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媽媽送罷容湛,又順道去門房傳了話後,方回到大楊氏的上房,屈膝行禮後,向大楊氏覆命道:“回夫人,老奴已經將大爺送回迎暉院,親眼瞧見他進了院子,又去門房上傳過話了。”
大楊氏面沉如水的點了點頭,片刻方冷聲道:“小賤人噁心了我好幾日,如今也該輪到她被那個浪蕩子噁心,與那個浪蕩子狗咬狗了!”
容湛的性子她最清楚,本就因君璃嫁妝豐厚而心裡存了疙瘩,幾日下來便與君璃鬧了個不可開交,如今又聽平媽媽說君璃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她是爲他們夫妻倆急病了的,又被她嚴令沒侯爺和她的命令不得出府,還不將君璃恨之入骨?到時候她何愁沒有好戲看!
平媽媽想了想,皺眉道:“大爺那個人,說好聽點是好性兒,說難聽點便是好色又無用,小賤人撒潑他固然沒奈何,只怕小賤人撒嬌他也一樣招架不住,他又自來最聽夫人的,如今夫人既發了話讓他不得出府,他便只能待在家中,萬一到時候他與小賤人朝夕相處,反倒生出了感情來,——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可都不是天長日久的處出來的,到時候夫人豈非弄巧成拙了?”
大楊氏冷笑道:“我怎麼可能讓他們處出感情來?且瞧着罷,若是他們繼續水和不容也就罷了,若不是,哼哼……”她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兩個眼中釘肉中刺處出感情,繼而生下嫡子來,威脅到她的潛兒;她若沒有後招,又怎麼可能放心讓浪蕩子和小賤人朝夕相處,給他們製造和解併產生感情的機會?!
再說容湛被平媽媽送回迎暉院後,因心裡窩了一肚子的火,神色自然好看不到哪裡去,以致一路走來,遇見他的丫頭婆子們都有些戰戰兢兢的,雖說闔府上下都說大爺好性兒,可那好性兒也是分人的,大爺的好性兒,向來只針對府裡那些長得漂亮的丫頭們,至於其他長得不漂亮的丫頭和婆子們,可就不在此列了。
君璃沒想到容湛竟這麼快便回來了,本來正與晴雪幾個說笑的,瞧得容湛進來,因見屋裡除了自己主僕幾個外,便再沒有別人,便也懶得與容湛虛與委蛇了,直接沉下臉來,冷聲道:“我說過讓你別惹我的,否則就別怪我心狠手辣,看來你除了蠢之外,記性也不怎麼好啊!”
容湛早想到經過前幾日君璃被自己算計給大楊氏立規矩之事,她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了,是以這次學乖了,根本不進屋裡,而是聰明的站在了門口,一旦君璃發難,他不管是叫人還是逃走,時間上都來得及
是以聞得君璃的話,他立刻有恃無恐的反脣相譏道:“你個潑婦,除了撒潑以外,你還會什麼?真當爺怕了你不成,不過是爺不屑與你一個女人動手罷了,你還得寸進尺起來,竟還敢到母親面前告爺的狀,將母親給氣病了,你真當爺治不了你是不是?你若再敢囂張,爺拼着臉面性命都不要,也一定要休了你!”
大楊氏跟渣男說是她將她給氣病了的?看來渣男對大楊氏的話還真是有夠深信不疑,奉若神明的。
君璃暗自冷笑,嘴上也不閒着,不屑道:“你除了這幾句話,還有沒有別的有新意一點的?你沒說煩我都聽煩了,你若真有本事,就休了我,我求之不得,若是沒有那個本事,就別在這裡廢話,哪邊涼快滾哪邊去,你不想見到我,難道以爲我就很想見到你不成?”
君璃輕蔑的眼神和諷刺的語氣讓容湛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想也不想便欲罵出去,可話到嘴邊,才發現除了方纔那幾句話,自然果然如君璃所說的那樣,根本再找不到別的有新意一點的話來罵她,不由又是一陣氣悶,只得氣急敗壞的老調重彈:“這世上怎麼會竟有你這樣的女人,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纔會娶了你這麼一個女人!”
“向媽媽——”君璃卻懶得再與他廢話,直接揚聲向外一喊,果然就見容湛渾身一僵,隨即便逃也似的拂袖而去了。
君璃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不屑又是好笑,暗想渣男果真沒用得可以,隨即問晴雪:“李掌櫃那邊可有消息了?”看渣男對大楊氏奉若神明的樣子,她越發期待起將來她揭穿了大楊氏的真面目時,渣男的反應了,所謂“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過去二十幾年以來,渣男都是發自內心的敬愛大楊氏,她已等不及看他到時候會恨大楊氏恨到什麼地步了!
晴雪道:“李掌櫃說已經有幾分眉目了,想來再過幾日,就該有好消息傳來了。”
君璃點點頭,又吩咐晴雪道:“你這幾日不是給了咱們院裡幾個粗使婆子不少好處嗎,再給她們一些好處,讓她們設法將今日我被夫人連潑了兩次藥在身上,最後還被她逼得跪下了,她才答應喝藥之事在府裡傳揚開來,傳得越熱鬧越好,我倒要看看到時候我那位向來溫柔賢德的好姨母有何話說!”
大楊氏雖然一見勢頭不妙便及時收了手,不再讓她過去立規矩,可她將藥潑在她身上,她在她上房外的廊下下跪卻是事實,她不是轉眼就煽動了容湛回來噁心她對付她嘛,那她不禮尚往來一下,豈非太對不起她親愛的好姨母待她的“深情厚誼”了?
再說容湛氣急敗壞的離了正房後,本來想像往日一般出府花天酒地去的,去到外面,便不會有人再拿不屑、鄙視和失望的目光看他,而是所有人都只會捧着他奉承着他了,這也是他成日裡都想往外跑,不想待在家裡的主要原因。
還沒走出迎暉院的院門,卻猛地想到之前大楊氏的話,想起大楊氏素日待他的關心和疼寵,容湛覺得自己傷了誰也不能傷了她的心,只得至少暫時打消了往外跑的念頭;可一想起大楊氏迫他留在家中泰半還是爲了君璃,忍不住又是一陣無名火起,那個女人實在太可惡了,偏他既罵不過她更打不過她那四大金剛關鍵還休不得她,亦連想去後面小跨院通房們屋裡,撫慰一下自己受傷的身心都礙於那一身不能見人的傷而只得作罷,自己若不趁早將她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豈不是隻能被她欺壓一輩子了?
念頭閃過,容湛忽然想到他的那羣小廝們,裡面有幾個頗爲伶俐的,必定知道女人最怕的都有哪些,——至於他自己,若問他女人最喜歡的都有哪些,他倒是比誰都知道,自己雖不能將實情說與那些小子們知道,旁敲側擊問一問他們還是可以的,只要他知道了女人最怕的都有哪些,到時候只管一一對那個潑婦施展出來,不怕不能將她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一雪這些日子以來的恥辱!
既已有了主意,容湛便不再猶疑,徑自大步往外院行去,橫豎大楊氏只是說的讓他不得踏出府門半步,又沒有限制他在府內的自由,他自然去得外院,況除了外院,這會子他也再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容湛去到外院後,第一件事便是召齊自己的八個小子,正色說道:“爺有一件正事問你們,你們須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且不得將此事泄露出去半個字,明白嗎?否則,就別怪爺不念舊情了!”
衆小子見他說得鄭重,只當是有什麼大事,心下不免都有些惴惴的,因拿眼去看素日最得容湛用的一個小子松煙,指着他替大家夥兒先問問大爺到底有什麼“正事”,萬一是他們兜不住的,可千萬得勸着大爺別去做,不然事後侯爺追究起來,大爺會如何他們說不準,他們會落得什麼下場,卻是不言而喻的。
松煙素日既然最得容湛的意,自然早已將自己當做了八個小子裡的頭兒,見衆人都拿期待的眼神看自己,雖也擔心不知道容湛又要整出什麼幺蛾子來,心下卻是不無得意的,因忙陪着笑臉小心翼翼的問容湛道:“爺有話問,小的們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不知道爺到底要問什麼?還請爺明示。”
其他小子聽了,忙齊聲附和道:“小的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請爺明示。”
小子們恭順的態度,讓容湛十分受用,滿意的點了點頭,才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可知道,女人最怕的都有些什麼?”
大爺想問的竟然是這個?衆小子見容湛一臉少有的鄭重,還當他要問什麼了不起的問題呢,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竟會問這個,面面相覷之餘,一時間都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還是容湛見衆人不說話,不耐煩了,又問了一句:“你們都聾了,沒聽見爺問話不成?”
方讓衆人回過神來,松煙因先賠笑說道:“誰不知道大爺自來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可見對女人們心裡想什麼再清楚不過了,如何倒問起小的們來?小的們能知道什麼,如何就敢在爺面前班門弄斧起來?”
另一個小子項煙忙也賠笑說道:“是啊大爺,小的們能知道什麼,沒的白誤了大爺的事兒……”
話沒說完,容湛已冷下臉來道:“讓你們說你們就說,廢什麼話呢,敢是把爺的話當耳旁風不成?”
二人見他說翻臉便翻臉,唬得不再多再說,忙低下頭做冥思苦想狀,倒是一旁另一個素日不大得容湛用的小子徽煙道:“小的家裡有四個姐姐兩個嫂嫂,倒是知道一點女人最怕什麼。小的日常在家裡,常聽姐姐嫂嫂們抱怨的,便是怕嫁不到一個殷實人家沒銀子用,怕男人不上進,怕生不出兒子來,怕遇上惡婆婆,怕有朝一日會變老變醜,還怕男人不與自己一條心,在外面沾花惹草……總之,她們怕的多了去了,小的打小兒聽到大,如今耳朵都快聽得起繭子了!”
容湛聽說,不由大感興趣,忙問道:“還有呢,還有沒有什麼是女人害怕的?”
徽煙想了想,搖頭道:“小的能想到的就這麼多了,難道大爺竟覺得還不夠不成?依小的說,就這些已經夠女人日夜擔心的了,若再多幾樣,豈非要將全天下的女人都給愁死了?”
說得容湛笑了起來,拍了拍徽煙的肩,吊兒郎當的笑道:“素日裡見你小子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想不到嘴巴還挺利索!”說完,飛快思索起徽煙說的這些哪一條適合施展到君璃身上開來。
怕沒銀子用?那個潑婦嫁妝那麼豐厚,京城裡就沒有不知道的,只怕他手裡的私產都沒她多,這一條顯然行不通;怕男人不上進?她根本不想嫁給他,一如他不想娶她一般,又怎麼可能會關心他上不上進;至於怕生不出兒子來,她前兒還打算廢了他再去族裡抱養一個兒子,顯然這一條也行不通;怕遇上惡婆婆?母親這會兒都還被她氣得躺在牀上,可見只有她欺負母親,沒有母親欺負她的;怕有朝一日會變老變醜?這是自然規律,非他以人力能改變的;最後剩下怕男人不與自己一條心,在外面沾花惹草,與第二條一樣,她壓根兒不想嫁給他,只想跟他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又怎麼會在乎他心裡有沒有她,在外面又有多少女人呢,亦連她之前賣了他的兩個通房,也只是因爲那兩個通房眼裡沒有她,而非她善妒吧?
容湛把徽煙說的這麼多條一一在心裡過了一遍,卻沮喪的發現,就沒有一條是適合施展到君璃身上的,不由滿心的不忿與不甘,因沉着臉問徽煙:“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別的?”
徽煙認真想了想,搖頭道:“除了這些,小的實在想不到別的了,要不,大爺再問一問他們幾個?”拿眼看向松煙幾個。
松煙幾個忙道:“徽煙將小的們能想到的都說了,小的們實在再不出別的了,還請大爺恕罪。”個個都禁不住在心裡暗想,大爺問這些來做什麼?聽說新進門的大奶奶有些個……與別的大家千金都不同,也不知道大爺是不是因爲這個才問他們的?
容湛見實在問不出別的來了,自己又在心裡想了一遍,發現的確再想不到別的了,只得在心裡恨恨道,真是便宜那個潑婦了!
正極度不甘之時,冷不防又聽另一個小子墨煙道:“小的倒是有一點子淺見,還請大爺容稟。小的覺得,女人除了怕方纔那些以外,最怕的其實應該是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甚至對自己不屑一顧纔對,不然那些戲文話本里面,也不會有那麼多抑鬱而終的佳人怨女了,大爺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一席話,恰如一道閃電劃過空中,照得容湛霎時眼前一亮,對啊,他怎麼竟沒想到這個呢?方纔徽煙提出的那幾條之所以行不通,究其根本原因,還是那個潑婦心中沒有自己,所以纔會對自己不屑一顧,所以才能那樣肆無忌憚的欺壓自己,折辱自己,若是她心中有了自己,看她還舍不捨得這樣對待自己,她捧着自己順着自己還來不及呢,到時候豈非就該輪到他想怎麼折辱她就怎麼折辱她,自然也可以一雪今日之恥了?
念頭閃過,容湛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對啊,他之前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枉他自詡京城御美界的第一人,竟連這個也沒想到,實在是太失策了,而要說到如何討女人的歡心,他敢說滿京城他稱第二了,便再沒人敢稱第一的!
容湛有了主意,心下瞬間大定,因命松煙:“你即刻去一趟寶芝齋,去將那裡最好的胭脂和水粉各買兩盒兒回來,另外,再去多寶閣將他們最時新的首飾選幾樣回來,爺有急用!”女人最喜歡的,無外乎胭脂水粉時新的衣料首飾罷了,再配上他屢試不爽的甜言蜜語,就不信那個潑婦不中招!
“是,大爺,小的這便去。”松煙忙應了,卻並不就走,而是垂手立在那裡,小心翼翼的問道:“只是爺,寶芝齋最好的胭脂和水粉足要二十兩一盒,多寶閣最時新的首飾沒有幾百兩,只怕也買不回來,還請爺示下,這銀子小的是去賬房支取,還是……”
早在幾年前,寧平侯便已親自下了令,沒有他的命令,容湛休想從賬房領到一錢銀子,誰若敢支銀子給他,一律以侵吞主家財產送有司衙門查辦治罪,是以松煙那句‘這銀子小的是去賬房支取’不過是陪襯,真正的重點,其實是那‘還是’後面未說出口的話。
容湛一聽這話便想到寧平侯素日待他有多苛責,沉下臉來冷聲道:“你也是在爺身邊當差當老的人了,竟連這個問題也要來問爺?自然是去夫人屋裡支銀子……”
因大楊氏代管着容湛親生母親戚氏嫁妝裡的所有田莊鋪子,自然也管着這些田莊鋪子的一應出息,是以容湛素日裡一沒了銀子使時,便是去尋大楊氏要,只是話才說了一半,容湛忽然想到大楊氏如今正值病中,自己最後雖一定能要來銀子,卻難免惹母親生氣,甚至加重她的病情,是以話才說了一半,便自發打住了,轉而命松煙:“不必去夫人屋裡了,只管去開了爺的庫房,尋幾樣粗笨的東西當了,不就有銀子了?連這點小事都要請爺的示下,你的差事倒是當得越發好了,下次再這般沒眼色沒成算,就休怪爺不客氣了!”
松煙聞言,忙唯唯諾諾的應了:“小的以後再不敢了,還求大爺饒過這一次!”隨即行了個禮,自去容湛的庫房尋東西去了。
這裡容湛將剩餘的小子們都打發了,便開始思索起自己接下來要如何讓君璃對他心生好感,繼而喜歡上他,最後更是對他死心塌地起來。
想了一回,覺得此事不能操之過急,還得循序漸進,一步步來纔是,畢竟他纔跟君璃鬧成那樣,君璃又一連對他動了兩次手,言語間的摩擦就更是多得多,除了君璃是傻子,纔會相信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然能對她產生好感,這也未免太刻意了些,沒的白惹她生疑,倒不如這兩日先別進去惹她的厭,還是過幾日尋下合適的契機了,再先假意與她和解,然後徐徐圖之的好。
容湛心裡有了章程,於是接下來兩日都沒有進內院去,而是耐心等到第三日傍晚,闔府上下都該去照妝堂給太夫人請安時,方袖了命松煙日前買來的東西,去了照妝堂,打算當着衆人的面兒,鄭重其事的與君璃賠禮致歉,再將東西都送與她,說自己知錯了,然後順理成章的與君璃一道回迎暉院,走出他計劃的第一步,只要順利走出了第一步,之後的路自然就好走得多了!
一時到得照妝堂,不想不但闔府衆女眷都在,亦連寧平侯與二老爺三老爺並容瀚容潛兄弟幾個也在,容湛一見寧平侯心裡便發憷,也不敢再拿出東西當衆給君璃賠禮道歉了,只得上前給一衆長輩見過禮後,便退了寧平侯身後與容潛站到一起。
寧平侯也是一見容湛便不痛快,狠狠剜了他一眼,才沉聲道:“聽說你這兩日都歇在外書房,倒是難得你沒有出去鬼混,只是你媳婦才過門幾日,你便日日歇在外書房,成什麼體統,惹得你母親爲你操碎了心!你今日便給我搬回去,聽見了嗎?”
容湛正發愁沒有臺階下,自己不好主動搬回迎暉院去,以免到時候又惹來君璃的冷嘲熱諷,且在闔府上下面前,也委實太沒面子了一些,聞得寧平侯的話,倒是難得正中下懷,暗想到時候君璃說他,他也有話說了,可不是他自己要搬回去的,而是父親命他搬回去的,因忙恭聲應道:“是,兒子記住了,待會兒便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