雪,否則日罕囈機早就在咱們腦袋上下蛋了。”
“是,屬下這就準備。”
顧長風滿意地點點頭,看到楊九霄和鄭開來幾個已到前面,圍着一個躺着的傷員噓寒問暖,顧長風過去一看嚇了一大跳,躺着的黑大個雙手雙腳包裹着厚實的紗布,近兩米長的門板竟然裝不下他高大的身軀,一個方方正正的大腦袋枕在接着門板一頭的椅子上,要是整個人豎起來,肯定就像一座鐵塔般高大。
倪顯榮向顧長風低聲介紹:“這是我們支隊特務連的張鐵柱兄弟下半夜成功炸燬鐵橋,鐵柱兄弟居功至偉。當時敢死隊五十弟兄全都裹着白牀單,趴在隨時都有可能裂開的淩河冰面上匍匐前進,從東面彥青他們槍響開始,敢死隊弟兄們就推着四十個炸藥包,悄悄爬向橋墩,其中五個炸藥包就是鈦柱推動的。
“他們成功到了橋下,又是鐵柱站在運送炸藥的門板上,在人梯的最底層頂着五個弟兄升上去,安放炸藥雷管,當時腳下的木板很滑,光乎乎的橋墩也沒有抓得住的地方,只有一條堪堪塞進半個手掌深度的石縫,鐵柱兄弟脫下手套把手伸進去了,才穩住人梯。等炸藥安放完畢,弟兄們下來引燃導火索,看到鐵柱一動不動,就想拽着他跑,摔倒後才知道鐵柱弟兄已經被凍僵了,七八個弟兄把鐵柱擡上門板拽着一路狂奔,等逃到岸上後才發現,鐵柱的雙手十指已經全沒了,估計都留在了橋墩的石縫裡,送到醫院仔細檢查才發現,他的十個腳趾也凍掉了六個,其他四個不知能否保得住。我聽說江南醫院水平高,希望能治好,廢就廢了,起碼能讓鐵柱自己走路……他才二十歲,還沒有娶媳婦兒呢。”
顧長風唏噓不已,彎下腰,對一臉憨笑的鐵柱低聲讚道,“是條漢子!鐵柱兄弟……”
“報告師座,日軍一小隊騎兵在城東北十公里的東山與我警戒小隊遭遇,雙方交火數分鐘後,日軍退去,我小隊戰死兩人,負傷四人,打死敵軍一人,俘虜敵軍傷兵四人。屬下等分析後認爲,集結在北票城中的日軍第八師團十六旅團很可能會對我發起進攻。日前東面鐵路沿線十五公里內尚未發現日軍蹤影,但是嚴峻的形勢迫使咱們不得不盡快拿出應對方案來。”
參謀長樑振宇不知何時到來,在顧長風耳諫低聲通報。
顧長風擡起頭:“老大那達有何消息?”
“暫時沒有,不過估計快了。四大隊隊長戰慶喜中校電告,馮佔海部在巴彥紅軍和四大隊的幫助下,已經突破日軍防線,日前正在向北撤退,日軍緊追不放,打得很苦,各部戰損不下百人。
“屬下非常擔心沒有後顧之格的北票日軍,很可能借機發難,如果下午雪停下來的話,敵機肯定會展開轟炸,而且咱們還得時刻防範第八師團的第四旅團突然開來,畢竟已過四個小時,日軍捨棄火車輕兵急進的話,很可能對我形成兩面夾擊之勢。”樑振宇非常詳細地說出參謀科的意見。
顧長風點點頭:“知道了,你去忙吧。”
“可是一一一一一一”
“沒什麼可是的,我敢用腦袋擔保,日軍在天黑之前到不了,支隊二大隊弟兄看着鐵路伐,咱們三團封死了東北面的唯一陸路,怕什麼?就算日軍拼死來犯,咱們也能從容應對。你回去吧,耐心等待老大的命令,如何決斷,都得等命令下達再說。要是我估計不錯的話,咱們不但不用南撤,老大還會答應咱們的請求,調來生力軍,咱們得做好留下好好打上一仗的準備。”顧長風平靜地解釋。
“是。”
顧長風在周圍將校欽佩的日光中,轉向鐵柱,“鐵柱,我叫顧長風,是你們九哥的好兄弟,同屬安毅將軍指揮,這事你知道嗎?”
“顧……長官,俺明白,俺聽連長說過……”
鐵柱甕聲甕氣地回答,臉上沒有半點兒痛苦之色,彷彿被凍掉手指腳趾的不是自己一樣。
顧長風欣賞地點點頭,“鐵柱,你是此戰的大功臣,我安家軍是一支賞罰分明的鐵軍,絕對不會虧待自己弟兄,絕不會忽視每一個弟兄的功績。等會兒,我建議你們楊司令給你申報一等功怎麼樣?”
“一等功?一等功……長官,一等功能獎一支長官身上這種新式手槍嗎?還有……能配發‘軍功牌’捲菸嗎?”鐵枉紅着臉問道。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顧長風笑道,“行,我安家軍的一等功臣得到的遠不止這些,除了中央軍委頒發的勳章之外,還會獲得五百元的現金獎勵。如果殘廢了,後半生由軍部養着,官升一級,每月軍餉照付,直到過完這輩子爲止,現在這時候川南的榮軍大院裡有七個這樣的弟兄,他們贏得我軍將士的尊重,過得很好……鐵柱,你父母在哪兒?”
鐵柱神色一暗:“俺十二歲那年父母就被日本人禍害了……俺家就俺一個,鄉親們說俺塊頭大,吃得多,俺爹媽養不起第二個,所以就沒給俺多生個弟弟妹妹……俺能活到今天,全靠鄉親們的百家飯,年初九哥率領弟兄們打到咱們村,俺就跟着九哥打小日本了。”
弟兄們輕聲發笑,顧長風卻沒有笑,反而問出一句令大家驚訝的話來:“鐵柱,你胯下的基巴沒凍掉吧?”
鐵柱不好意思地回答;“還好……剛纔隔壁牀的老四給俺把尿,說還是原來的樣子,能使喚。
衆弟兄忍住笑,紛紛望着顧長風,都想聽聽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顧長風直起腰,芙着說道:“這就好,柱子,今天大哥認了你這兄弟,等你治好傷之後,大哥把你轉到川南去,到了那兒,讓你嫂子幫你娶個漂亮媳婦,傳宗接代。還有啊,手指沒了沒關係,手殘心不能殘,要活的像個人樣,你雖然成了大功臣,也不能給九哥和支隊的弟兄們丟臉,到時只要你想點什麼正事,大哥都支持你,等你有了兒子或者閨女,大哥就做他們的乾爹,怎麼樣?”
鐵柱直愣愣盯着顧長風,無意識地猛點頭,淚水一下子酒了出來。
周圍的弟兄們感動不已,顧長風卻拍拍鐵柱的胳膊,低聲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