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席次之爭

柏長青聽了東方逸的話,默默地點了點頭,東方逸接道:“季東平這個人,凡是南七省中的江湖朋友,大家都聽過他的事蹟,此人出身排教,卻以行爲不檢,被排教中現任掌教的師祖逐出門牆,也不知是甚麼原因,當時排教掌教並未追回他的武功。”他頓了頓,接道:“以後失了管頭,更是毫無忌憚,仗着一身不俗的武功,竟成了三湘地區的地頭蛇,連排教掌教,也只好眼開眼閉,對他莫可奈何。”

因爲現任排教掌教呂劍正與衡山派的掌門人無爲真人並坐客席首座,所以東方逸這一段話,說得非常低,低得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

柏長青劍眉一軒道:“三湘地區,多的是鐵錚錚的奇男,熱血好漢,爲何卻任他橫行霸道,茶毒桑梓……”

東方逸道:“老弟,季東平這人,一身武功,已盡獲排教真傳,而且他天資甚佳,可說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兼以平日又肯用功,以致久而久之,不但本身功力與日俱增,而且兼擅各門各派的部份絕招,最近這十多年來,‘青面狼’季東平這個名號,在南七省的武林中,也相當響亮了哩!”

柏長青方自嘴脣一張,東方逸卻又立即接道:“同時,據說此人自出道以來,還不曾有過敗績,一般武林同道,即礙於排教的面子,又顧忌他那高深莫測的武功,自然沒人多管閒事,而如此一來,也就更加養成了他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氣焰。”

柏長青“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微微一頓,又注目問道:“東方老人家之意,是……”

東方逸神秘地笑道:“老弟,到時候我再以傳音功夫通知你。”

柏長青蹙眉問道:“是否該先跟呂掌教打個招呼?”

東方逸搖搖頭道,“不必了,排教不會過問他的事情的。”

頓住話鋒,微微“咦”了一聲道:“怪了,怎麼還沒來?”

話聲剛落,只見林大年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向東方逸躬身道:“副座,他不肯進來。”

東方逸訝問道:“這話怎麼說?”

林大年苦笑道:“副座,他的話,屬下不便轉達。”

東方逸淡笑道:“不要緊,你只管照實複述,我絕不見怪就是。”

林大年掙了掙,才訥訥地道:“副座,他說你這名號……不見經傳,既然忝爲今天這盛會的主人,就該……親自去恭迎他纔對。”

林大年轉述這幾句話時,不但他自己捏着一把冷汗,連坐在客位首座上的排教掌教與衡山派掌門人,也不由爲之臉色一變。

但出人意外的,東方逸卻毫不以爲忤地微微一笑道:“對!他說的是實情,應該由本座親自去恭迎他纔是。”

說着,已站起身來,向首座的呂掌教與無爲真人微微點首道:“老朽前往恭迓一位貴客,暫時少陪了。”

說完,也不等對方答話,立即偕同林大年向大廳外走去。

並坐客席首座的無爲真人與呂掌教,是一位四旬左右的全真與三十上下的壯年人。

當入席之初,儘管東方逸僅將柏長青向這兩位貴賓,含含糊糊地介紹了一下,但柏長青那非凡儀表,與如玉丰神,太引入注目了,尤其他是陪着東方逸,坐在主位的首座上,因此更引這兩位貴賓的注意。

這時,那位排教的掌教呂劍,一見東方逸已離座,不由試探着注目含笑問道:“請問柏少俠與東方副總局主,是怎樣稱呼?”

這話,等於直接查問柏長青的來歷身份,儘管問話的神色與方式,都非常友善客氣,但在習慣上說來,是並不太禮貌的。

但柏長青卻似乎根本沒想到這些,只是淡淡一笑道:“東方副總局主稱小可爲老弟,小可稱他爲東方老人家。”

呂劍一怔道:“難道柏少俠並未在四海鏢局任職?”

柏長青道:“是的,東方老人家雖有意栽培,但小可以茲事體大,需要慎加考慮,尚未應命。”

無爲真人精目深注地接問道:“柏少俠令師是那位武林高人?”

柏長青正容道:“先師‘天虛我生’,二十歲起,便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掌門人恐怕沒聽說過這一個名號。”

無爲真人點點頭道:“是的,貧道沒聽說過,不過天下之大,多的是淡泊名利,不求聞達的異人,令師能調教出柏少俠這等出色弟子來,當是一位絕代高人了!”

柏長青謙虛地笑道:“先師委實算得上一位絕代高人,但小可卻是慚愧得很,所學尚不及先師十之二三。”

無爲真人笑道:“柏少俠忒謙啦!”

微頓話鋒,神色一整道:“據貧道親察所得,柏少俠神儀內蘊,膚泛寶光,必然曾獲曠代奇遇,目前並至少已具一甲子以上的修爲。”

柏長青心中暗道一聲道:“牛鼻子好敏銳的眼光……”

但他口中卻淡笑道:“這回,恐怕掌門人看走眼啦!”

排教掌教呂劍適時岔開話題道:“柏少俠,方纔東方副總局主是否有意請柏少俠援手,挫挫那位‘青面狼’的驕氣?”

柏長青微微一楞道:“呂掌教好精湛的功力!連方纔那麼低微的對話,都聽清楚了。”

呂劍微笑道:“柏少俠,那無關武功,柏少俠該聽說過,排教中,除了武功之外,還有一點不登大雅的小玩意。”

呂劍口中這“不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自然指的是該教的法術這類。

這些,柏長青從小就由他那位“賈伯伯”口中聽說過。

據說:湖南的排教,當創立之初,乃是以法術爲主,武功爲輔,嗣後,歷代迭有變更,那就是武功逐漸增加,而法術卻逐年失傳,到目前這一代,該教的武功,已可與當今八大門派一較雄長,但對那歷代相傳的法術,卻除了真正駕駛木排所必須的一些小法術之外,幾乎已全部失傳了。

當下,柏長青淡笑道,“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如此。”

呂劍面上神色一整,接道;“柏少俠,待會如有出手機會時,請不必顧慮他過去與排教淵源,儘管放手……”

說到這裡,剛好東方逸與林大年二人已率着一高-一矮兩個華服人走進廳來。

呂劍嚥下未說完的話,柏長青卻向着呂劍會心的一笑之後,舉目向那兩個華服人打量過去。

只見爲首一人,年約六旬,斑發,長髯,身材高大,面色青慘,外表上卻是道貌岸然,-付旁若無人的姿態。

有這青慘面孔爲表記,當然,此人就是業已名滿南七省的“青面狼”季東平了。

至於那矮的一個,其實此人並不算矮,不過與那高大的“青面狼”季東平走在起,就顯得矮小了一點。

他,年約三旬,有着一張五官端正,細皮白肉的面孔,從外表看來,也並不可憎。

當這一行四人走近首席時,東方逸跨前一步,向着呂劍下首的兩個空位擺手肅客,說道:“季老哥請!”

季東平目光朝無爲真人和呂劍二人臉上一掃,仰臉漫應道:“那兩個坐在首席的是甚麼人?”

東方逸道:“那是衡山派掌門人無爲真人,和排教的呂掌教。”

問話的是明知故問,答話的,卻也煞有介事似地故意揚聲作答。

季東平仰臉如故,冷哼一聲道:“東方兄要我坐在那兒?”

東方逸道:“自然是這空位上啊!”

季東平下巴一收,雙目中寒芒電射地凝注東方逸,冷冷地道:“東方兄要我坐在兩個後生小輩的下首?”

那無爲真人與呂掌教,畢竟不愧一派宗師,對季東平這種極度輕蔑的話竟置若罔聞地談笑自若,並頻頻互相碰杯。

倒是其他席位上的客人,一見眼前這場面,心知熱鬧而精彩的節目即將上演,不由不約而同地一齊將視線投射過來。

東方逸正容答道:“季老哥,他們二位是一派宗師,這場合,可並非以年齡輩份……”

季東平冷然截道:“東方兄,你對我季東平的爲人,總該有個耳聞!”

東方逸笑道:“是是,季老哥大名,早巳如雷貫耳。”

季東乎道:“既然知道我的脾氣,那你還拿這些甚麼撈什子的一派宗師,來說個屁!”

東方逸苦笑着扭頭-聲沉喝:“林分局主。”

林大年應聲躬身道:“屬下敬候吩咐。”

東方逸沉聲接道:“吩咐卜去,立即再排一個首席客席。”

林大年恭聲笑道:“屬下遵令……”

季東平擺手接口道:“慢着!”

東方逸訝問道:“季老哥還有何見教?”

季東平注目問道:“東方兄這增設的首席客席,是爲誰而設?”

東方逸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是爲你季老哥這位特別貴賓而增設啊?”

季東平冷笑一聲道:“我還以爲你是爲他們兩個增設的呢?”

東方逸蹙眉苦笑道:“季老哥,可得多多諒解本局的處境。”

季東平雙眉一挑道:“我季東平老粗一個,不懂得甚麼江湖禮數,也不知道諒解別人的苦衷,我只知道我自己想怎麼做,誰也不能阻止我!”

東方逸注目問道:“那麼,季老哥想要怎麼做法呢?”

季東平仰臉漫應道:“叫那兩個甚麼一派宗師讓位。”

東方逸苦笑道:“季老哥,你這是存心教我爲難了。”

季東平冷冷一哼道:“算是存心教你爲難吧!”

東方逸依然苦笑道:“季老哥,你該知道,路要讓一步,味要減三分。”

季東平漫應道:“東方兄懂得不少,那你又何妨多讓一步。”

東方逸還是苦笑道:“季老哥該明白,我已經讓得太多了。”

季東平道:“可是,事實上我並不承情。”

東方逸道:“季老哥,今天是本局開幕吉期,務請看小弟薄面,將就一下,改天由小弟專程負荊請罪如何?”

季東平笑道:“東方兄本來無罪,又何須負荊,你只要叫他們兩個讓位,不就得了麼?”

東方逸再度苦笑道:“季老哥,除了要他們兩位之外,別無商量的餘地了?”

季東平道:“不錯!季某人說的話,一向不容許還價。”

東方逸臉色一沉道:“季老哥是蓄意找本局的碴兒?”

季東平道:“是又怎樣?”

東方逸冷笑一聲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氣,季老哥,我提醒你一聲,東方逸的耐性並不怎麼太好呵!”

季東平也冷笑一聲道:“原來你也有三分土氣,我還以爲你連泥人也不如哩!”

東方逸霜眉一挑道:“那麼,你劃下道來吧!”

這時,那客席首座上的無爲真人與呂掌教二人已相偕站起,由無爲真人發話道:“東方兄不必爲區區席位引起干戈,貧道與呂掌教自動讓位……”

東方逸搖手截口道:“兩位掌門人請坐,東方逸可以濺血橫屍,但絕不能讓四海鏢局的人失禮!”

無爲真人與呂掌教互望一眼,搖搖頭,只好重行入座。

季東平卻冷然一曬道:“這話纔算有點男子漢的氣概。”

東方逸挑眉沉聲道:“季老哥,東方逸再說-句,請劃下道來!”

季東平淡淡一笑道:“對付名不見經傳的人,我根本不屑出手,還有甚麼道可劃的。”

扭頭向他身邊的壯年人一聲沉喝:“乖徒兒,先去領教這位東方副總局主的不傳絕藝!”

原來這位華服壯年人,還是他的徒弟。

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那華服壯年人一聲恭諾,二話不說,欺身揚掌,左掌“孔雀開屏”,右手“呼”地一拳,逕行擂向東方逸的前胸-

招兩式,而是分屬於兩個名門大派的武功,“孔雀開屏”,是青城派的“百禽學法”中的精妙絕招,而那一拳卻赫然是少林派的百步神拳。

別瞧這華服壯年人年紀纔不過三旬左右,但這兩招分別屬於兩個派別的武功,在他手上使將起來,不但盡獲該一招-式的神髓,而且勢沉勁猛,儼然名家風範,論身手,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之中。

首座上的無爲真人與呂掌教,也爲之悚然動容。

可是他所遇上的對手,實在太高明瞭,但聞東方逸冷笑一聲:“米粒之珠,也放毫光!”

身形紋風未動,右掌疾如電光石火地一閃而回。

雖然僅僅是那麼飛快地一閃,但那華服壯年人卻如中了邪似的,依然是一幅揚掌進擊的姿態,卻已無法動彈了。

東方逸輕描淡寫地露的這一手,不但全廳普通江湖豪客,沒人看出他是何種手法,連那一派宗師的無爲真人與呂掌教,以及氣焰萬丈的季東平,也好像沒瞧出甚麼名堂來,而一齊蹙眉注目,默然不語。

只有柏長青,見狀之下,不由心中一動,而星目中異彩微閃,但他這種異樣的神色,也僅僅是那麼飛快地一閃,縱然有人注意他,恐怕也瞧不出來。

大廳中,寂靜了剎那之後,季東平才冷笑一聲道:“好身手!值得老夫出手一搏!”

話聲中,全身骨節一陣爆響,右掌已徐徐提起。

東方逸一聲沉喝:“慢着!”

季東平嗔目怒叱道:“怎麼?你老兒怯場了?”

東方逸微微一哂道:“由徒知師,你老兒的玩藝必然也高明不到那裡去,所以老夫不屑出手。”

季東平直氣得鬚髮蝟立,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

但東方逸卻向着柏長青嘴脣一陣翕張,只見柏長青臉含微笑,連連點首。

季東平不愧是老江湖,一度被氣得失態之後,立即猛吸一口清氣,強行抑平心中的憤怒,顯得平靜如常地冷然一哂道:“東方老兒,你這藉口固然是漂亮得很,但此時此地,恐怕由不得你……”

東方逸淡笑着截口道;“你老兒要打架,自然有人奉陪,也必然會令你口服心服。”

不等對方答話,目光移注柏長青道:“柏老弟,有興趣活動一下筋骨麼?”

柏長青含笑起立道:“固所願也,只是不知這位季老人家,肯不肯賜教?”

東方逸笑道:“這個麼,老弟儘管放心,老朽也不妨借用季老兒自己說過的話,恐怕由不得他!”

季東平目光向柏長青一掃,然後移注東方逸,冷冷一笑道:“東方老兒,你自己既然怯場,儘管叫那兩個讓位就是,今天因爲是正月初一,我季某人特別破例,不爲已甚,可是如果你教這麼個胎毛未褪,乳臭未乾的娃兒,代你出場,嘿嘿嘿……你東方老兒能忍得下心麼!”

東方逸冷冷一哂道:“季老兄,話別說得太滿,你該懂得‘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句話的道理……”

季東平截口冷哼一聲:“屁的英雄出少年,好!你既然忍得下心,老夫成全他就是!”

扭頭向柏長青喝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過來!”

柏長青瀟灑地向前邁出三步,與季東平相距八尺,就在酒席間的通道上對峙着。

這兩人,一個如玉樹臨風,一個像半截鐵塔,形成強烈的對比,不明就裡的旁觀羣豪,都不由暗中爲柏長青捏一把冷汗。

東方逸擡手凌空解了那華服壯年人的穴道,道:“年輕人站到一旁去!”

然後,目注季東平道:“季老兒,咱們先睹點東道。”

季東平目光炯炯地在柏長青的臉上掃視着,口中卻漫應道:“你說吧!”

東方逸道:“如果我這位柏老弟敗了,我這四海鏢局的副總局主讓你來幹。”

季東平笑了笑道:“你這副總局主之位,老夫一點也不稀罕,只要你叫那兩個讓出首座就行了。”

東方逸笑道:“如果你老兒敗了呢?”

季東平仰首狂笑道:“我敗了?哈哈哈……東方逸,你聽清楚,如果我季東平敗在這小子手下,我願終身爲奴,以主人之禮伺候他!”

柏長青方自劍眉一揚,東方逸已搶先說道:“這東道,你不是太吃虧了麼?”

季東平道:“談不上吃虧不吃虧,本來,老夫爭的就是那一個首座。”

東方逸飛快地接道:“那麼,丈夫一言,快馬一鞭,好!兩位開始吧!”

季東平道:“不慌,老夫先要知道這小子的身份?”

東方逸笑道:“這位老弟,姓柏,名長青,就是‘松柏長青’中的柏長青三字……”

季東平不耐煩地截口道:“老夫須要知道的,是他的來歷?”

東方逸道:“這個麼,柏老弟已被內定爲本局總督察一職,不過,柏老弟尚未肯屈就,正由我東方逸情商中。”

季東平注目問道:“他的師承呢?”

這青面狼,敢情是被柏長青的安詳神態,和東方逸那滿有必勝把握的神情,弄得有點動搖,而不得不採取比較慎重的態度,竟詳細追問起對方的來歷來。

東方逸淡淡-笑道:“柏老弟師尊,自號‘天虛我生’……”

季東平冷笑接道:“甚麼天虛我生,地虛我生,小子,老夫先讓你三招!”

此人真是妙得很!一聽“天虛我生”這名號竟是名不見經傳,又再度驕狂起來。

柏長青朗朗笑道:“長者命,不敢辭,小可只好有僭了!”

話聲中,已輕描淡寫地攻出三招。

這三招,雖然都是最最平凡的招式,但卻有化腐朽爲神奇的妙用,如非柏長青僅僅是虛應故事而未將招式用老,則這位“青面狼”,在已誇下海口的原則下,勢非當場出醜不可。

季東平雙目中異彩連閃道:“果然有點門道,老夫算是不虛此行了!”

扭頭向東方逸道:“東方老兒,快叫人挪開席位,騰出場地來。”

柏長青飛快地接道:“不必了!”

季東於訝問道:“難道你打算換到大廳外去?”

柏長青笑道:“非也!季老人家-代奇人,當知道‘納須彌於芥子’的道理,是麼?”

季東平微微一楞道;“我懂得。”

柏長青道:“基於上述原理,凡真正高手過招,雖方寸之地,也能迴旋自如,既不受環境所拘束,也不致影響環境,對不對?”

季東乎冷然-哂道:“你知得不少,進招吧!”

柏長青道:“方纔,小可已經有僭,現在理當由季老人家先發招。”

季東平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比老夫狂得更厲害,看來今天老夫足遇上對手了。”

神色-整,沉喝一聲:“小子接招!”

柏長青但覺眼前一花,對方的拳掌已挾着“嘶嘶”銳嘯,交剪而至。

招式的奇詭莫測,勁力之強,當真令人歎爲觀止,並且迫得通道兩旁席位上的賓客,紛紛自動地退了開去。

柏長青朗笑一聲:“季老絕藝,果然不同凡響!”

話聲中,身形微側,竟滑如泥鰍似的,由對方的指掌空隙中滑過,而且,於電光石火的瞬間,與季東平的身軀擦肩而過,到了對方的背後。

此情此景,如果柏長青乘機反擊,縱然有十個季東平也會躺下來了。

季東平不是笨伯,他自然明白這道理,當下,他心中凜駭至極,也於詫異莫名中,霍然回身,注目沉聲問道:“方纔你爲什麼不接招?”

柏長青微微一笑道:“投挑報李,小可也該禮讓三招。”

季東平這時的心情,可真是矛盾已極。

依理,以他的身份而言,本該就此認輸,可是,如此認輸,又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再打麼,方纔連對方的身法都沒看出來,事實已很明顯,多打一次,不過是多丟一次人罷了。

正當他舉棋不定,微一遲疑間,一旁的東方逸卻披脣冷哂道:“季老兒,這架不打也罷,我看,還是請兩位掌門人暫時委屈一下,將首座讓出來算啦!”

這是甚麼話!以季東平的脾氣,又是衆目睽睽之下,他能忍得這-口氣麼?

當下,他雙目中厲芒一閃,冷笑-聲道:“東方逸,別龜縮在一旁說風涼話,有種的,你自己出來!”

東方逸搖手笑道:“謝了謝了!老夫雞肋不足以當虎腕,還想多活幾年哩!”

季東平怒哼一聲,目光移注負手含笑的柏長青,神色一整道:“年輕人,老夫說話不會轉彎抹角,照說,方纔我已經應該認輸纔對,但如此認輸,輸得有點不甘心。”

柏長青心中暗忖:“此人雖然偏激了一點,但心性卻不失爲光明磊落。”

心念電轉,口中卻朗聲接道:“小可不至於如此狂妄,季老可以有權再戰。”

季東平道:“自然要再戰,但老夫要求你取消那禮讓的其餘兩招,現作十招之搏。”

柏長青道:“小可遵命,季老請!”

季東平正容道:“老夫有僭了!”

話出掌隨,剎那之間,兩人已展開一場以快制快的龍爭虎鬥。

季東平的招式,固然是集奇詭快速之大成,但柏長青的招式之快,更使人眼花繚亂,莫名其所以,不但是全廳羣豪和衡山、排教兩位掌門人沒瞧出一點路數,即連那東方逸,也雙目炯炯地凝視鬥場,直皺眉頭。

這情形,很明顯,東方逸也沒瞧出甚麼名堂來。

這兩人,在寬度不及二尺的酒席通道間惡鬥,迴旋之間,自然大受影響,以致季東平不時會碰上兩旁的桌子和板凳。

但柏長青的招式,和步法卻是妙到毫巔地,拿捏得恰到好處,無論是避招和還攻,都巧妙地一一避開了兩旁桌椅的羈絆……

前五招,柏長青見招拆招,很輕鬆而巧妙地化解了。

後五招,柏長青展開反擊,迫得季東平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一連後退五大步。

更妙的是,剛好在第十招上,柏長青輕舒猿臂,扶住季東平的左肩,低聲道,“季老當心菜餚弄污了華服……”

一陣春雷似的掌聲,陡然爆開,使得整個大廳都起了震顫。

季東平一張青臉窘成了豬肝色,羞憤交迸之下,猛然橫心一甩右掌,企圖乘柏長青疏神之下,將其立斃掌下。

詎料他不甩臂還好,這一甩臂,竟感到全身真力好像被凝結了似的,根本不聽他指揮了。

柏長青微鬆健腕,在對方左肩上輕輕拍了三下,並含笑以真氣傳音道:“‘矮叟’朱誠在小可手中一招受挫,季老能支持十招,該足以自豪啦!”

其實,季東平是否真能支持十招,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不過。

當下他怔了怔,才訕然一笑道:“丞相天威,南人不復反矣……”

接着,退立三大步,撩袍向柏長青拜下道:“老奴季東平參見主人……”

柏長青右掌虛空一託,一股無形潛勁,將季東平拜下的身軀,硬行託了起來,搖頭笑道:“季老,這不可以!”

季東平正容道;“主人,老奴當着濟濟羣豪所說的,豈能不算數。”

柏長青淡笑道:“季老,當時,小可可並沒承諾啊!”

季東平道:“不錯,當時主人沒承諾,可也並沒反對,主人,老奴話已出口,絕不能收回,所以,不管主人肯不肯收留,老奴跟您是跟定的了!”

柏長青望着東方逸苦笑道:“東方老人家,解鈴還是繫鈴人,這問題,您可得給小可解決!……”

季東平截口道:“主人,老奴服的是您,除您和您的尊長之外,其餘任何人,老奴都不會買帳,所以,這問題東方老兒解決不了。”

東方逸笑道:“柏老弟,你聽到了?”

柏長青正容道:“不管,這問題我不能承認!”

東方逸沉思着道:“老弟,來個變通的辦法如何?”

柏長青道:“如何一個變通法呢?”

東方逸道:“這辦法叫做各行其是,那就是季老兒可以稱你爲主人,而你卻不妨仍然稱他爲季老,怎麼樣?”

柏長青苦笑不道:“這成甚麼體統啊!”

東方逸笑道:“這就是武林人的體統。”

扭頭向季東平道:“季老兒,這該成了吧?”

季東平點點頭道:“成,只要容許我認定這個主人就行了,其他一切,我都不過問。”

東方逸道:“好!這事情就此一言爲定。”

目光移注柏長青道:“柏老弟,現在該談談咱們的問題了。”

柏長青訝問:“咱們之間,沒啥問題呀?”

東方逸笑哈哈道:“怎會沒有問題,方纔,老朽已當着全廳貴賓,說明老弟已內定爲本局總督察一職……”

柏長青“哦”地截口道:“原來是這個。”

東方逸道:“不錯!就是這個,老弟,本局這總督察之職,地位僅次於副總局主,連總鏢師也在節制之下,目前,此職暫時由老朽兼任……”

柏長青再度截口道:“東方老人家,這總督察-職,地位既然如此尊崇,小可恐怕擔當不了,有負老人家的殷望。”

東方逸笑道:“老弟,以你老弟的機智武功而論,縱然將我這副總局主得職位給你,也還太嫌委屈啦!”

柏長青道:“東方老人家過獎,使小可深感汗顏,但既承一再敦促,小可如果再要推辭,就顯得太不識擡舉了!”

東方逸似乎沒想柏常青的態度,會轉變得如此之快,不由殊感意外,精目中異彩一閃道:“老弟算是已經答應屈就了?”

捫長青正容答道:“原則上,小可已接受,只是此職非同等閒,總局主方面是否……”

東方逸爽朗地大笑截口道:“這個,老弟請儘管放心,有關用人方面,我這副總局主至少可以當一半的家,總局主決不致有異議就是。”

不待柏長青再開口,日光環掃全廳,震聲接道:“諸位賢賓都聽到了,柏長青少俠已慨允屈就本局總督察一職,這是本局的無上光榮,也是本局繼開幕大典,與柏老弟和季老哥之間的武林佳話之後的另一件大喜啦,諸位,沒入座的請趕快重行入座,今天,咱們當做競日狂飲,不醉不休……”

當夜上燈時分。

柏長青與東方逸林大年等人正在後進的小花廳中品茗清談間,柏長青陡地一挑雙眉,緊接着,東方逸也微有所覺地雙目中寒芒一閃。但他們兩人還來不及採取行動,“嘶”聲刺耳,一道烏光穿窗而入,“篤”地一聲,一個黑忽忽的東西,緊釘在桌面上。

林人年臉色變了一變及打量那釘在桌面上的東西,長身而起,即待穿窗而去。

但柏長青淡淡-笑道:“不必了,人家至少已出兩裡之外啦!”

林大年頹然一嘆,東方逸卻脫口驚呼道:“鐵板令!”

柏常青目光一瞥桌面上那黑忽忽的東西,只見那是一塊三寸長,兩寸寬,二分厚的鐵牌,正面鐫有一對栩栩如生的童男童女的半身像,反面卻是一具琵琶,而且上面扎着-個紙卷兒。

東方逸話鋒微頓,一面伸手取過那紙卷,-面蹙眉自語:“準是昨晚那小子……”

柏常青驚訝問道:“副座,鐵板令是什麼來歷?”

東方逸一面打開手中紙捲過目,一面漫應道:“鐵板令的來頭,大得很。”

接着又冷冷一笑笑道:“果然是那小子。”

柏長青道:“副座是說,昨晚那位想強取本局總鏢師一職的年輕人,就是這鐵板令的主人?”

東方逸點點頭道:“是,也不是。”

柏長青蹙眉苦笑道:“副座這話,可將屬下弄糊塗了,同時他送鐵板令來是甚麼意思呢?”

東方逸將那已打開的紙卷遞給柏長青道:“老弟先瞧瞧這個。”

柏長青接過紙條,只見上面如龍蛇飛舞地寫着數行右軍狂草:字諭四海鏢局副總局主東方逸:本令主正追索一個心狠手辣,居心叵測,而武功奇高的歹徒,貴局新任總督察柏長青,武功來歷,均甚爲可疑,令到着即切實查明,並於本夜三更正,前往嶽麓絕頂,向本令主繳令面陳一切!

柏長青看完之後,不由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

東方逸道:“以鐵板令主的身份地位而言,這口氣倒也不算過份的誇大。”

柏長青接問道:“鐵板令主究意是何許人?副座今晚是否準備前往嶽麓絕頂覆命?”

東方逸沉思着答道:“有關鐵板令主的來意,說來話長,我想待會再說,至於今晚嶽麓之行,自當準時前往。”

柏長青訝問道:“小小-塊鐵板,竟有如此大的權威?”

東方逸苦笑道:“休說我東方逸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執當今武林牛耳的少林派掌教,甚至列名六句歌謠小的八位高人,也只有奉命唯謹的份兒。”

柏長青搖頭苦笑道:“武林中事,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微微一頓之後,又注目接問道:“那麼,副座對屬下的來歷,準備怎樣回報呢?”

東方逸道:“當然是實情實報。”

柏長青劍眉一挑道:“副座,您不妨如此告訴他,有甚麼事情,可直接找我柏長青!”

東方逸淡淡笑道:“這個,我會說的。”扭頭注視了-下滴漏銅壺,接道:“目前,還有半個更次的多餘時間,現在,先說說鐵板令主的來歷也好。”頓住話鋒,注目接問道:“老弟,令師竟沒向你說過鐵板令主的來歷?”

柏長青正容答道:“說是說過,只是語焉不詳,屬下曾經說過,先師歸隱時才二十歲,而他老人家飛昇時卻已是百齡以上的人了,所以,最近八十年以來的武林動態,他老人家可是隔膜得很。”

雖然是滿口胡言,說來卻也條條是道。

東方逸“哦”了一聲道:“這就難怪了。”

話鋒微微一頓,淡笑着注目問道:“令師既然歸隱之後,很少在江湖走動,而老弟你又出道不久,卻怎會對各派武功,都那麼熟悉呢?”

柏長青暗罵一聲:“好一隻老狐狸……”

但他口中漫應道:“先師他老人家雖然淡泊名利,不注意武林動態和江湖是非,但卻是嗜武如命,較有名氣的各門各派武功,卻都曾下過不少的工夫,所以,屬下才能對當今各派武功,有一個相當的概念。”

東方逸笑道:“像令師這等武林奇人,也真是夠奇的了!”

微頓話鋒,伸手一指鐵板令主正面所鐫的兩個半身人像道:“老弟看到這兩個半身人像麼!”

柏長青點點頭道:“屬下看到了。”

東方逸接道:“這兩個半身人像,就是當代武林至尊‘和合雙童’也就是‘不老雙仙’,同時也是這鐵板令的主人。”

柏長青“哦”了一聲道:“怪不得副座您方纔-見這鐵板令,就斷定與昨宵那上門尋事的年輕人行關。”

東方逸道:“是的!因爲那年輕人曾經露過‘不老雙仙’的武功,而鐵板令更是接踵而來。”

柏長青接問道:“副座,方纔屬下問到那人是否就是鐵板令主時,副座曾說‘是,也不是’,那又是怎麼說法呢?”

東方逸微笑地道:“照說,凡是一種令符,都是認令不認人,誰持有該令符,誰就算該令符的主人?這話對麼?”

柏長青默然點首,東方逸淡笑接道:“基於上述這道理,所以我當時說‘是’,至於那‘也不是’的理由,那是因爲全體武林同道所公認的鐵板令主是‘不老雙仙’,現在明白了麼?”

柏長青點頭道:“屬下明白了,如果昨宵那年輕人真是‘不老雙仙’的衣鉢傳人,而持有此令時候,那就算是名正言順的鐵板令主了,是麼?”

東方逸道:“那是當然的事。”

頓住話鋒,沉思着接道:“至於這鐵板令的來源,那是因爲‘不老雙仙’最初行道江湖時,就是以-對賣唱的小情侶姿態出現……”他頓了頓,按道:“老弟該知道,一般伴奏的樂器如琵琶檀板之類,絕大多數都是木質……可是,當時這一對風塵俠侶所用的伴奏樂器,男的卻是兩片空的鐵板,女的是-具風磨銅質的琵琶……”

他略沉思,繼道:“久而久之,‘鐵板銅琶’,就成了這一對風塵俠侶的標誌和綽號,俠蹤所至,武林敗類和江湖宵小聞風而逃……”

柏長青截口問道:“副座,以後怎會沒有提過‘鐵板琵琶’的綽號號呢?”

東方逸沉思着接道:“那人概是四十多年多年以前,西藏密宗聯合天竺番僧人舉侵襲中原武林,將當時的大好江湖,弄得烏煙瘴氣,並幾乎動搖了國本。當時,幸虧‘鐵板銅琶’這對風塵俠侶,振臂一呼聚合武林同道,在洛陽北邙山麓展開-次正邪主力大決戰,結果,‘鐵板銅琶’大展神威,盡殲密宗與天竺的首腦,才使這場武林大劫得以消弭。當時,這對威震華夏的俠侶,雖然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但望之卻仍如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所以,經過這-次大戰之後,武林中各派首腦決議,鑄成鐵板令兩枚,恭送他們夫歸,尊之爲令主,並賀號‘和合雙童’與‘不老雙仙’。從那次以後,‘和合雙童’成了武林中共同崇拜的至尊偶像,而‘鐵板銅琶’這一綽號,也就沒有再提起了。”

這些,其實柏長青早就由他那“賈伯伯”的口中聽說過,但他卻裝成聽得不勝嚮往地道:“如此說來,那鐵板令主倒是兩位功在蒼生的大大好人了。”

東方逸道:“當然是大大的好人,否則,老朽豈會隨便聽他的支使。”

捫長青俊眉緊蹙地道:“只是他怎會對屬下懷疑呢?”

東方逸略一沉吟道:“這個,這紙條上已約略提及,而老弟你昨晚又勝過他,這對於他的身份地位而言,當然不是一件小事,而偏偏老弟的師門又不爲人所知,這些串連起來,就足以構成他對你得懷疑。”

柏長青點頭道:“這倒是實情!……”

東方逸截口按道:“待會老朽嶽麓繳令時,順便叫問他,所追查的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柏長青提道:“這倒有勞副座費神了。”

東方逸笑道:“老弟你是什麼話!咱們既然已成爲一家人,你的事還不就是我的事麼?”

柏長青笑道:“只是屬下剛蒙拔擢,尚未建分寸之功,卻首先爲副座帶來麻煩,真是不安得很……”

東方逸含笑截口道:“老弟,別酸啦!”

目光再度一掃滴漏銅壺,伸手將鐵板令揣入懷,正容接道:“時間不早,我該走了。”

柏長青道:“副座,屬下陪您一道去。”

東方逸搖頭道:“不可以,鐵板令規矩極嚴,除指定之人外,絕不容旁人窺探……”

話聲中,人已穿窗而出。……

風雪雖已停止,但嶽麓山巔,卻早已成了一片粉妝玉琢的銀色世界。

時正三更。

嶽麓絕峰一塊積着尺許積雪的嵯峨巨石上,卓立着一位身材修長,白紗幛面,身著白色儒衫的怪客。

那紗巾透射出兩道電似的目光,凝注着由山下疾奔而上的淡淡人影,不時放射着異樣的光彩。

少頃,那疾奔而上的人影,已停立白衫人面前丈遠處,那赫然就是奉命前來複命的東方逸。

東方逸目注那白衫人站立在那厚達寸許的積雪上,竟似沒有重量似地,不由心中微凜,深深一躬道:“老朽東方逸,參見令主。”

白衫人漫應道:“免禮,先繳令牌。”

白衫人語音蒼勁,身材修長,顯然並非昨晚前往四海鏢局鬧事的那位年輕人。

這情形,不由使東方逸暗中一蹙霜眉,但他口中卻恭應:“老朽遵命。”

說着,探懷取出鐵板今,雙手託着向前送道:“請令主查驗。”

白衫人輕描淡寫地右掌凌空一抓,那還在丈外的東方逸手中的鐵板令,已飛入他的手中。

這輕功,這接引神功,着實現出這位鐵板令主,委實是身懷無上神功的絕頂人物。

東方逸心中暗忖時間,白衫人已沉聲問道:“東方副局主,本令主所交辦之事,怎樣了?”

東方逸恭聲道:“回令主,那柏長青武功高強,本心忠厚,而且年事又輕,似乎不可能是令主所迫索的歹徒。”

白衫人接道:“似乎?那你還是不敢肯定他不是壞人?”

東方逸道:“這個,老朽與他相識才不過一天,自然不敢貿然肯定。”

白衫人雙目中精芒一閃道:“那麼他的師承呢?”

東方逸道:“據他自己說,他的師傅是……”

接着,將柏長青那胡謅的一段師承來歷複述了一遍。

白衫人淡淡一笑道:“這些,本令主也知道,只是你東方副局主能信得過這一段話麼?”

東方逸道:“回令主,有道是用人不疑,站在老朽的立場,在沒有獲得確切的反證之前,自不能任意懷疑人。”

白衫人點點頭道:“你這話也委實有點道理,不過,你莫忘了,這是本令主所交辦的事。”

東方逸恭應道:“是,老朽記下了。”

白衫人沉聲道:“目前那柏長青既然在你的手下任職,那麼本令主責成你隨時注意他的行動,半年之後,本令主當再找你回話。”

東方逸道:“是的,老朽當勉力以赴。”

白衫人微一沉吟道:“方纔,那柏長青是否已見到本令主的便箋?”

東方逸點點頭道:“回令主,他已經見到。”

白衫人問道:“當時他怎麼說?”

東方逸道:“當時柏長青說過,令主實在沒有懷疑他的理由,縱然覺得他有甚麼可疑之處,令主也該直接找他查證,才比較妥當……”

白衫人截口冷笑道:“你可以轉告他,有必要時,我會直接找他的。”

東方逸點點頭道:“老朽記下了。”

白衫人揮揮手道:“好了,你可以請了。”

東方逸囁嚅地道:“令主,老朽可不可以請問幾句話?”

白衫人笑道;“當然可以,你問吧!”

東方逸正容注目道:“請問令主,您可能不是‘鐵板銅琶’本人吧?”

白衫人沉聲道:“東方逸,你好大的膽子!”

東方逸連忙躬下身子道:“老朽知罪,但務請令主格外原情,因爲老朽有不得不問的苦衷。”

白衫人道:“這話怎麼說?”

東方逸道:“因爲鐵板令已有半甲子未出現武林,而目前令主所顯示的法駕,又與傳說中的‘不老雙仙’。有點不相符合!……”

白衫人精目寒芒一閃道:“你懷疑本令主是冒牌招搖?”

東方逸一面暗中將功力提到極致,以防對方猝然發難,一面卻恭聲答道:“老朽不敢,但老朽私心僅僅以爲令主是‘不老雙仙’的衣鉢傳人,所以,敬請令主賜予說明,並請准予老朽瞻仰一下令主絕世丰采。”

白衫人笑了笑道:“你很會說話,本令主可以寬恕你的失禮,但你的請求目前卻礙難照辦。”

東方逸的臉上方自掠過一絲失望神色,白衫人卻又淡笑着接道:“不過,本令主可以告訴你,時機成熟時,兩位老人家會准予本令主以本來面目出現的。”

這話,等於已承認他是‘不老雙仙’夫婦的衣鉢傳人了。

東方逸禁不住恭聲道:“謝謝令主,老朽已知足了。”

白衫人注目問道,“還有甚麼要問的麼?”

東方逸沉思着道:“有關令主所交辦要查究的那個歹徒,不知究系怎樣的一個人?”

白衫人道:“本令主目前只能如此告訴你,那人是跟本門頗有淵源的一個叛徒,年在四旬上下。”

東方逸心念電轉:“要追查一個年在四旬左右的叛徒,卻怎會懷疑到年紀幾乎小了一半的柏長青身上來呢……”

白衫人似乎能看透東方逸的心事似地,淡然笑問道;“你是否認爲本令主懷疑一個年在二十左右的柏長青,太沒有理由。”

東方逸訕然一笑道:“令主聖明,老朽確有這種想法。”

白衫人漫應道:“以你目前的成就,該知道,一個人武功精進到某一階段時;他是無須易容和化裝,即可改變自己的容貌的。”

東方逸似乎略有所悟地怔了一怔,然後點點頭道;“老朽明白了。”

白衫人語聲一沉道:“本令主所約見的另一個人即將到達,你該走了!”

東方逸恭聲道:“是!老朽告辭。”

向着白衫人深深一躬,轉身向山下奔去。

東方逸回到長沙城中的四海鏢局時,也不過四更才過,柏長青和林大年莫子英三人,還正在花廳中秉燭清談以待哩!

柏長青不等東方逸落座,即迫不及待問道:“副座,情形如何?”

東方逸坐下之後,隨即將在嶽麓山巔與白衫人的全部對話與經過情形複述了一遍,說話間,一雙精目,始終沒離過柏長青那張俊臉。

可是柏長青除了雙眉微蹙之外,臉上神情,可根本沒甚可疑之處,最後他只好自己加上按語道:“本來老朽認爲昨宵上門尋事的那個年輕人,就是鐵板令主,可是事實證明,這忖想是錯了。”

柏長青沉思着道:“果如鐵板令主所言,則昨宵那位不速之客,極可能就是鐵板令主所要追索的叛徒。”

東方逸點頭接道:“老弟這推想,極有價值。”

微頓話鋒,輕嘆着接道:“這事情,委實透着稀奇,但事不關己,咱們無須瞎操心,還是等候事態自然發展吧!”

話鋒再頓,目注柏長青道:“老弟,老朽想明午起程回總局,向總局主面稟此間所發生的一切,老弟是否可以同行?”

柏長青道:“屬下還有一點私事未了,想過了元宵,再起程北上。”

東方逸笑道:“既然是私事,老朽不便過問,那隻好獨自先走了。”

柏長青笑了笑道:“副座,其實那並非甚麼不可告人的私事,只是有個約會而已。”

東方逸神秘地笑道:“約會?那必然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姑娘吧。”

柏長青微笑地道:“副座只猜對一半,那委實算得上是一位天仙化人的美人,但卻不是姑娘,而極可能是一位夫人,也很可能是一位武功奇高的前輩異人。”

東方逸似殊感興趣地接問道:“老弟如果沒甚礙難,我倒希望你能說得更詳盡一點?”

柏長青淡笑着接道:“事情是這樣的,月前屬下途經洱海時,因留戀那兒的山光水色,曾獨自僱舟做過一日之遊,不料卻在湖中邂逅一位美若天仙的中年夫人,而訂下了忘年之交。”

東方逸接問道:“那是一位怎樣的夫人?”

柏長青道:“那位美夫人年約三旬左右,手捧一具黑黝黝的,也不知是甚麼質料的琵琶,但武功可高明得很。”

東方逸注目道,“當時,老弟沒問過她的姓名?”

柏長青道:“問過,但她不肯說,當時她說爲了找一個人,在大理還要小做勾留,如果真想知道她的來歷,不妨於元宵夜初更在岳陽樓下的湖濱等她。”

柏長青這些話,假裡有真,真中有假,也不知他的葫蘆中究竟賣的是甚麼藥?

東方逸接問道;“那她是準定會來的了?”

柏長青漫應道:“那也不一定,當時她也說過,如果一過二更還沒來,那就因事羈絆,不必再等她了。”

東方逸道:“她此行除了要告訴她的姓名之外,有沒有別的事情?”

柏長青道:“有的,她說還要請我幫她代辦一件要事。”

東方逸道:“萬一你們元宵之約彼此參差了呢?她是否訂有後會的時地?”

柏長青道:“這倒不曾,可能是爽約的成份不多吧!”

東方逸淡淡一笑道:“這倒真是一位怪人。”

略爲一頓,才正容接道:“既然如此,老朽就獨自先走,老弟洞庭赴約之後,希望立即兼程北上,莫教老朽望穿秋水。”

柏長青恭諾道;“屬下記下了。”

東方逸目光一掃在座諸人,淡淡一笑道:“諸位都是整夜未睡,現在各自回房休息一會吧!……”

翌日,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雖然地面上積雪未消,但因是新正初二,一般穿着簇新衣裳,出門給親友拜年的紅男綠女,卻是絡繹於途。

不過,也因纔是新正初二,一般商家,都沒開張,大街小巷的各行各業,都盡大門緊閉,頂多是開一道側門讓人出入。

柏長青已預定初五首途前往嶽州,當天正午,送走東方逸之後,他向林大年問明瞭一些長沙城的名勝古蹟,並婉謝了林大年的陪同,和季東平的隨待,獨自個兒邁出大門,隨着那些拜年的人潮,信步向前走去。

長沙,在歷史上本是一個有聲有色之地,自然多的是名勝古蹟。

雖然是走馬看花,但他半天工夫,已遊遍了長沙城內有名的勝地,如天心閣,楚王臺,白沙井,賈誼祠……等等,回程時,已經是夕陽無限好的黃昏時分了。

可是,他似乎遊興未盡,途經馬王街時,還匆匆憑弔了一下楚王馬殷的故宅,然後走進了位於馬王街末端的順天堂大藥房。

順天堂大藥房,是長沙城內數一數二的大藥房。

藥房不同於其他行業,雖然是新正初二,還是有人輪值配藥,以應一般緊急病患之需。

柏長青前腳才跨進小門,坐在櫃檯內的一箇中年人已含笑拱手道:“恭喜恭喜!新年好!”

柏長青也含笑拱手道了恭喜。

但那中年人才入目柏長青那拱手的姿勢,不由目光一直,怔了怔,才恭聲問道:“貴客是來自雲貴?”

“不錯!”

“貴客需要些什麼貨色?”

“特號野山人蔘十枝。”

“有的,請貴客先付定金。”

柏長青探懷取出一物,平託掌心,那中年人目光一觸之下,立即臉色大變。

原來柏長青掌心託着的,竟是“矮叟”朱誠的虎頭令,虎頭令代表川、湘、黔三省綠林道總瓢把子的身份,而這順天堂大藥房又顯然是綠林道的一個聯絡站,試想,那中年人入目之下,怎能不臉色大變I”

那中年人臉色大變中,不由自主地躬下了身子,但柏長青卻揚掌虛空一託,將那中年人躬下的身子硬行託了起來,淡淡一笑道:“先生,該我去看貨色了。”

那中年人低聲恭諾着將柏長青導入後進的一間密室中後,又待行下大禮,柏長青再度制止之後,正容問道:“兄臺貴姓大名?”

那中年人恭答道:“小的吳長髮。”

柏長青接問道:“這聯絡站是吳兄負責麼?”

吳長髮答道:“是的!”

柏長青道:“鐵板令主這幾天是否到這兒來過?”

“來過”

“有甚麼交代?”

“他老人家有一封信留交給您。”

“好,請吳兄將信拿來。”

吳長髮由牀腳上一個極隱密的小小暗櫥中取出一個密封的信函,雙手遞給柏長青。

柏長青撕開密函,匆匆一瞧之後,沉思着道;“吳兄,勞駕你取文房四寶來。”

吳長髮道:“文房四寶這房間中就有。”

說着,由書桌的抽屜中取出一套頗爲講究的文房四寶。

柏長青立即就書桌上振筆疾書,片刻之間,已寫好滿滿一張信箋,加封之後,交與吳長髮道:“吳兄,這封信請你妥爲保存,三天之內,鐵板令主當再到此間,屆時請將此信轉交給他。”

吳長髮接過信函,恭應道:“小的記下了。”

柏長青沉思着道:“這些日子中,貴幫有沒有獲得‘女飛衛’冷女俠的消息?”

吳長髮道;“還沒有。”

柏長青道:“吳兄還記得貴總瓢把子有關此事的令諭麼?”

吳長髮道:“小的記得很清楚,一有人發現冷女俠的俠蹤,就告訴她說,她在大理所邂逅的一位年輕人有要事找她,同時並將冷女俠的行蹤通知少俠您。”

柏長青點點頭道:“很好,現在我即將離開長沙,取道嶽州前往洛陽,所以有關貴總瓢把子前此的令諭,需要略加修正,那就是有關冷女俠的行蹤,如一有發現之後,不必再通知我,可逕行暗中通知貴前任朱總瓢把子,也就是現已轉任四海鏢局總鏢師的‘矮叟’朱誠,聽明白了麼?”

吳長髮恭答道:“小的明白了。”

柏長青道:“那麼,請吳兄立即以最快速方式傳報貴總舵,通令所屬照辦。”

吳長髮道:“是的,小的立即遵辦。”

柏長青笑了笑道,“我是藉口購買上等野山人蔘來的,現在請吳兄代爲挑選四枝上貨,懂麼?”

吳長髮恭喏着,躬身退了出去。

少頃之後,柏長青昂然走出順天堂大藥房,安詳地步上歸途。

五天之後,柏長青季東平主僕二人已到達嶽州。

嶽州位於洞庭湖東北岸,爲湘省重鎮之一,名勝古蹟甚多,如岳陽樓,呂仙亭,三國時代人物的魯肅墓,小喬墓,以及楚莊王的擂鼓臺等等,無一不足以今人觸發思古之幽情,而流連忘返。

柏長青因距離他所委託的元宵夜初更岳陽樓下的約會,尚有七天之久,自然樂得藉此機會,忙裡偷閒,尋幽探勝,並順便一遊八百里煙波浩蕩的洞庭湖。

可惜的是目前正是洞庭湖的枯水期,像唐代大詩人杜甫筆下那“吳楚東南圻,乾坤日夜浮”,以及孟浩然所譽“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那種磅礴雄偉的壯觀景色,已暫時沒法看到。

不過,對於一位初次光臨的遊客而言,枯水期的洞庭湖也還是有它賞心悅目之處的,何況還有一位識途老馬季東平充任嚮導哩!

七天光陰,彈指而過,轉眼已是火樹銀花的元宵佳節。

這天,黃昏時分。

柏長青季東平二人在岳陽樓上共進晚餐已畢,步下樓梯時,一位儀態萬千,白衣勝雪,懷抱琵琶的中年美婦,正蓮步姍姍地迎面走來,赫然竟是那在雲南洱海中邂垢的那位神秘中年美婦。

不過,在洱海時她穿的是一身紅色衫裙,目前卻是一身潔白羅衫而已。

柏長青入目之下,幾乎要脫口驚呼出聲地心念電轉着;“世間竟有此種巧事麼?半月之前,我在東方逸面前信口胡謅了這麼一個約會,想不到居然真會在此時此地,遇上她……”

他的念轉未畢,那白衣美婦已首先驚呼出聲道:“啊!小弟,你好?”

她的語聲,似乎有點沙啞,柏長青心念轉動間,也不勝驚喜地答道:“好,好,託大嬸的福……”

白衣美婦嬌嗔地截口道:“叫我姊姊不行了麼!大嬸大嬸的將我叫成了老太婆啦……”

目光一瞥恭立柏長青背後的季東平,話鋒一轉道:“這位是……?”

季東平正容搶着笑道:“老朽季東平,是主人新收的奴僕。”

白衣美婦目光一亮地道:“小弟,你真有辦法,連威鎮三湘的季老師也給你收服了。”

柏長青方自淡淡一笑間,季東平已躬身說道:“主人,老奴是否該先行告退?”

柏長青點點頭道:“也好,季老先回客棧去歇息吧!”

季東平躬身退去之後,白衣美婦目注柏長青笑道,“陪姊姊喝幾杯,怎麼樣?”

柏長青道:“小弟理當爲姊姊接風……”

兩人重行登上岳陽樓,揀了一個雅座,叫好酒菜之後,柏長青試探着笑問道,“姊姊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白衣美婦擡腕一掠髮際青絲,笑了笑道:“離別才半年,你又沒甚麼改變,怎會認不出來!”

柏長青注目微笑道:“姊姊再仔細瞧瞧,我真的一點也沒改變麼?”

柏長青這兩次的問話,都是有所爲而發。

他年紀雖輕,但先後經過他那“賈伯伯”,“不老雙仙”和於四娘等人的諄諄教誨和耳提面命,對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卻是相當熟稔。

兼以他天份高,警覺性也特別敏銳,當他一見這白衣美婦時,下意識中即感到有點不對,但一時之間,卻又說不出來,究竟是那一點不對。

經過短暫的交談之後,這種“不對”的感覺,更是愈益加深,總覺得對方那舉止神情之間,與前此在洱海中所邂逅的那位紅衣美婦,或多或少有點不同。

同時,他也覺得這白衣美婦來得太巧,巧得令人難以相信。

第十四章 共商密計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時刻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時刻第十五章 各有隱衷第十六章 棄暗投明第十章 令主揚威第二十九章 將計就計第三十章 千鈞一髮第四章 瞞天過海第二十七章 僥倖脫困第二十九章 將計就計第一章 世外桃源飛血雨第十六章 棄暗投明第三章 細說根由第七章 關中三鬼第一章 世外桃源飛血雨第十一章 不卑不亢鬥太君第二十九章 將計就計第五章 席次之爭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時刻第一章 世外桃源飛血雨第二十九章 將計就計第八章 情有獨鍾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二十章 卻敵解毒第五章 席次之爭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一章 世外桃源飛血雨第九章 化險爲夷第八章 情有獨鍾第四章 瞞天過海第七章 關中三鬼第十四章 共商密計第十五章 各有隱衷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十七章 獨探摘星樓第二十八章 重創番僧第十七章 獨探摘星樓第二十七章 僥倖脫困第十五章 各有隱衷第十四章 共商密計第十九章 不祥預兆第二十七章 僥倖脫困第十七章 獨探摘星樓第一章 世外桃源飛血雨第九章 化險爲夷第十五章 各有隱衷第二十章 卻敵解毒第八章 情有獨鍾第二十九章 將計就計第十一章 不卑不亢鬥太君第二十九章 將計就計第九章 化險爲夷第十一章 不卑不亢鬥太君第十章 令主揚威第十五章 各有隱衷第三十章 千鈞一髮第四章 瞞天過海第八章 情有獨鍾第二十九章 將計就計第六章 將錯就錯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三章 細說根由第八章 情有獨鍾第八章 情有獨鍾第七章 關中三鬼第十四章 共商密計第二十二章 徒勞無功第五章 席次之爭第十二章 初顯神技退雙矮第十章 令主揚威第二章 九死一生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四章 瞞天過海第二十六章 腥風血雨漫北邙第二十二章 徒勞無功第二十三章 方府探秘第九章 化險爲夷第十二章 初顯神技退雙矮第二十四章 魔劫重重第二十二章 徒勞無功第八章 情有獨鍾第二十章 卻敵解毒第二十六章 腥風血雨漫北邙第十五章 各有隱衷第二十一章 一段秘辛第十五章 各有隱衷第一章 世外桃源飛血雨第七章 關中三鬼第十章 令主揚威第二章 九死一生第十三章 最痛苦的時刻第二十二章 徒勞無功第十七章 獨探摘星樓第十九章 不祥預兆第十二章 初顯神技退雙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