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滴血

三月底四月初這段時間正好助手小王請年假,因此楚慈格外忙,也沒時間修車,只能把那輛莫名其妙打不着火的二手本田停在樓下。

當然他也沒天天開那輛惹眼的奔馳600去上班,除了車壞的第一天沒辦法之外,第二天他就開始打車了。

對於他打車的事情韓越是不知道的,否則他又要暴怒。最近上邊決定啓動一項新的軍工項目,作爲負責人之一,韓越必須天天去軍委報道,開會開得昏天黑地。

一轉眼功夫到了四月初,韓越的生日就要到了。

這是韓越成年後第一個不在部隊裡度過的生日,一時間各路人馬紛紛聞風而動,提前一個星期起就開始送禮請客,各式各樣的應酬天天排到深夜。韓越每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都滿身酒氣,楚慈爲了防備他發酒瘋,每晚睡覺前都反鎖臥室的門,還在門後抵了兩把椅子。

誰知道韓越發起酒瘋來就是個活閻王,頭幾天還能勉強忍一忍,到書房去將就睡一晚;到後來他晚上一回家就跑到楚慈的臥室外踹門,踹得門板都裂了條大縫。最後有一天他實在喝多了,踹了幾下門還不開,一時興起竟然摸出06式,對着門鎖就是一槍!

楚慈在他踹門的時候就驚醒了,韓越在外邊開槍的時候他驚得一下子坐起來,緊接着就只見韓越殺氣騰騰踹門而入,手裡還拿着把開了栓的06式微聲手槍,滿身都是濃重的酒氣,眼睛都燒紅了,看上去極爲可怕。

楚慈第一個反應就是跳起來往外跑,還沒跑兩步就被韓越一把攔腰抱住,扛起來往牀上一扔。

那槍口就杵在幾釐米遠的地方,而且還開了保險栓!楚慈臉色都變了,手腳不受控制的發抖,顫聲問:“韓越,你這是打算殺我嗎?”

韓越本來被怒火和欲_火燒得神志不清,聽楚慈叫自己的名字,倒是愣了一下。

他食指還套在扳機上,槍口幾乎抵着楚慈的臉,稍微手滑一下就會立刻走火,楚慈半個頭都能被他轟下來。他這麼一愣就是好幾秒的時間,楚慈臉上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了,連牙關都開始打顫:“你……你放開我!”

韓越順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然後看到手上捏着的槍,被酒精燒壞的大腦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把槍遠遠一扔。

“別……別怕,我不殺你。”韓越大着舌頭安慰了一句,伸手去摸楚慈的臉,“我喜歡你。”

楚慈全身上下都在發抖,幾乎連牙齒都發出細微的打戰聲。韓越把他壓在牀上,緊貼着他的身體,能清楚感覺到他恐懼的顫抖,身體僵硬得就像一塊石頭。

“誰、誰叫你他孃的鎖門,操了,老子三更半夜回家你還不讓我上牀睡,我能不火嗎?”韓越酒精一陣陣衝到腦子裡,說話也含含糊糊磕磕巴巴的,又低頭來親楚慈的嘴角:“好了行了,下次晚上不、不準鎖門!……我操,老子可想你了……”

楚慈突然用盡全力把韓越一推,緊接着揮手一個耳光重重打在韓越臉上,“啪”的一聲無比響亮!

韓越被打得臉一偏,沒反應過來,愣在了那裡。

楚慈猛的翻身下牀,雙手顫抖着收拾起鑰匙錢包等,匆匆把外套一披就奪門而出。

韓越畢竟喝多了又被打懵了,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等他火冒三丈的跳起來抓人的時候,才發現外邊大門大開着,楚慈已經離開家了。

韓越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裡足足愣了幾分鐘,才喚醒了僅存的微許理智。他強打精神去浴室洗了把臉,感覺頭腦清醒了一點,就坐下來想楚慈會上哪兒去。

他孤身一人在北京,寡言少語,獨來獨往,幾乎沒有什麼朋友。韓越看了下表,已經兩點多了,這個時候他能上哪兒去?

臉上被打的地方還火辣辣的痛,想必楚慈那一耳光真是用了全身的力氣。韓越摸摸臉,心裡的怒火漸漸消了下去,有點後怕又有點着急。北京這麼大一個城市,消失個把兩個人實在太過尋常,這三更半夜的他跑出去,會不會遇上什麼危險?

……操,早知道就隨便找個地方窩一晚上得了!也怪裴志那小子,逮着老子就猛灌……

韓越又用冷水拍了拍臉,在房間裡轉了兩圈,摸出手機來開始打電話。他爹他媽他大哥都是不靠譜的,韓越在電話簿裡逡巡了一圈,然後挑出幾個在公安系統里人脈廣、吃得開的狐朋狗友一一打過去。

這個時候人家都要麼摟着老婆、要麼摟着小情兒在睡覺,接到韓越的電話,十個有九個都反應不過來:什麼?你相好的跟你發火?離家出走了?……我操什麼人敢甩我們韓二少!抓回來!趕緊的抓回來!

這邊三更半夜的雞飛狗跳,那邊韓越接到一個電話,出乎意料是韓強的一個朋友打來的。

這個朋友叫趙廷,跟韓越其實並不大熟,但是跟韓強關係相當不錯。這人的最大特點在於,他特別會跟人拉關係、自來熟,在人情交際上格外精通,也格外熱衷。

他開着好幾家酒店和夜總會,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一些,小道消息、最新內幕他打聽得最勤快。韓越只見過他幾次而已,也就是個泛泛的點頭之交,這次生日他卻送了厚厚的大禮,還是通過韓強轉交的,讓韓越想拒絕都拒絕不得。

趙廷在電話裡哈哈笑着說:“韓二少,是我呀!我剛纔在去酒店的路上正巧看見了您家那一位!這麼晚了就一個人在外邊,就穿一件單衫,我怕他出什麼問題,就順道請他去我酒店裡坐坐!眼下我們已經到酒店裡了,您要不要來看看?”

韓越大奇。楚慈離家出走兩個小時不到,他還沒打完一輪電話,這趙廷從什麼地方得知楚慈離家出走的消息的?又是怎麼在路上“巧遇”了楚慈的?這人他孃的也太精明瞭吧!

“這回真麻煩你了老趙。成,我這就過去!”

韓越話音未落,突然聽見楚慈的聲音在電話那邊說了什麼,趙廷就掩了手機跟他說話。沒過一會兒他回過頭,苦着聲音說:“不成,韓二少,楚工說您要是來他這就走。”

韓越急問:“他人呢?”

“開房去了。我給安排了一個特等套房,絕對舒服!肯定不委屈他!”

韓越悻悻的罵了一聲,很想立刻趕去趙廷的酒店,又怕楚慈說得出做得到,真從酒店裡溜了。何況剛纔拿槍的事情他還有點後怕,內心有點抱歉,不大好立刻去面對楚慈。

趙廷這人精立刻把韓越的心理摸了個十成十,壓低聲音說:“要不這樣吧韓二少,後天就是你生日了,乾脆你就在我們店裡搞派對得了。我爭取把楚工留到後天,到時候你把裴老總他們幾個都請過來,一大圈人圍着熱熱鬧鬧的,楚工肯定也不好當着人面發作你。這派對上嘛,小酒一喝小手一拉,還有什麼彆扭能鬧得起來呀……”

韓越心說你他孃的終於露出真實目的了,就是想逼老子把生日宴擺在你們店是吧?巴着一個韓強還不夠,你是真想攀上韓家這棵大樹啊!

但是心裡想歸想,要不是這個成了精的趙廷,楚慈也沒這麼容易被找到。韓越咳了一聲,說:“行,那就這麼辦吧。——我相好的這兩天在你們店裡消費了多少,一概都記我賬上,好吃好喝的儘管給他上。”

趙廷哈哈大笑:“哪兒能呢!哪能要朋友的錢呢!肯定把人伺候得好好的,您就放心吧!”

韓越第二天腦子清醒過來的時候,開始懷疑爲什麼趙廷能這麼快就找到楚慈。趙廷見過楚慈一面是肯定的,那是去年韓越回北京度假的時候,爲了顯擺把楚慈帶到朋友圈聚會上,這兩人隔着大半張桌子遠遠見過一面,但是連招呼都沒打。難道趙廷從那時就開始留心記住楚慈的臉了?操了,這小子不會對老子的人有什麼非分之想吧?

韓越對趙廷真是沒什麼好印象,這人平時就精於溜鬚拍馬、專攻裙帶關係,還特喜歡跟人陪笑臉,看上去特別虛僞。他用甜言蜜語和金錢攻勢砸得韓強跟他稱兄道弟,當年韓強開車撞人的時候他也在車上,兩人都喝高了,交警趕來的時候根本不用測酒精,兩人身上都一股濃重的酒味兒。

事後韓老司令壓着韓強上法庭,結果就是這小子當庭翻供,愣說是被害者一方先闖紅燈違反交通規則才撞上的。韓越那個在高院工作的鐵哥們兒本來就已經上上下下打點好,趙廷這邊一翻供,那邊高院立刻順水推舟,定了韓強連帶責任,賠幾個錢了事。

雖然事後司令夫人十分感激趙廷,但是韓越心裡一直對這小子沒有好印象。在他看來韓強至今一事無成,很大程度上是趙廷他們這幫狐朋狗友慣出來的。這一幫人整天圍着韓強諂媚奉承,搞得他自以爲多麼了不起,天長日久就養成了目下無塵、眼高手低的個性。

所以當韓越生起這種懷疑的時候,他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據他所知趙廷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笑臉奉承的人,而楚慈就特別吃軟不吃硬。眼下他正被自己那一槍子兒惹惱了呢,萬一趙廷不懷好意,起個壞心,在他們兩人之間趁虛而入的話……

——其實韓越這個想法真是冤枉了趙廷。趙廷雖然是個生活糜爛的主兒,但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垂涎韓二大爺的心尖兒啊。

他當時在聚會上刻意記住楚慈的樣子,就是看出韓越對這人的態度不一般,搞不好動了真感情。如果能跟楚慈打好交道的話,跟韓越搭上線也就容易了。趙廷平生沒多大本領,唯獨在巴結他們這幫太子黨這一塊兒,做得特別好。

他那天晚上從朋友處得知韓越的心肝兒離家出走了,韓越正着急上火的到處找人。這時候他正從酒店往家走,誰知道剛出酒店的門,就看到楚慈站在馬路對面不遠處。

這叫什麼?這就是運氣啊!

當時趙廷還有點擔心,因爲據說韓越那個寶貝工程師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而且又是甩了韓越一巴掌之後離家出走的,估計火還沒消下去。在上去請楚慈之前,趙廷其實已經做好了碰硬釘子的準備。

誰知道情況竟然出乎意料的順利。他剛上去自報姓名,楚慈就認出了他,然後他順勢一請,楚慈就順從的跟他上酒店裡去了。甚至趙廷在打電話給韓越的時候他也沒表現出多大牴觸,一直禮貌而疏離的站在邊上。

這還有什麼說的?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一塊大餡餅,上天註定趙廷能搭上韓家二少的那條線啊!

趙廷興奮得直搓手,不僅派出專人好吃好喝的供着這位活祖宗,還專門搞了輛車每天早上送楚慈去上班,晚上再親自出面去把他接回來。同時他還特地叫人空出酒店二樓宴會廳,吃喝玩樂賭桌蹦迪一條龍服務,勢必要把韓越的生日宴會搞大、搞好,搞成一場帝都盛事。

韓越生日那天確實打扮得人模狗樣的,剪了頭髮,噴了香水,五萬多塊錢的風衣一穿,懷裡還揣着一把公寓樓鑰匙當做賠罪禮物——那座高級複式樓公寓位於楚慈他們科研所附近,開車五分鐘就到。韓越早幾天就挑中了一個雙人大牀,已經讓人搬進去了。

韓越平生最恨就是楚慈不願意花他的錢,一針一線都經濟獨立。平生最大樂事就是看到楚慈住進他的房子裡,躺到他的牀上,順便也睡一睡他的人。

他趕到酒店去的時候裴志、侯瑜等一幫損友都來了,一見面就七嘴八舌的說他:“喲!韓二今天鳥槍換炮來了!打扮給誰看的啊,難道今天那工程師也要來?”

韓越說:“他敢不來!”說着就望向趙廷。

趙廷笑嘻嘻的說:“放心放心,我已經叫車去接了。這時候科研所還沒下班,最多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就到。”

韓越心裡鬆了口氣,又摸摸口袋裡的鑰匙。本來他就打算把鑰匙塞給楚慈了事的,結果裴志教他說,禮物不能這麼送,尤其是送小情兒的禮物格外需要包裝,要讓人一看就覺得精緻高雅,覺得有品位。所以韓越臨時訂了個戒指盒子把鑰匙裝起來,又在外邊紮了條粉紅色絲帶,乍一看上去還真像模像樣的。

“行那咱們先喝酒,一邊喝一邊等一邊喝一邊等!”趙廷一邊吩咐人開了賭桌跟音響,一邊拎着兩瓶拉菲酒莊兩千年的紅酒,親自下場招呼客人:“來來來,今天我把老本都拿出來了,哥兒們喝個不醉不歸!”

韓越被一幫朋友輪番敬酒,跟他認識不認識的都要上來湊個熱鬧,討個面熟。一時間宴會裡熱鬧無比,餐廳又推進來一個三層的大蛋糕等他切,把場內氣氛推向了高_潮。

韓越雖然有點酒意,卻還記得時間,隔一會兒就看一下手錶。一個半小時很快過去了,楚慈卻一點到場的跡象都沒有,打電話也沒人接。韓越有點坐不住了,找到趙廷問:“你不是派人去接了嗎?他人呢?”

趙廷一拍腦袋,立刻打電話去問,那邊司機卻說楚工還在慢騰騰的收拾着,可能不打算來了。

韓越臉色當即大變,冷笑一聲問:“趙廷,這回我可是看在我相好的面子上纔來的,你也是給我保證了能讓他回心轉意的,怎麼現在呢?人說不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趙廷心知不好,冷汗刷的一聲就下來了:“這這這……這是司機的錯!這人一點也不會辦事!得了,我這就去親自接楚工,請來也好拉來也好,怎麼說我今晚都給您把人弄來!您說怎麼樣?”

韓越差點擰斷一雙筷子,聲音都變了:“你告訴他,要敢不來的話當心老子打斷他的腿!”

趙廷這麼一去,又耽擱了半個小時。

韓越一人幹了半瓶紅的半瓶白的,腦子已經有點不做主了。他踉蹌了一下爬起來,決定去門口吹吹風,抽抽菸,兼等楚慈過來。

誰知道他剛走到酒店門口,就看見趙廷的寶馬車開過來,穩穩停在臺階下。趙廷走下車,轉到副駕駛席邊上彬彬有禮的打開車門,楚慈走下車來,還對他微笑着說了句什麼。

韓越確定那不是一句客套話的謝謝,因爲楚慈這句話比較長,臉上還一直帶着微微的笑意。

喝下去的酒幾乎都變成酒精在身體裡燃燒起來了。韓越從不記得自己得到過楚慈的笑容,更別提還這麼溫柔,這麼……好看。

趙廷也笑着答了幾句,又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楚慈一邊往臺階上走,一邊扭頭對他笑着說話。不知道兩人是不是在聊天,中間還比劃了幾下手勢,能看出他們聊得很投機。

韓越緊緊捏着菸頭,卻沒有抽,那香菸已經被他捏成了幾段。他這時的臉色無疑是相當可怕的,如果有人看到的話,說不定會嚇一大跳。

楚慈一邊說話一邊走上臺階,猛地回過頭,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大門口的韓越。剎那間他稍微愣了一下,臉上笑意迅速的收斂了,略有點戒備的望着韓越,甚至還下意識的退後了半步。

韓越咬緊了牙根,半晌手一鬆,菸頭直直的落到地上,被他一腳踩熄。緊接着他伸出手,對楚慈勾了勾,說:“你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