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提燈看刺刀

告別

“韓越,你幹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可以理解爲你是出於喜歡我,怕我一個人覺得孤獨嗎,啊?”

韓越一下子愣住了,眼睜睜看着楚慈繞過他走進臥室,砰地一聲甩上門。

他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心裡萬般糾結。一方面覺得這時候就該撲上去,理直氣壯的說老子就是喜歡你,爲了讓你高興什麼都願意做;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沒臉說這話,而且如果說了,就好像把一件很珍貴很致命的東西交到了楚慈手裡,而楚慈肯定不是會好好保管這件東西的人。

韓越愣了很長時間,知道腿都有點麻了,才稍微活動了一下,慢慢走到臥室門前去敲門。

楚慈在裡邊一聲不響,韓越敲了一會兒,見沒反應,就輕輕的擰開門鎖,走了進去。

臥室裡大白天卻拉着窗簾,光線一點都投不進,黑沉而安靜。電腦被合攏放在牀頭櫃上,楚慈背對着他,側躺在牀上,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別的什麼。

韓越走過去,輕輕摸摸他露出被子之外的肩膀,感覺觸手有些涼,就把被角拉上去掖好。

“老子當然是喜歡你的了,喜歡你纔要討好你嘛。連畜生都知道求偶的時候要築個巢,叼個食,才能討配偶的歡心,老子能不知道嗎?”韓越頓了頓,低聲笑起來,“不過人類精神需求高一些,要談尊重要談感情,我這不是在感情上討好你呢嗎?”

楚慈偏過頭,看着韓越,聲音裡一點情緒都聽不出來:“原來你還知道自己是人類,真夠早的啊。”

“……行行行,以前我都不算人,畜生不如,你滿意了吧?”

楚慈把頭扭回去,低聲說了句什麼,韓越一開始沒聽清,後來琢磨一下應該是“盡幹傻逼事”之類的話。

韓越知道楚慈這人,平時看上去一張冷臉不大說話,但是真要張口的時候嘴巴也相當毒的。這時候如果**的話,楚慈嘴上不會再說什麼,但是起碼一星期內不會正眼看韓越一下,問話不回電話不接,在家裡整個就是個啞巴。

韓越已經受夠了這種冷漠和無視。

以前他解決不了的問題全都付諸暴力,後來卻慢慢發現暴力和強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自己在楚慈心裡變成一個面目模糊的暴力符號,不需要理睬,只需要躲避。

他俯□去,裝作沒聽見剛纔的話,貼着楚慈的耳朵問:“我不上小號騷擾你了,起來打遊戲吧?”

楚慈聽若未聞。

“你不是要儘早升到七十級嗎?好不容易今天有點精神,別睡過了呀。”

楚慈還是一動不動。

韓越伸手摸摸他的溫度,自言自語:“難道是哪裡不舒服?不會吧,沒發燒啊。還是藥性沒過去?想吐?胃裡難受?……”

他轉身想打電話叫醫生上樓,還沒找到手機,楚慈突然坐起身,冷着臉說:“把電腦給我。”

韓越立刻顛顛的跑去架好那種能跨過牀面的臺子,又把筆記本放到臺子上,這樣能讓楚慈在一個最舒服的高度上面對電腦。他甚至十分殷勤的要幫楚慈開電腦,可惜楚慈只坐在那裡,皺眉看着他,半晌說:“你出去行嗎?”

韓越心裡有點難受,問:“我在這裡看着你不好麼,又不打擾你……”

楚慈一言不發,只那樣冷冷的盯着他。

韓越感覺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狠狠擠壓揉搓着,明明疼得臉都要變色了,卻狼狽得強撐着不敢露出分毫來,好一會兒後才勉強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一個人也挺自在的,但是我想呆在這裡看着你,絕對不說話打擾你,這樣都……都不行嗎?”

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嗓音已經有些異樣,喉嚨就像是被什麼酸澀的硬塊給堵住了。

這樣簡直太難看了,韓越想。他努力想撐出比較平靜一點的表情,卻反而顯得更加狼狽不堪。

楚慈眉心皺得更加緊了,就像看着一件無法理解的事物一樣盯着韓越。

其實韓越看不清他的目光,他眼前有點模糊,可能是房間裡光線太暗了的緣故吧。

“你這樣我很奇怪……”楚慈慢吞吞的說,“你明明不是這種人……”

“……哪種人?”

“會徵求別人意見的人吧,”楚慈說着,不確定的停頓了一下,“——也許。”

韓越用力擦擦眼睛:“因爲老子喜歡你啊,想讓你高興啊。只要你這次能好起來,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我保證什麼事都聽你的,再也不犯渾打人了。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你有很多不滿意我的地方,我都在慢慢的改,你看現在不就顯出效果來了嗎?我以前那麼犯渾的一個人,能有今天這樣的成果不容易,你可要長命百歲的好好活下去,千萬別把我費盡力氣得來的成果浪費了!”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不像樣,但是韓越偏偏還說得很認真很急切,楚慈看他那樣子,突然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你這人啊,實在是太不講理了點……”

他的笑容十分短暫,韓越半張着嘴巴愣愣地看着,一時疑心自己看錯了。

楚慈不笑了,平淡的看着韓越,就彷彿韓越真的是看錯了一樣:“我想出去散步。”

“……啊?”

“你不是說什麼都聽我的嗎?”

“但是你說出門……”韓越一下子呆了:“樓下挺不安全的,萬一被人看到……”

“但是你說什麼都聽我的。”

“我是這麼說了,但是……”

楚慈臉色沉下來,一言不發的轉頭去開電腦。

他不說話的時候,嘴脣抿得緊緊的,因爲最近削瘦得十分厲害,頭髮散落在鼻樑上,看上去非常的蒼白憔悴。

韓越糾結了一會兒,忍不住去蹭楚慈的臉,陪着小心問:“外邊風又大太陽又大,你真非散步不可?”

楚慈把他當做空氣一般,既不回答,也不反應。

韓越最受不了他這樣,心一橫說:“那行行行!咱們去吧!趁午後人少,我住在這裡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走!我陪你一起去!”

楚慈立刻望向韓越,似乎在鑑定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韓越很想讓他高興,立刻舉起手發誓:“你信不過我啊?我這不都答應陪你散步去了麼,真是,身體都這樣了還爲點小事不高興,這不是糟踐自己嘛。走走走!”

他嘴上說得爽快,實際上行動卻相當謹慎,先勸誘楚慈戴上墨鏡,又打電話給手下什麼人,大概是叫他們現在附近看看情況,確定家裡附近沒人盯梢。

出家門的時候楚慈彷彿心情十分好,站在樓梯口的時候,就深深吸了口外邊的空氣,喃喃的道:“這味道真好。”

這時候已經是秋天了,秋高氣爽,空氣中混合着太陽和花草的清香,讓人心裡不由自主的舒坦開來,很想懶洋洋的打個滾兒。

這是楚慈自從上次去醫院以來,第一次自由自在的走出家門。

韓越心裡本來還十分焦慮,但是看楚慈似乎很高興的模樣,又覺得提心吊膽也值了。

他曾經做過那麼多試圖討好楚慈的事情,最終卻都失敗了,反而是他給予的傷害和恐懼完完整整留了下來。如果現在僅僅是陪着散步就能讓楚慈高興點的話,那簡直是無本萬利的事情。

出門的時候說好是隻散一會兒步,到最後卻整整走了一個下午。

楚慈心情一直很愉快,家附近逛完了又要求去小區門口的超市,在超市裡買了一袋零食,又去鮮花攤子買了點花,準備帶回家插瓶。走到小區花園的時候他還在噴泉邊上坐了一會兒,拆了包巧克力。韓越本來想催他回家,誰知剛要開口的時候,突然只聽楚慈拿着巧克力,問他:“你要不要來點?”韓越心裡一熱,激動得腦子都不清楚了,坐在噴泉邊上你一塊我一塊的把巧克力分光了才罷休。

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直到黃昏滿天的時候,兩人都感覺到餓了,韓越才拉着楚慈回家去做飯。

這個下午對韓越來說,簡直就像夢幻一般。

以前動不動就把他當成空氣、十句話裡最多答一句的楚慈,不僅邀請韓越一起坐在溫暖的陽光下分光了一袋巧克力,還和平的聊了好一會兒天,態度友善,心平氣和。

韓越簡直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恩賜。

那天晚上睡覺前楚慈看了會兒碟,韓越給他倒水,順勢就坐在他身邊一起看。以前他要是敢這麼做,楚慈就會一言不發的關電視走人,然後韓越再暴跳如雷的竄起來去算賬,最後弄得一片狼藉收場;那天楚慈卻只瞥了韓越一眼,默默的轉頭繼續看。

韓越看他不像是不滿的樣子,就沒話找話的指着女主角問:“漂亮不?”

楚慈頭也不回,淡淡的說:“沒你漂亮。”

韓越一哽,緊接着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從那天開始起韓越開始光明正大的蹭着楚慈打遊戲,他用他原來那個一窮二白的新手號,每次上線就屁顛屁顛的跟在楚慈後邊,跟個小尾巴似的。楚慈打怪他蹭經驗,楚慈副本他就去做飯,久而久之相安無事,倒是公會裡一道亮麗的奇景。

後來任家遠得知韓越在玩遊戲的事,不由大驚:“你到現在還穿白裝?!”

“老子不會玩嘛,而且也沒時間天天練級。”

“傻逼了吧,你都不知道這世界上有種人叫做代練?還有一個名詞叫做人民幣玩家?”

“……”

不久之後楚慈上線,出乎意料的發現韓越等級一路突飛猛進,很快衝破四十級,並神奇的擁有了好幾件極品裝備。

韓越得意的跟他炫耀:“看,老子很厲害吧,玩個遊戲都如此天才。以後乖乖跟我混,老子罩你!”

那天楚慈在荒郊野外跟韓越PVP,結局是那幾件極品裝備全都易主,韓二大爺再次淪爲一窮二白。

韓越嘶嘶的抽着涼氣,還安慰自己:“反正都是一家人,左手東西遞到右手,沒差嘛!”

楚慈看他那一臉憋屈的樣兒,大概覺得實在有趣,低下頭去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讓韓越突然回憶起當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傷痕,彼此交談的語氣輕快,眼神明亮。那個時候楚慈手上還沒有血,韓越也不知道自己大哥是人家的殺母仇人。他們只是在人生漫長的道路上偶然相遇,一個溫柔和善,一個一見傾心。

楚慈把電腦合上,說:“你也別心疼,等我哪天心情好了,說不定就把東西還給你。”

韓越越看他心裡越癢,忍不住笑着問:“喲!那你怎麼才能心情好呢?”

楚慈用大拇指點點窗外:“——放風啊。”

午後散步的活動漸漸被楚慈稱作放風,韓越就是那步步盯梢的監獄頭子。只不過這個監獄頭子很悲催,不僅要幫楚慈拿衣服拎東西,還要時不時當免費司機,貼身傭人,外帶小跑腿的。

韓越從生下來就有保姆伺候着,這麼多年來別人只有怕他,敬他,奉承他,連他爹媽都不敢十分教訓他,唯獨一個楚慈,只要一開口就能把韓越使喚得滴溜溜轉。

偏偏韓越還求之不得,恨不得一輩子都把楚慈當祖宗供着,直到兩人都變成不中用的老頭兒。

“等我以後攢夠家底,咱們就去國外的農莊裡住,天天吃過飯就陪你出去遛彎兒,遛到咱倆都老得走不動爲止。”韓越興致勃勃的跟楚慈計劃:“還有咱們可以養幾條狗,又能看家護院又很熱鬧。咱們可以訓練大狗遛小狗,排成一隊在前邊跑,到點了就自動回家,咱倆就可以在後邊慢慢走了……”

楚慈一開始默默的聽,末了就問:“那你打算把農莊置在哪兒呢?”

這個問題對韓越的鼓舞簡直是根本性的,他就像是吃了興奮藥一樣開始計劃,整天在網上搜索各國不同地區的天氣和環境,幸福得一天到晚都冒着粉紅色的傻氣。

他隱約能感覺到,楚慈問他這個問題,就代表他已經妥協了,默許了這個兩人結伴過一輩子的未來。

也許是他這麼多年掙扎下來終於累了,也許是他殺了這麼多人之後終於怕了,也許是他經歷了這麼長時間之後終於覺得,這輩子真的只能跟韓越一起過了。

不管哪樣韓越都很高興,就彷彿心裡終於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註定一片悽風苦雨的未來突然雲開日出,陽光普照,哪怕明天就要斷氣也沒什麼遺憾了。

手術住院前一天,楚慈終於打到了七十級。

他那天精神格外的好,滿七十級的時候還特地截了個圖。韓越當時正蹲廚房裡煲湯,結果還被楚慈硬拉到書房去膜拜那個截圖。

“行,爲了慶祝你終於完成多年以來的夢想,咱們今晚開瓶**年的葡萄酒!”韓越頓了一下,又正兒八經的補充說:“不過酒只能我喝,你得喝中藥。沒關係嘛,咱們勉強一下還是能碰杯的!”

楚慈切的一聲:“去!誰稀罕你的葡萄酒。”

韓越樂得屁顛屁顛跑回廚房,守在湯鍋邊歡快的搖頭晃腦哼小調。

那天晚上韓越果然開了一瓶拉菲酒莊**年的葡萄酒,給自己倒了半杯,又給楚慈倒了淺淺的小半口。因爲明天就要住院準備,後天就要正式手術了,所以從今天開始楚慈就得吃流食,固體葷腥一律不能沾。韓越怕他營養跟不上,碰杯前要強行灌楚慈一碗醇醇的魚湯,還一個勁的保證:“高營養高蛋白,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喝了保管你手術順利,躺着上手術檯,活蹦亂跳的下來!”

楚慈咬牙喝了一口,眉頭皺了半晌:“你再誇口都沒用,這湯一點鹽都沒有,喝着真夠噁心的。”

“噁心歸噁心關鍵能治病嘛,等你病好以後,甭說是魚湯,想吃天鵝肉我都給你弄來!乖啊,再喝一口……”

楚慈嫌惡的把頭扭到一邊:“那不行。我喝一口湯,你得陪一杯酒,否則我心裡不平衡。”

韓越樂了,說:“這還不簡單?”說着端起酒杯一口悶盡:“——哪,這下滿意了吧?”

楚慈於是扭曲着臉色喝了一口湯,差點被魚腥氣薰得吐出來。

這一口實在是小,韓越也不跟他計較,又倒一杯酒一飲而盡,還把杯子倒過來給他看:“一滴不剩,你平衡了不?”

楚慈還是不平衡,又皺着眉喝一口湯。

就這樣一口口喝下去,韓越足足陪了大半瓶上好的葡萄酒。雖然度數並不很高,但是他喝得又急又快,之前胃裡也沒墊東西,所以到楚慈總算把湯喝完的時候,韓越也有點上頭了。

他抹了把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操,老子想睡覺,今晚不收拾了明天再說吧。”

他腳步有點踉蹌,楚慈便上去扶了一把,把他弄到臥室裡,一頭栽倒在牀上。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優待——自從上次韓越酒醉之後拿槍開門,楚慈就再也沒讓家裡出現過一滴的酒。韓越也很自覺,從那以後立刻戒酒,偶爾在外邊應酬一下,喝多了就不敢進門,非得在外邊坐到酒意下去了纔回家。

其實韓越今天也不怎麼醉,但是被楚慈被親手扶上牀這件事實在是太幸福,他心裡暈陶陶的,五分酒意便被薰出了十分。

楚慈去稍微洗漱了一下,然後回到臥室,坐在牀邊換上睡衣。韓越看着他清瘦的側影,每一寸線條都讓人喜歡得發狂,恨不得當寶貝一樣抱在手裡,一輩子都不放開。

他伸手一把拉過楚慈,嚴嚴實實的摟在懷裡,低沉而含混的說:“我他孃的真是太愛你了。”

楚慈看着他,微微挑起一邊眉毛。

韓越忍不住親他一下,又把頭埋在他溫軟的頸窩裡,悶悶的笑道:“睡吧。”

說完這句話後他閉上眼睛,酒意一陣陣的往頭上涌。愛人在懷的感覺實在太讓人放鬆,不出幾秒鐘,韓越就結結實實的睡了過去。

但是楚慈的目光十分清醒。

黑暗中他注視着韓越,說不清那眼神裡有什麼情緒。他只是這樣靜靜的看着,彷彿很複雜,又彷彿有點悲哀。

過了一會兒,他輕輕的推開韓越,然後從牀上坐了起來。

韓越醒來的時候,有剎那間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臥室裡仍然十分暗,因爲窗簾沒有拉開。他恍惚間覺得自己這次睡得不對勁,生物鐘隱約的提醒着他,似乎現在已經太晚了。

已經不是他平時醒來的時間了。

韓越跟濃厚的睡意做了一會兒鬥爭,才懶洋洋的睜開眼睛。那一瞬間他感覺稍微有點異樣,緊接着突然覺得不對——他的嘴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韓越剎那間出了一身冷汗,緊接着條件反射的伸手,誰知道卻發現自己雙手被反綁在了牀頭上!

怎麼可能會睡得這麼死!

韓越第一反應是他孃的,被侯家人找上門來了!

他竭力擡起頭往周圍一看,只見自己仍然身處家裡的臥室,光線十分昏暗,楚慈坐在牀邊上,穿戴得整整齊齊,靜靜的看着他。

電光火石間韓越想起一個十分可怕的可能性,他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緊緊的盯着楚慈,竭力張嘴發出唔唔的聲音。

楚慈就像是猜到他想說什麼一樣,輕輕的笑了一下。那笑容雖然短暫,卻竟然有些無可奈何的溫和。

“韓越,”他說,“我一直在等着,是想跟你告別。”

民那桑情人節快樂!

——去史去史團成員淮淚流滿面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