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第二日巳時,眼見到了送午飯的時候,徐溪月將木勺藏起來,又將污糟不堪的糞桶搬到狹小的洞口前遮住,然後坐在牆邊靜靜等待。

他這幾日只顧着瘋狂的刨洞,如今靜下來才發覺心亂如麻,有太多東西要想,有太多不可能。

這是死牢,自己就因爲一匹馬和一塊牌子莫名其妙的成了死囚,被扔進此處便再無人管顧。拼盡全力挖了四天也不過一個狗洞大小,離重見天日依舊遙遙無期。身體疲倦到了極點,卻被一根神經緊繃着,拼命告訴自己:不能睡,再堅持一會,你必須要出去……

即便是命大一些,不至於過幾日便被提出去砍了,可要挖穿這牢獄又要多久?幾個月,又或者幾年?自己堅持的下去,可他卻不一定等的起了……

出去,出去,出去……必須要出去,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徐溪月疲憊的闔眼靠在牆上,胸口一陣陣泛疼,想要支撐着爬起來繼續去挖,卻又像是被人抽空了全身的氣力,連眼皮都沉重的撐不開了。他自嘲的笑了笑,歪頭靠在潮溼的泥牆上:或許,就要死在這裡了……

李霽提着飯盒走到牢房口的時候刻意放輕了手腳,還想看看他是不是依舊在挖牆,卻見他滿臉是泥的斜靠着,像是睡着了。身上原本青藍色的道袍沾滿了塵泥,破破爛爛的披在身上,早已看不出原來的裁製。

李霽咳嗽了一聲,過了半晌才見徐溪月緩緩睜開眼睛,佈滿血絲的眼裡有片刻迷茫,旋即又閃出一絲希望,手腳並用的爬到鐵欄前。

徐溪月擡頭看今日送飯的獄卒,來人一直低着頭,又加上地道里光線昏暗,也就瞧不清楚形容。

原本犯人的伙食都是餿飯剩菜或是爛窩頭,攪和一下盛在一個木碗裡扔進去便是了。可今日換了李霽來送,牢頭事先備好了兩素一葷的伙食,齊整的裝在木盒中。這木盒還是紅木做的,牢頭曉得李大人素喜結整,事先還命人將木盒擦洗了許多遍,生怕污了李霽的手。

徐溪月瞧見碩大的木盒已有些奇怪,且送飯者也不似往常一般將食物扔進去便隨他去了,而是在外頭一層一層將飯盒展開,總算露出裡頭的——一柄銅勺。

徐溪月嘴角一抽:“你你你……”

李霽頭低的幾乎埋到胸前,碩大的紅木飯盒塞了半天也無法從鐵柵間送進去,索性單獨拿起銅勺遞進去:“呶,用這個快一些。”

徐溪月兩眼一翻,護着胸口被侵犯狀後退,翹着蘭花指控訴李霽令人髮指的行爲:“你調 戲 我~!!”

李霽終於憋不住,仰頭大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溪月瞧見李霽的臉,眼睛一瞪,連滾帶爬退到牆角:“直娘賊的,怎麼是你來送飯?!”

李霽只當他認出自己,也不閃躲了,戲謔的拋了個媚眼:“道長莫非不想見到在下麼?”

徐溪月一臉苦大仇深地撓牆:“娘希匹的,就算老子是囚犯,你們也不能派個出天花的兄弟來送飯啊~!會傳染的!!”

李霽坐在牢頭特意清掃過的行刑室裡,捂着肚子笑得無力:“你竟然想用木勺挖穿地道,哈哈哈……”

徐溪月被關進來後頭一回離開死牢,被人提到這處乾淨的小牢房來,看了看四周牆上掛的刑具,再看看一臉紅梅的李霽與他身後的二武,爬上去抱住李霽的小腿痛哭:“嗚……大人你放過小的吧,小的真的不曉得大人的身份,小的知道錯了……”

徐溪月哭的頗爲誠懇,趁機將臉上的污泥混着眼淚一同蹭到李霽褲腿上。

二武猶豫了一下,剛要上前將他拉開,卻被李霽攔下,揮手示意他們退到一旁。

待徐溪月哭夠了,也將花臉蹭乾淨了些,李霽彎下身子仔細打量:唔,皮膚挺白細的,眼睛挺大,眸子黑亮,鼻子也算秀挺。總的來說,皮相不錯。嗯,大約比得上本公子一半風姿。

徐溪月見李霽越湊越近,只看着他不說話,忍下轉身逃跑的念頭,再度憋出兩行濁淚:“大人,小的不嫌棄您出天花,小的會醫術,替大人扎幾針就好了,保證不留疤。大人您就放小的出去吧~~”

李霽臉色一滯,擡腳把徐溪月踹開,卻只使了三四分力氣。徐溪月識相的鬆開手,慢吞吞打了兩個滾作勢被李霽踢飛。

武冰抽搐着看向武火,用眼神交流:阿火,看來這裡沒我們什麼事兒了。

武火面無表情地用心靈溝通:沒錯。

李霽環胸,居高臨下的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徐溪月:“道長當了多久驛使了?”

徐溪月諂笑:“呵呵……五天。”

李霽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道長當了五天驛使,四天李大人,接下來想做什麼,不如同本官說說?”

徐溪月一臉苦相:“不敢,不敢。小的知道錯了……”

李霽頗有興致的託着下巴:“道長真的是道士?聽說你前幾日還在文墨店偷了塊漢代饕餮紋徽硯,那匹驢騾不會也是道長順手牽羊來的吧?”

徐溪月眼睛一瞪:“小的絕對是真道士,如假包換!四蛋子是小的看着長大的,他是小的拜了把子的結義兄弟啊~~”嘁,誰說結義兄弟就不可以偷?

李霽頗有興致的看着徐溪月:“當真?”這麼無節操的道士還是第一回見到。

徐溪月指天發誓:“我若是說謊,老天讓我心疼肺裂,肝腸寸斷!”

李霽微笑着點點頭:“那爲何道長從不自稱貧道?”

徐溪月愣了愣,嗤笑一聲:“天殺的無事咒自己貧做什麼?小的平日最忌諱說這‘貧’字,金銀珠寶哪個不愛?”

李霽偏了偏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面:“那道長究竟爲何趕着進京?”

徐溪月咬了一陣下脣,委屈的撇撇嘴:“我是來尋人的……”

李霽揚眉:“噢?道長尋什麼人?不會是道長風流成性破了門規,來京尋妻的吧?”

徐溪月眨眨眼,捏着嗓子翹起蘭花指:“死相啦~奴家是來尋夫的。”

李霽:“……”

武冰武火聽見自己下巴落下時清脆的“咯吧”一聲。

過了半晌,李霽總算緩過神來,清了清嗓子:“道長的……夫君是什麼人?”

徐溪月無比嬌羞的低頭絞起已破成布條的道袍:“奴家夫君喚做顧東旭,與奴家是竹馬竹馬。前一陣愛郎到京辦事,至今未回,奴家思郞心切,這才尋過來的。”

李霽強壓下胃部不適,頭上的傷口又開始有些作疼:“本官聽獄卒說……道長認識中書令周大人,不知道長和周大人又是什麼關係?”

徐溪月一愣,笑容有些僵:“小的聽小的的夫君說過他同周大人有些故交,因小的被關在牢裡走投無路,這纔想沾沾周大人的光,說不定能放小的出去。”

李霽勾着嘴角直直地看着徐溪月。他逐漸斂了嬉笑,面無表情毫不躲閃的回視李霽,看不出什麼破綻來。

李霽一擡下巴:“阿火,你去將牢頭叫進來。”

武冰武火對視了一眼,猶豫了片刻,李霽不耐煩的又催了一遍:“阿火,去啊。”

武冰又躊躇片刻,走了出去。

李霽揉了揉眉間,額頭上隱隱作痛:“道長的夫君去了何處,要怎麼尋?”

徐溪月蹙眉,沉吟片刻道:“在下本想在京城裡揚個名,若是東旭知道我來了京城,就會自己尋過來的。”

李霽好笑:“道長打算怎麼揚名?就靠舉着幌子滿大街嚷嚷不成?”

徐溪月撇了撇嘴:“我有的是辦法,要不是你那匹破馬(小五:阿嚏!)和破牌子害老子被抓進來這麼多天,只怕現在在深宮裡頭坐着的皇上都曉得老子的名諱了。”

李霽見他本性逐漸暴露了,笑着搖了搖頭,一拍巴掌:“嘖嘖,既然本官同道長這麼有緣,本官又很想見見道長的夫君,不如本官就幫你這回。”

說話間牢頭已經低頭哈腰地走了進來:“李大人有什麼吩咐?”

李霽眉眼一彎,再次將一臉梅花笑的猙獰,玉蔥指一點徐溪月:“麻煩閣下同刑部尚書說一聲,這個犯人我帶走了,他的案子就銷了罷。”

牢頭連連點頭:“好,好。大人慢走。”

徐溪月一揚手:“慢着!”

衆人莫名地看着他,李霽道:“道長還有什麼事?莫非這幾日住出了感情,不願離開了?”

徐溪月搖頭,衝着牢頭一伸手:“將老子被捉進來的時候被搜刮走的東西還回來!”

牢頭一愣,正待發怒,又忌憚着李霽不好發作。

李霽蹙眉:“將原本他身上的東西都拿過來,皇上派本官調查此人,那些都是物證,呈上來交給本官吧。”

牢頭唯唯諾諾的退下了,不一會兒就捧了一堆零碎的東西回來:“都在這裡了。”

李霽隨意翻了翻,一個八卦儀、一副藥包、李家的令牌以及一對紅繩手鍊。

李霽取回自己的令牌,將其他東西推向徐溪月:“道長看看,可有少了什麼?”

徐溪月掃了一眼,急忙將東西都掃入懷裡,生怕又被搶去了。當初被搶走的還有一些碎銀兩,恐怕都被分了,再要回來也不大可能。好歹從無須子那老傢伙那兒偷來的寶貝還都在,便點點頭道:“不少了,就是這些。”

徐溪月在牢房裡挖了四天泥,被李霽領回李府的時候一身髒臭,人見人嫌。李霽也被蹭了一腿的污泥,潔癖發作早已撓的心裡難受,迫不及待的吩咐下人:“快些打兩桶熱水來,伺候本公子與這位道長洗浴。”

李霽並不與徐溪月在同一房裡洗,徐小道士被安排在李霽隔壁的一件客房。

李孔雀邊洗邊自我欣賞:“嘖嘖,本公子的皮膚摸起來手感怎麼這麼好。你瞧本公子身材如何?”

替李霽擦洗的小丫鬟羞得滿臉通紅:“公子……”

李霽說此話只是單純自戀而已,絕無半點花花腸子與不良暗示之意。以往是武冰武火兄弟全套服侍了,不論李霽說什麼都是充耳不聞,而今到了叔叔的府上換了新的丫鬟伺候,這話不免令人浮想。

李霽見她不答,正奇怪間,突然聽見隔壁殺豬般慘烈的叫聲:“哎喲,疼疼疼,別碰這裡!哎喲喲喲,疼疼疼死我了!”

李霽蹙眉,原本要泡上一個時辰的熱水浴突然失了興致:“洗乾淨了就替我擦乾吧,不洗了。”

李霽換上乾淨的丁香紫的袍子,髮髻也不梳,長髮垂落在兩肩上,拿了一把檀香扇就往隔壁走。

徐溪月也已經洗完了,正坐在屋子裡望着自己的手一籌莫展,聽見腳步聲猛然回頭,將李霽看的一怔。

李霽頭一回見他也是風塵僕僕的樣子,一張臉髒兮兮的臉只能瞧出黑亮的大眼睛,在牢中更是不提。眼下洗的白白淨淨了總算露出本來面貌,劍眉星目的英氣夾雜着褻玩的痞氣,竟是說不出的順眼,不輕不重的在心尖上點了一記。

徐溪月見了李霽,恬笑着臉點頭:“李大人。”

李霽這纔回過神來,視線一轉看到徐溪月的手,又是一怔。

細白的手腕下是血肉模糊,幾乎找不出一寸好皮。之前被泥土包裹着,只瞧出烏黑的顏色,沒想到已傷成了這樣。用木勺又怎麼可能刨出洞來,到底還是靠他一雙手一點一點摳挖出來的,皮開肉綻了又讓爛泥包裹着傷口,都不曉得疼麼?

李霽嘆氣:“你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麼?明明曉得沒希望的事情也能做到這個份上,你就不怕疼?”

徐溪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呆在牢裡也無事可做,總得給自己一些希望。”說着說着又沒了正型,捏着嗓子矯情:“奴家思夫心切,這麼久不與夫君親熱,都如狼似虎了啦~!”

李霽嘴角抽了抽,一臉嫌惡:“我派來伺候你的下人呢?”

徐溪月眨眼:“去取紗布了。”

不多久取紗布的人便回來了,李霽一挑眉:“去將我沒用完的去腐生肌膏取來替他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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