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璃一路哭着回到流雲軒,談媽媽與晴雪等人見她雙眼紅腫,哽咽難耐,都唬了一大跳,忙圍上來七嘴八舌的關切問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爹爹要我借銀子與他,且一開口便是六萬兩,還說即日便要,我說這麼多銀子我一時間哪裡拿得出?爹爹便要逼我賣莊子賣鋪子,我說那些莊子鋪子都是娘留給我的,無論如何不能賣,爹爹便生氣了,拿茶盅扔我,讓我滾,還說沒有我這樣的女兒……”君璃抽抽噎噎的說着,眼淚又要掉下來,到底還記得在滿屋子下人面前維持自己做主子的威嚴,因強忍着命衆人,“談媽媽與晴雪留下,其餘人都退下罷,這裡不必你們伺候了!”
衆下人雖滿心想留下來繼續聽第一手的八卦,無奈君璃已發了話,只得屈膝行了禮,魚貫退了出去。1
她們前腳剛走出門,君璃後腳已收了淚,也顧不上先與談媽媽晴雪說一句她沒事讓她們不必擔心,順手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乾,隨即又倒了一杯喝了大半後,才長出一口氣,道:“真是渴死我了!”先是跟君老頭兒說了那麼多話,後又一路哭嚎着回來,喉嚨都快冒煙了。
談媽媽忙道:“大年下的說什麼死啊活的,小姐也不說忌諱忌諱……”
話沒說完,已被晴雪打斷:“媽媽,小姐不忌諱這些您又不是不知道,且先別說這些了,還是先問問小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好!”說着看向君璃,“小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君璃道:“才我不是說了嗎,老爺要向我借銀子,我沒同意。”
“就只這麼簡單?”晴雪半信半疑,“可您方纔明明哭得那般傷心,是不是老爺砸到您哪裡了?”
談媽媽聞言,一下子變了臉色,忙拉着君璃上下檢查起來,“虎毒尚且不食子呢,老爺的心也太狠了,竟比老虎還要狠……”
君璃哭笑不得,抽回自己被談媽媽拉着的手,笑道:“我難道會傻到定定站着不動任老爺砸不成?你們都放心罷,我什麼事也沒有,不過是爲怕老爺事後借題發揮說我不孝,或是用其他見不得人的招數逼我拿銀子出來,所以有意先把事情鬧開,佔個先機好讓老爺有所顧忌罷了。”
此言一出,談媽媽臉色方好看了些,只是語氣仍十分不善,向君璃道:“沒見過做父親的反向做女兒的討銀子的,老爺如今是越發不顧臉面了,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兒!”
君璃嘲諷的微勾起脣角:“讓人笑話兒算什麼,只要能升官發財,被人笑一笑難道還會掉塊肉不成?況若果真事成了,旁人奉承他尚且來得及,又怎會再笑話兒他?”
談媽媽明白過來:“這麼說來,老爺這次向小姐討銀子,又是想謀升遷了?”
君璃點頭:“是啊,還拿他若真能事成,以後珏弟的路也要好走許多來試圖利誘我呢,哼,他如今已是禮部侍郎,堂堂正二品的大員,可珏弟的路又因此而平坦了多少嗎?我看不見得,只要他不給珏弟下絆子就是好的了,還說能倚靠他,哄誰呢?”
如今君伯恭手上還沒有什麼實權,他們姐弟已經不能與之抗衡了,若等他再升了官手上有了實權,他們姐弟豈非越發要受他的掣肘了?
談媽媽本想說若老爺真升了官,旁人說起大少爺是老爺的兒子,多少也會高看他一眼的,但隨即又想到君珏這些年待在家裡的日子攏共也沒幾個月,可見老爺心中對這個兒子有多少感情,便是老爺真高升了,有好處只怕也會先緊着打小兒被他捧在手心的二少爺三少爺,有自家大少爺什麼事兒?還不如讓他升不成這個官,也免得將來自家小姐和少爺要脫離君家,出去自立門戶時,越發難上加難。
談媽媽這般一想,立時覺得君璃不借給君伯恭銀子是對的,因忙道:“小姐做得對,還真不能借老爺這筆銀子,只是機會難得,只怕老爺不會善罷甘休,小姐還得早做防備纔好。”
君璃點頭道:“所以我方纔才一路哭着回來啊,就是防着老爺出見不得人的招數,如今讓府裡上下都知道老爺向我借過銀子而我卻沒答應之事,等到之後無論發生什麼,大家便只會認爲老爺的手筆了。媽媽,你待會兒便各處去走走,務必把方纔之事傳得闔府人人都知道。”
雖說這是君府,君伯恭對闔府所有下人都有生殺予奪的權利,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希望能借輿論讓君伯恭有所收斂,好歹讓她平安無事的撐到君珏平安回來,到時候君伯恭便是要出陰招,她也不怕了,大不了一拍兩散,他們姐弟搬出去自立門戶便是!
談媽媽忙肅色應道:“小姐放心,我這便去做。”說完屈膝行了禮,轉身自去了。
餘下晴雪見談媽媽走遠了,方微蹙眉頭,不無擔憂的道:“小姐,奴婢雖沒什麼見識,卻也知道從侍郎到尚書,從從二品到正二品,是很多當官的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坎兒,如今老爺好容易有了這個機會,只怕他不會輕易放棄,就算小姐讓談媽媽去將方纔之事傳得人盡皆知,說到底這裡畢竟是君府,老爺便是將闔府的下人都賣了再全部買新的,也不會有人說半個不字兒,只怕這一招對老爺起不了什麼作用。還有大少爺,也不知道老爺一怒之下,會不會影響了大少爺的前程?”
一席話,說得君璃也蹙起了黴頭,嘆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嘗沒想到,尤其是珏弟,我當初可不正是爲了他的前程,所以纔不得不回來的嗎?可老爺一開口便是六萬兩,不是六百兩,甚至不是六千兩,而是整整六萬兩,說句不好聽的,老爺就算是從二品大員又如何,只怕這輩子都掙不到這麼多銀子,我一旦開了這個口子,他嚐到了甜頭,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張口就要更多?我的銀子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他素日對我們姐弟又是那樣,我憑什麼要答應他?我又不是銀子多得沒地方花了,便真是銀子多得花不完了,天橋下那麼多乞丐,我隨意給他們三兩五兩的,他們必定感恩戴德,難道不強過給老爺?所以這個口子我說什麼也不能開!”
頓了一頓,又道:“幸好就這幾日,珏弟便該回來了,只要他平安回來,我便什麼都不擔心了,大不了,咱們搬出去便是,看到時候老爺能耐我何!”
主僕二人說了一會兒話,便到了午飯時分,君璃並無多少胃口,只隨意吃了幾口,便命人撤下去了。
晴雪見狀,因道:“我瞧小姐氣色有些不大好,要不去牀上躺一會兒?”
君璃正要說話,墜兒進來道:“外院的徐奶奶來了。”
徐奶奶?君璃第一反應便是去看晴雪。
卻見晴雪也是一臉的茫然,明顯不知道這位所謂的“徐奶奶”是何方神聖,只得命墜兒:“請進來吧。”
墜兒應聲而去,很快便領着一位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生得濃眉杏目,身量高挑,穿着米色繡金鑲菊紋緞面圓領對襟褂子,梳圓髻,戴金鑲五鳳戲珠嵌寶釵的婦人進來,想來便是那位徐奶奶了。
徐奶奶一進來便笑容滿面的屈膝給君璃見禮,順道自我介紹:“妾身的外子是老爺身邊的徐先生,冒昧來求見大小姐,還請大小姐不要怪罪!”
徐先生?君璃恍惚記起君伯恭身邊第一得用的幕僚便姓徐,她這些日子管家雖不管外院的事,卻也知道外院有四個丫頭兩個婆子的月錢是在內院支取,如今看來,那幾個丫頭婆子伺候的應當就是眼前這位徐奶奶了,對對方的來意也一下子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不由暗自冷笑起來,面上卻不表露出來,只是淡笑問道:“不知徐奶奶這會子過來,有何貴幹?”
徐奶奶忙笑道:“什麼貴幹不貴幹的,大小姐太擡舉妾身了,不過妾身這會子過來,的確是有要事稟告大小姐……”說着拿眼一掃一旁侍立的晴雪並鎖兒墜兒三個。1
君璃微一勾脣,命鎖兒墜兒退下後,方指着晴雪道:“這丫頭打小兒跟着我,徐奶奶有話可以直說了。”
徐奶奶笑道:“大小姐身邊的姑娘,自然個個兒都是好的。其實妾身這會子前來,乃是奉老爺及外子之命,來做個說客的,也不知大小姐願意不願意聽妾身說幾句?”
問是問的也不知君璃願不願意聽她說幾句,卻不待君璃發話,已顧自說道:“咱們女子打從生下來,便講究一個‘三從四德’,四德是什麼妾身這會子便不說了,妾身這會子要說的是三從,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爲何要將‘從父’擺在第一位?除了孝道以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隻有父親和孃家好了,咱們女子出嫁後,日子纔會過得更好,纔不會有人敢欺負咱們。妾身說句不好聽的,當日那汪侯爺何以敢那般對待大小姐?還不是因其其時聖眷正隆,老爺根本沒有能力與之抗衡,若是老爺與其實力相當甚至是實力勝過他,看他還敢不敢那般對待大小姐?”
說着喘一口氣,根本不給君璃以開口的機會,又說道:“此事雖已過去,如今再來說什麼都已是枉然,但以後呢,大小姐還這般年輕,難道以後便孤家寡人直至終老,再不嫁人了嗎?可要再嫁,妾身又說句不好聽的,還請大小姐恕罪,頂着二嫁的名頭,只怕大小姐也嫁不到什麼好的人家去!但老爺若做了尚書,甚至再進一步入了閣,成了閣老,此事大小姐便不必愁了,所謂‘水漲船高’,尚書閣老家的女兒,雖不敢說像皇室公主郡主們那般不愁嫁,要嫁個好人家,卻是不難的,大小姐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妾身不怕告訴大小姐,方纔外子轉達老爺的命令,讓妾身來勸大小姐時,曾一再與妾身說,讓妾身務必告訴大小姐,大少爺兩年後可就要下場了,到時候若老爺已做了尚書,大少爺以後的路雖不敢就能一馬平川,卻也能比絕大多數同齡人好上十倍百倍,可妾身卻想着,咱們女子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是什麼?說穿了不外乎嫁個好夫婿,平安順遂的過一生罷了,所以妾身才絕口沒提大少爺,而是說了方纔這一番話的,若是有冒犯之處,還請大小姐看在妾身與大小姐同爲女子,更能感同身受明白大小姐到底求的是什麼的份兒上,不要與妾身一般見識。”
看着眼前的中年大媽兩片薄薄的嘴脣一開一合的說個不停,臉上全是爲她好的神情,君璃不由冷笑起來,卻仍耐着性子聽其說完了,方淡聲道:“徐奶奶說完了嗎?若是說完了,就請先回去吧,廚房的柳媽媽很快就要來回我年夜飯的事了,我就不多留徐奶奶了,晴雪,送客!”
這位徐奶奶倒是好口才,若是換做尋常女子,只怕十有八九就要被她說服了,畢竟這個時代的女子最大的心願,的確是嫁得一個好夫婿,平安順遂的過一生,君老頭兒若此番真能成功升爲尚書,她去了夫家後腰杆也的確能挺直不少。
可她卻不知道,她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她從不認爲女人只有靠着男人,才能將日子過得好,她信奉的,向來是“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只有靠自己最好”,所以任其說得再多,於她來講都是耳旁風,聽過也就算了,絕不會放在心上!
徐奶奶沒想到自己說了那麼多,君璃卻半點不動心,直接便下了逐客令,不由有些慌了,來之前她可是在徐沂山和君伯恭面前下過保,說必定事成,讓他們只管等她好消息的;這也是因爲她對自己的嘴才十分有信心,覺得之前君伯恭之所以未能成事,乃是因爲他沒有站在女子的立場來上考慮,可換成她就不一樣了,她和君璃都是女子,自然是女子更能明白女子的心,有她出馬,還不一個頂倆?
因忙堆起滿臉的笑,向君璃道:“大小姐敢是覺得妾身的話冒昧了?妾身也知道妾身大喇喇的便來與您說這些,的確有些不妥當,妾身只是一個無知婦人,還求大小姐就不要與妾身一般見識了?只是妾身的話雖糙,理卻不糙,且妾身也是一心爲大小姐,盼望大小姐以後的日子能過得好,大小姐不若再考慮考慮?”
徐奶奶一邊說,一邊腦子已飛速轉動起來,想着若君璃再不同意,自己又該拿什麼話來說服她,不想君璃卻是十分乾脆的一點頭:“嗯,我會好好考慮的,徐奶奶且先回去罷,晴雪,送客!”
倒弄得徐奶奶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畢竟君璃已答應她會‘好好考慮’了,自己若再不見好就收,一旦真惹惱了她,豈非前功盡棄?只得小心賠笑道:“既是如此,妾身便不打擾大小姐了,只是不知道大小姐要考慮到什麼時候,還請大小姐給妾身一個準話兒,妾身也好回去向老爺覆命?”
君璃見問,並不說話,只是拿眼看晴雪。
晴雪便笑道:“徐奶奶,老爺要我們小姐拿出的,可不是六百兩,也不是六千兩,而是整整六萬兩,我們小姐的銀子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總得給點時間考慮考慮罷,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徐奶奶還請先回去罷,什麼時候我們小姐考慮好了,自然會遣人去與老爺說的。”
這話說得徐奶奶越發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心裡也越發的沒底,很想再問一句‘那大小姐約莫什麼時候能考慮好’的,奈何晴雪已經打起了簾子,在對她做“請”的手勢了,她實在不好再逗留下去,只得屈膝給君璃行了禮,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待得徐奶奶走遠後,晴雪方道:“以前只恍惚聽說過老爺身邊的徐先生口才很好,如今看來,這徐奶奶也不遑多讓,果然夫妻兩個是綠豆配王八,天生的一對啊!”說到後面,語氣裡已明顯帶上了嘲諷和不屑。
說得君璃不由笑了起來,“理她呢,橫豎銀子在我手上,只要我不答應,他們又能奈我何?”只要她的緩兵之計能拖到君珏平安回來,之後管他什麼徐奶奶徐爺爺再上門來,她都直接不鳥了!
再說徐奶奶離了流雲軒後,本不想即刻回外院的,差事沒辦好,也不知徐沂山會怎麼給她臉子瞧,可一想到這事兒早早晚晚都得讓他知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橫豎都躲不過的,只得滿心忐忑的回去了。
果然就見徐沂山正焦急的等在屋裡,一見她回來,便立刻起身問道:“怎麼樣了,大小姐答應了嗎?”
徐奶奶倒還沒忘記先將丫鬟屏退,也免得待會兒徐沂山對她發起火兒來讓丫鬟瞧了難堪,隨即方一臉難色的道:“我說了半日,說得喉嚨都快冒煙兒了,大小姐才說,會好好兒考慮的……”
果然話沒說完,徐沂山已變了臉色,“‘好好兒考慮’,那她要考慮到什麼時候?你傻呀你,看不出來這是大小姐使的緩兵之計嗎?”
徐奶奶期期艾艾道:“我如何看不出大小姐是使的緩兵之計,可我有什麼辦法,她是主我是客,且銀子終究是她的,她說要好好兒考慮,我難道還敢直接去搶不成?”說着又小聲嘟噥:“至少大小姐已答應會考慮了,總比之前面對老爺時,直接便一口回絕了的好吧?”
徐沂山聞言,冷笑道:“這麼說來,我還該給你記一功了?也不想想,大小姐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我待會兒要如何向老爺覆命去?”君伯恭的脾氣他清楚,最是會遷怒人的,到時候讓他知道大小姐仍不同意借銀子,倒黴的還不是他?
徐奶奶想了想,道:“要怎麼覆命,自然是照實說,不然能怎麼樣?況如今除了大小姐這邊,老爺又哪還有第二條路可走,老爺一進不得大小姐閨房,二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人去說項,必定還要用我,既要用我,不到最後關頭,便不會惱了你我,你只放心去回話便是,我包你平安無事。”
徐沂山一想,不得不承認自己老婆說得還真有點道理,因點頭道:“是你自己說包我平安無事的啊,若待會兒老爺對我發了脾氣,回頭別怪我沒好臉子給你!”
徐奶奶道:“是我說的,你快去罷,省得老爺等急了。”
徐沂山應了一聲:“那我去了啊。”出門自去了外書房。
果然君伯恭已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他來,便急聲問道:“怎麼樣,事成了嗎?”
徐沂山猶豫了片刻,才賠着笑臉小心翼翼道:“大小姐她,雖沒有答應,卻也沒有一口回絕,說是,要再考慮考慮……”
一語未了,君伯恭已猛地一拍桌子:“考慮考慮?這樣的鬼話你也信,你是傻子不成,那個孽女分明就是在實行拖字訣!”
徐沂山縮了縮脖子,小聲辯道:“大小姐這樣說,的確有緩兵之嫌,可也沒把話一口說死不是,那咱們便還有希望……”
“希望什麼?”君伯恭怒聲打斷他道:“她考慮一日兩日的也就罷了,難道她考慮十日八日的我也乾等着不成?李公公就這幾日便要銀子了,機會稍縱即逝,我等得起嗎?”
“可除了大小姐這邊,我們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啊,除了乾等着,還能怎麼樣?”徐沂山繼續縮脖子。
君伯恭聞言,心知徐沂山說的是事實,便是他這會子肯拉下臉到處籌借銀子去,這麼大一筆銀子,且還要現銀,也得有人拿得出才行啊,不由又氣又怒,卻還無可奈何,只得道:“讓你老婆再去見那個孽女,就說我願意出三分的利息,向她借這筆銀子,看她這次又怎麼說?”還真讓徐奶奶給說中了,君伯恭如今除了她,的確再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人選去君璃面前說項,且便是能再找到人,這種事情難道很光彩麼,要鬧得人盡皆知?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說不得只能繼續用她了。
三分利?徐沂山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都快趕上那些放印子錢的利息了,因說道:“老爺若真捨得出這麼高的利息,不若去外面借?管保今日便能拿到銀子,立刻解了燃眉之急。”
君伯恭冷聲道:“借印子錢若是可以不用還,不用你說,我早去借了!”
徐沂山一怔,隨即才反應過來君伯恭說是願意給君璃三分的利錢,卻壓根兒沒想過要還她銀子,不過是想先把銀子弄到手罷了,不由暗想,看來老爺對大小姐這個女兒,比旁人想象的還要薄情幾分啊!
見徐沂山怔着不動,君伯恭冷喝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
“哦,好的,學生這便去!”徐沂山方猛地回過神來,方躬身應了,便大步往外走去。
“回來!”卻在走出幾步後,被君伯恭出聲喚住,道:“讓人即刻飛馬傳話去給接大少爺的人,無論用什麼法子,且先將大少爺給絆住,等此事了了後,再決定要不要他回來!記得讓你老婆把這句話也一併傳與那個孽女知道!”
徐沂山聞言,便知道君伯恭是打算用君珏來威脅君璃了,心裡是怎麼想的自然不會表露出來,面上只恭恭敬敬應了君伯恭的話,這才轉身自去了。
君璃料到君伯恭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必定還會使徐奶奶來自己面前說項,正想着要不要去叫了君珊過來自己屋裡做針線,到時候徐奶奶見自己屋裡還有旁人,不好意思把話說出口,只得知難而退……卻沒想到,不過才離開一個多時辰,徐奶奶又回來了。
“……小姐,要不奴婢出去打發了她,就說小姐正歇午?”晴雪一臉的鄙夷,“當真是牛皮糖,一旦沾上便再甩不掉了!”
談媽媽道:“你小姑娘家家的有些話不好說,還是我老婆子去的好,我倒要看看,她臉皮能有多厚!”說完談媽媽便去了。
卻很快便折了回來,面色十分不好的向君璃道:“徐奶奶讓我轉告小姐,說老爺願意出三分的利向小姐借那筆銀子,希望小姐能儘快考慮好,還說待小姐什麼時候考慮好了,什麼時候便可以讓大少爺回來……老爺也實在太過分了,就沒見過有這樣的爹!”
君璃聞言,登時怒不可遏,她早料到君老頭兒若得不到銀子,便極有可能拿君珏來威脅於她,所以纔想用緩兵之計,好歹拖到君珏回來,到時候只要他們姐弟在一起,她便什麼都不怕了。卻沒想到,君伯恭竟連這點時間都不給她,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冷笑着命談媽媽:“去請那位徐奶奶進來!”
談媽媽見君璃明顯是氣得狠了,也不敢多問她可是有什麼打算,行了個禮便徑自去外面領了徐奶奶進來,“小姐,徐奶奶到了。”
君璃正眼也不看徐奶奶,只是冷聲道:“方纔徐奶奶讓我乳母轉告的話,我已知道了,有勞徐奶奶回去告訴老爺,就說我願意借這筆銀子,也不要那三分的利錢,好歹也是親父女,談利錢豈非太傷感情?”連本金她都別想拿回來,更何況利息?
這麼快便同意借銀子了,且還不要利錢?徐奶奶登時大喜,“大小姐能這樣想,就最好了,老爺也是急壞了,纔會這樣的,其實心裡不知道多疼大小姐和大少爺……”
話沒說完,君璃已冷聲繼續道:“只是我有三個要求,一,我要老爺親筆寫的欠條,並且要蓋上手印,二,我要老爺名下所有莊子鋪子連同咱們現下住的這所宅子的地契房契,三,大少爺要儘快回來,平安無事的出現在我眼前。只要老爺能做到這三點,我立刻給銀子!”
徐奶奶正暗自慶幸自己這趟總算沒再白跑,總算可以交差了,不想君璃就提了這三點要求,第三點還好,第一點和第二點卻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君伯恭勢必不會答應,畢竟一旦答應了,便意味着他以後都將受制於君璃姐弟,不由暗自叫起苦來,這話要她怎麼跟老爺說嘛,不擺明了要惹老爺生氣嗎?
想着,忙堆起滿臉的笑,向君璃道:“大小姐纔不也說了與老爺到底是親父女,哪裡需要算計得這般釘是釘鉚是鉚的呢,老爺難道還會賴賬不成,況老爺名下所有的財產,將來不都是大少爺的?”
君璃勾起一邊脣角,嘲諷道:“老爺不會賴賬,況名下所有的財產將來都是大少爺的?這話徐奶奶說了能做準?”
徐奶奶登時滿臉的尷尬,她不過君伯恭麾下一個幕僚的妻子罷了,她說的話如何能作準?只得訕笑着支支吾吾道:“妾身一個外人,如何能做老爺的主……不過雖說老爺膝下還有二少爺和三少爺,可大少爺終究是老爺的嫡長子不是……”
一語未了,君璃已冷冷打斷了她:“徐奶奶既知自己做不了主,就趕緊回去將我的話告訴那能做主的人,不然若是誤了事,這個責任可不是由我來擔當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徐奶奶不好再逗留下去,只得給君璃行了禮,退了出去。
這裡君璃方一臉看不出喜怒的命晴雪:“傳話給歐陽總櫃,讓他儘快準備六萬兩的銀票,就說我有急用,至於箇中因由,且待我事後再與他細細解釋。”
晴雪聞言,大驚失色,叫道:“難道小姐還真打算借給老爺這筆銀子不成?不,不是借,老爺這壓根兒就是明搶!”
君璃苦笑道:“不然還能怎麼樣,他終究佔着父親的名分,他若不同意珏弟回來,珏弟便休想回來,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看着珏弟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外面,有家不能回?我就當是破財消災了!”當然,君珏也可以自己回來,讓他們不再受制於人,怕就怕君老頭兒一怒之下,毀了君珏的前程,那他這麼久以來的苦讀豈非都白費了,叫她如何能忍心?
頓了一頓,眼裡閃過一抹厲色,“不過,他想就這樣白白得去我六萬兩銀子,甚至還打着以後也這樣如法炮製的主意,那就真是做夢了!我可以給他六萬兩,但他要親筆寫欠條,要蓋手印,而且我要將他名下所有的財產都握在我手上,讓他以後別想再有第二次這樣的好事,也別想再威脅到我們姐弟,否則,我便將他的欠條公諸於衆,我倒要看看,他到時候還這麼見人!”
“可萬一,老爺他不答應呢?”談媽媽與晴雪都是滿臉的氣憤與擔憂。
君璃冷然道:“他會答應的,這樣大好的升官機會,他是說什麼也不會放過的!他勢必會想着,等他得了銀子順利升官後,我與珏弟如今便奈何不了他了,將來自然更奈何不了他,還不是他想拿我們姐弟怎麼樣便怎麼樣;況如今除了我這裡,他一時間到哪裡弄這麼多銀子去,還不用還?所以,他一定會答應的!”
等君老頭兒答應並送來房契地契後,她便立刻把那些莊子鋪子都給賣了折現,她倒要看看,君老頭兒是不是升了官後,就可以不用吃飯,可以不用養家小了,竟敢威脅她,真當她是吃素的不成!
君璃料到不錯,君伯恭聽完徐沂山轉述君璃的話後,雖氣得臉色都變了,卻只猶豫了一盞茶的時間,便使小廝叫了君府的大管家來,命其取地契房契去。
大管家聽得吩咐,雖不知君伯恭何以會突然要地契房契,卻不敢多問,很快便將東西取了來,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餘下君伯恭鐵青着臉將那些地契房契自匣子裡拿出來看了一遍,又全部放進去後,方猛地合上匣子,冷聲對徐沂山道:“讓你老婆即刻給那個孽女送去,再告訴她,那個孽子會如期回來!”
見君伯恭氣成這樣,徐沂山本不想觸他黴頭的,可有些話卻不得不說,只得小心翼翼道:“老爺,您還沒寫欠條呢……”
說得君伯恭登時又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拍了下桌子,急促喘息了幾口,方怒聲道:“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磨墨!”
“是是是……”徐沂山忙唯唯諾諾的應了,挽起袖子動手磨起墨來。
君伯恭見墨磨好了,便提起筆,怒氣衝衝的寫下了一張欠條,並蓋了手印,然後命徐沂山:“讓你老婆即刻送去!”
徐沂山忙將東西都收好,親自送回自家所居的小院命老婆給君璃送去後,並不敢在家裡多逗留,怕待會兒君伯恭找不見人又要發脾氣,忙又急急趕回了君伯恭的外書房。
君伯恭果然正發脾氣,原來徐沂山將東西送走後,他越想越氣,想着自己這輩子先是因着談夫人防備他,錯失了前一次升官的大好機會,如今又因着談夫人所生的女兒,幾乎就要失去第二次機會,難道他上輩子欠了她們母女不成,所以這輩子纔要一再受她們母女的掣肘和折辱,在她們面前毫無做夫君和做父親的威嚴?真以爲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是不是?
適逢小子來給他添茶,見他黑着臉,便有些發憷,於是不小心濺了幾滴茶在他身上,惹得他大怒,登時命人來將小子給拖了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徐沂山過來時,那個倒黴的小子正被人按着在打板子,腰肢以下大腿以上的部位早已是血肉模糊,整個人也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死了大半個了。但徐沂山卻什麼也不敢多說,只能用比以往更恭敬得多的聲音向君伯恭覆命:“內子已將東西給大小姐送去了,請老爺放心!”
君伯恭聞言,只是鐵青着臉不說話。
徐沂山想了想,只得又恭聲道:“大小姐此番的確過分了,老爺若是做了尚書,難道她便不會因此得利不成?既然會因此得利,那便理當給爲老爺出一份力!老爺也別生氣,橫豎大小姐如今管着家,管事們沒銀子了,自然會去找她要,難道她還能不拿銀子出來,或是敢剋扣誰的吃穿用度不成?所以府裡的莊子鋪子握不握在她手上,也沒太大的區別,老爺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一席話,說得君伯恭面色緩和了不少,點頭道:“你說得也有理,橫豎她既管着家,自然府裡一應開銷都該找她支,她若敢剋扣闔府上下的用度,自然有的是人去找她鬧,看她到時候怎麼辦!”只是一想到自己被威脅了,君伯恭心裡仍是很抑鬱就是了。
見徐奶奶送來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君璃淡淡道:“我這便讓人驗這些東西去,若驗明是真的了,便即刻讓人準備銀票去,待大少爺回來後,立刻交銀子,勞煩徐奶奶回去轉告老爺!”
徐奶奶得了準話,鬆了一口長氣,忙笑道:“大小姐放心,我一定會如實轉告老爺的!”說完便轉身自回了外院自家的小院,命人去請了徐沂山回來,將君璃的話一字不漏轉述了一遍。
徐沂山也鬆了一口氣,忙去稟告君伯恭。
君伯恭想着君珏估計就這兩日便該到了,雖有些擔心會夜長夢多,但想着自己拿不出六萬兩銀子,難道姓嚴的便拿得出不成?據他所知,姓嚴的家底比他還薄呢,便也同意了君璃待君珏回來後再交銀子的要求。
如此過了兩日,君珏還沒回來,一件對君伯恭來說,堪比晴天霹靂的事情發生了,皇上在過年封印前的最後一次大朝會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兒,宣佈晉升了嚴侍郎爲新任的禮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