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太平公主略顯詭異的笑容,唐冠心中一凜。
如今場面怪異,武三思不時看向上官婉兒,上官婉兒卻一直盯着李旦,而李旦卻默默關注着自己。
“等等,李旦爲什麼要盯着我,這是什麼節奏?”唐冠心中苦笑一聲,搞不明白這“軟”皇帝難得“硬”一次,竟然就盯上了自己。
他倒是不怎麼在意上官婉兒相情歸何處,畢竟唐冠印象中好像兩人並沒有什麼關係,想來其中應該有自己不知道細節。
而且用餘光仔細觀察之下,上官婉兒臉上也並不是花癡模樣,而是極爲特殊的表情。
薛瓘坐下後一直望着殿外,等待着他那寶貝兒子薛紹,唐冠自然是個幌子,相親纔是其真正目的。
唐冠對薛紹也有幾分興趣,這是一個在他了解中極爲優柔寡斷的男人,若不是有薛家這層關係,想要一親芳澤,絕無可能。
當然最主流的說法是他與太平公主兩情相悅,如果之前的唐冠還有些相信的話,那現在對這個說法自然不屑一顧了,試想如今太平公主的驕橫,連自己九歲及第都不放在眼中,更何況那薛紹。
大半原因還是出自武曌的政治需要上,但之後兩人是否日久生情,那唐冠就不知道了。
就在衆人各有心思之際,門外一年輕男子走進殿中。
唐冠見狀也望了過去,只見此人天庭飽滿,看起來約摸二十歲上下,倒是有幾分俊朗,不過仔細看也稱不上精緻。
只見此人納頭拜道:“臣薛紹參見天后,參見陛下。”
“這就是薛紹?”唐冠也打量起此人來。
“平身吧。”
薛紹站起身來,望向皇案上的唐冠微微一愣,雖然早聽說這小狀元深受天后寵愛,沒想到竟然得寵到這份上。
“聽老將軍說你想見見小狀元?”武曌再次出聲道。
“迴天後,臣久聞狀元郎大名,一直無緣得見。”
武曌聞言輕笑一聲道:“那今天見到了,你想對病郎說什麼嗎?”
“哈哈,問的好,你不是想見我嗎?”唐冠聞言心中一樂,看薛紹能說出什麼來。
果然薛紹聞言一愣,竟在原地躊躇而已,向薛瓘投去求助的目光。
見到這一幕,那邊太平公主黛眉一皺,低聲嘟囔道:“真沒用...”
唐冠區區九歲之齡,便敢當着滿朝文武談笑風生,薛紹如今都已有弱冠之齡,被一問之下竟然啞口無言,難免相形見拙。
薛瓘見狀也一陣尷尬,父子倆的來意當然不是爲了唐冠,當即離席躬身道:“稟天后,小兒不善言辭,見到狀元郎難免自慚形穢,口不能言,還望陛下恕罪。”
武曌見狀微微搖頭,這薛紹她倒是見過兩次,也沒有這般木訥。
李旦也似笑非笑的望着這對父子,薛瓘更感尷尬,好在武曌片刻說道:“賜座。”
薛瓘這才道謝,拉着薛紹與自己同席。
薛紹坐定,便偷偷望向那邊的太平公主,見她嬌媚,不由愣神起來。
太平公主見他直直盯着自己,也不躲閃,冷哼一聲回望過去,薛紹慌忙低下頭來。
這一幕落到有心人眼中,又是大搖其頭。
“這人倒是沒有太大出入。”只有唐冠心中一喜,這些女人性格與史上出入太大,終於又見到一個正常的,不由大喜過望。
他生怕又冒出一個脫離掌握的奇葩,好在薛紹還真的和史料沒太大出入。
武曌見衆人杯中酒盡,又望了望身旁李旦,李旦見狀低聲說了幾句,武曌微微點頭。
上官婉兒見狀識趣的上前,俯下身子,武曌對其吩咐兩句,她俏臉不由一白,望了望唐冠。
“陛下,那副字...”
唐冠也豎起耳朵,可惜沒聽全,只見上官婉兒臉色變了幾下,隨後默默退到殿後。
唐冠見她離去也不以爲意,她在後面盯着李旦,反而讓自己不爽。
武曌似笑非笑的望了眼唐冠後,出聲道:“上宴!”
宮娥聞言紛紛涌出,片刻芬香飄進,讓人食指大動。
唐冠心中更是高呼一聲:“哈哈,終於吃飯了。”
只見一道道精緻菜式擺上案前,唐冠目不轉睛的望着,可自己桌前還是空空如也。
“搞什麼?”
眼看宮娥退出,衆人桌上都擺有菜蔬,只有自己這桌空蕩,不由疑惑起來。
可羣臣見狀卻不以爲意,紛紛望向這邊,他們知道這探花筵第二個環節要來了。
之前貢生中舉者,三甲者多是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直到各自赴任。
其中有一環,便是殿試之後又一考,如果發揮的好的話,甚至第三甲能得到比狀元郎更多的好處。
如今唐冠雖然是一個光桿司令,孤身赴宴,這考還是免不了。
唐冠見衆人望向自己,也不由一愣。
“哎,這飯看來也不是白吃的。”看到衆人表情,唐冠便意識到什麼。
果然,武曌見菜式已定,向李旦說道:“既然皇兒來了,那這探花筵題便由你來出吧。”
李旦似乎與她早有商量,當即點點頭,微笑望向唐冠道:“小狀元,寡人知道你詩詞文章皆屬一流,寡人也不考你這些。”
羣臣聞言來了興趣,不考詩詞文章倒是稀奇。
“考你妹啊,看來那首詩罵你罵的還不夠,你媽真騷,你真傻。”
唐冠心中腹誹不止,這對母子關係怪的很,李旦畢竟是武曌的親生兒子,儘管三讓天下,還是在十幾次政變中獨善其身。
活的確實“委屈”了點,不過唐冠卻知道他生了個了不得的兒子,那就是玄宗李隆基!
唐冠一天沒有進食,爲的便是來此大吃一頓,沒想到喝了一大口醋之餘,還要被人考。頗有些氣憤,可面上不動表情。
就在這時那上官婉兒又從側門繞進,手中還捧着一個卷軸,款款上前。
武曌對其輕輕點頭,李旦從其手中小心接過。
而後說道:“小狀元你可知這是何物?”
他邊說邊將卷軸小心打開,看樣子極爲珍惜,堪稱視若珍寶。
唐冠聞言也漫不經心的望去,可一看馬上正色起來,眉頭一皺。
“王羲之!”而後唐冠失聲。
只見這竟然是一副字畫,只見上面字跡筆走龍蛇,看紙樣也不是當世之物,最顯眼的便是那筆勁字落不消,如同一柄出鞘利劍,好此道之人一眼便能看出箇中三味。
“不對,王羲之的字沒有這麼霸道。”唐冠隨即又微微搖頭,他當然沒觀摩過真跡,但是手貼還是見過的。
李旦見唐冠先是驚呼而後搖頭,笑道:“的確是書聖筆法,只不過是他年輕時的手跡。”
唐冠聞言眼皮一跳,竟然真的是書聖真跡,不知道這對母子想要考自己什麼。
“小狀元,你且看這裡。”
唐冠聞言定睛望去,在場的大多都是文官,有的也擡頭觀望。
“怎麼少了一個字?”唐冠發現這是一首小詩,卻在中間少了一個,像是損壞了又補上的紙張,與周圍紙張也不大相同。
武曌聞言輕嘆一聲道:“經年久遠,朕得到此字時已經損壞。”
唐冠聞言卻一喜,“該不會是讓我補字吧。”
李旦這才說道:“狀元郎的才華大家有目共睹,寡人也看過你的兩首詩文,字裡間確實有名家風骨,寡人就考你這一字吧。”
羣臣聞言互望一眼,沒想到竟然是然唐冠補字。
此話一出,恰巧正中唐冠下懷,他可是自認爲自己比印刷機還要厲害,本以爲他們要出什麼難題。
但卻不着急寫,想起之前陳允升囑託之事,小聲問道:“去病若是補上了,天后可能答應微臣一個請求。”
武曌聞言一愣,隨即笑道:“你若真補上了,但說無妨。”
羣臣聞言悚然,唐冠已經多次出人意料,這次天后竟然對其誇下海口,萬一他真的補上了,那他要當宰相,難不成也要給他。
好在武曌又補充道:“只要是合理之事。”
羣臣這才暗舒一口氣,可各人心中還是一凜,能這樣允諾,已經是天大恩寵了。
唐冠也微微笑道:“這有何難,勞煩這位姐姐拿筆墨來。”
上官婉兒聞言一愣,見唐冠做出一副與自己不相識的模樣,不由心下略感疑惑,但還是轉身拿來筆墨。
唐冠一一接過,還不忘道聲謝,武曌不由多看了二人一眼。
下面太平公主也被吸引過來,之前唐冠種種事蹟她都只是道聽途說,可如今要親眼目睹他來補缺書聖真跡,不由來了興趣。
“哼,這小子肯定會露馬腳。”太平公主至今還不大相信唐冠之才,只當是武曌一時喜愛,將他捧上了天。
那邊薛紹見太平公主關注唐冠,又偷偷看向她,若是唐冠見到必然也要感嘆:“好一個**絲。”
可是唐冠卻沒這份閒心,提起筆來,又將字跡看了一遍。
再次擡頭道:“陛下,天后娘娘答應我一件事,你也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李旦聞言一愣,看了看身旁武曌,見她輕輕點頭,笑道:“好。”
唐冠這才面上一喜,“嘿,這騷後傻皇,有時候倒也好騙。”
上官婉兒見唐冠遲遲不動筆,以爲她又向上次一樣做什麼驚人之事,要說這仿字,其實無人能出上官婉兒左右,唐冠那雜燴字體,也被她仿的惟妙惟肖。
好在唐冠觀望片刻,真的開始動筆。
剛寫完一筆,上官婉兒不由低聲驚呼,心中暗道:“錯了!”
只見唐冠畫下一橫,猶如小兒塗鴉,武曌也面色一沉。
可唐冠突然筆式急轉,一下勾勒而成,寫下一個“乙”字。
“成了。”唐冠一氣呵成,可週圍幾人卻齊齊愣住。
只見唐冠所寫的字,與上面的字跡出入很大,極爲突出,同樣的筆走龍蛇,有些相似,可又有地方全然不同。
武曌猛然面色陰沉,唐冠分明是在亂寫,可上官婉兒卻愣神不已。
李旦望着這字沉吟良久,武曌正要爆發之際,突然大喜道:“是歐信本的字!?”(注:歐陽詢,字信本)
聽到這個名字武曌緩和下來,上官婉兒低聲喃喃道:“好像。”
唐冠放下筆來,笑道:“正是。”
武曌望着這字,像是想起了往事,歐陽詢是太宗年間習字最好者,就連唐高祖都曾稱讚其字百夷盡知,沒想到唐冠竟然能仿得惟妙惟肖。
“這孩子倒是喜歡顯弄。”武曌望着唐冠臻首微搖,唐冠從見到他開始便不斷顯弄本事,讓他往東他往西,偏偏又做的自己心滿意足。
羣臣聞言也有些躁動,想要看一下,王羲之太過遙遠,可在場卻有和歐陽詢同世之人,他的字體卻是爲世人所喜愛。
唐冠望了望武曌,見她面上沒有怒色,笑道:“臣寫的還可以吧。”
武曌聞言接過字畫,輕輕搖頭道:“哎,太宗也曾找歐陽詢補過書帖,如今歐陽詢已離世,沒想到世間竟然有字跡如此相仿者。”
唐冠聞言暗舒一口氣,雖然自己有近乎特異功能的過目不忘,但他發現倉促間竟然無法立即將王羲之的字拆解開來。
只好用已經熟悉的歐體來頂缸,好在武曌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殿下武承嗣小聲對武三思問道:“歐信本是誰?”
武三思聞言一愣,迴應道:“歐陽詢啊。”
武承嗣聞言點點頭,似乎還是不太瞭解,只知道唐冠似乎再一次超越了自己的“馬屁”。
“哎,這人比人氣死人啊。”
武承嗣見唐冠在上面輕而易舉搏得武曌開心不由心中感嘆,而後又望了望李旦,不屑神色一閃而過。
太平公主竟然站起身來,向這邊張望,身旁女子慌忙拉了她一下。
武曌見狀眉頭一皺道:“太平。”
“母后,兒臣也想看看。”太平公主作出撒嬌狀,武曌見狀輕笑道:“上來吧。”
“是。”太平公主聞言一喜,款款走上前去,薛紹的目光也隨着她移動。
太平公主是那種一眼便極爲驚豔之人,與武曌有幾分相似,那上官婉兒卻屬於百看不厭之人,平淡中有驚人嫵媚。
太平公主先對李旦盈盈拜道:“皇兄。”
而後纔看向那副字畫,一眼便認出了唐冠所寫的字,“母后,他亂寫!”
“太平!”武曌聞言黛眉一皺,只當是太平公主的小性子又上來了,唐冠也暗暗搖頭。
其實武曌第一眼也以爲唐冠是在亂寫,可仔細分辨後,確實是名家手筆,能寫成這樣已算是不錯。
可是太平公主剛說完,又小聲說道:“母后,你天天說薛紹好,他肯定能寫出比這更好的字來,你讓他寫給我看。”
她雖然聲音不大,可羣臣卻聽得一清二楚,薛紹還在下神,可薛瓘卻面色大變,自己兒子有幾斤幾兩他很清楚,他雖然看不清唐冠所寫的歐體,可能讓李旦這個儒生失聲,必然不會差。
“紹兒,紹兒!”當即薛瓘暗中拍了下薛紹,薛紹猛然回神。
武曌聽太平公主這麼說,又見她滿臉笑容,望了望那薛紹,輕輕搖頭道:“太平,你不要胡鬧,你叔叔伯伯都在這裡。”
太平公主小嘴一嘟道:“母后,唐去病都能做狀元,薛紹那麼好,肯定比他還要厲害。”
“太平!”終於武曌動怒,太平公主見狀後退兩步,眼眶微紅。
“我真是怎麼着也中槍啊!”一旁的唐冠先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而後不由苦笑。這太平公主來了個通殺。
殿下薛紹更是漲紅了臉,這次他倒是聽清楚了,從頭到尾他都在下神,這時聽太平公主這麼說,躍躍欲試之餘,又自知自己不如唐冠。
武曌見她垂淚模樣揮袖道:“送公主回寢宮!”
“母后,妹妹一時貪玩,您息怒。”李旦在一旁安撫,太平公主卻陡然轉身跑了出去。
武曌不由大怒,羣臣紛紛起身,“天后息怒!”
武曌這才緩和下來,她當然不可能真的如此憤怒,可是太平公主此舉無疑是給薛家打臉。樣子總是要做的。
只是萬萬沒想自己這個女兒驕橫到這個程度。
被太平公主一鬧,本就有些尷尬的薛家父子更是渾身不自在。
“撤宴!”
良久後,武曌才冷冷出聲,羣臣聞言互望一眼,看了下桌上還未動過的菜餚,都紛紛望了眼唐冠,這場夜宴是爲他而設,沒想到就這樣草草結束了。都在猜測他此時肯定對那太平公主懷恨在心。
可他們卻沒想到對此當事人唐冠全然不在意,只是可惜了一桌好菜。
當即也不再多留,紛紛起身行禮告辭,薛家父子更是一刻不想多呆,起身行禮走出殿外。
一時間本來熱鬧的麒麟殿頓時只餘四人,李旦輕聲道:“母后息怒,兒臣告退了。”
武曌聞言點點頭,李旦又望了眼唐冠,才轉身離去。
上官婉兒見狀欲言又止,目送李旦出殿。
武曌沉吟片刻,望向唐冠說道:“小狀元,倒是攪了你這樁喜事。”
唐冠聞言一愣,隨即笑道:“不知陛下剛纔所言是否還作數?”
武曌聽到這話,想起剛纔允諾,點頭道:“君無戲言,你說吧。”
唐冠思索一會,直接開口道:“陳伯伯要回杭州赴職,去病年幼,想和天后討一護衛,也好免去長輩擔憂。”
唐冠經過深思熟慮還是沒有提出回鄉一事,他不是傻子,知道武曌不可能放自己回去。
或者說從那場殿試以後,唐冠就沒想武曌能在短時間內讓自己脫離視線,自己道出了她最想做之事的同時也犯了她的大忌。
這是一條不歸路,狠命敲竹槓纔是最好的選擇。
果然武曌聞言,毫不猶豫道:“誰?”
“鷹揚衛,常鷹。”
“常鷹?”武曌輕念一下,似乎有些印象。
“常大哥武藝嫺熟,忠義難當,去病一路走來,多虧有他。不然便遭了劉迅毒手。”
唐冠見武曌沉吟,也不隱瞞,將實情說出,他知道自己不說,武曌也會去查。
武曌聞言點點頭說道:“也好,朕允了。”
唐冠聞言一喜,武曌似乎有些疲態,這場夜宴足足舉行了兩個時辰,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唐冠見她模樣,知道這是想着回去如何教訓太平公主,不過讓他莫名覺爽的是似乎太平公主和薛紹間越走越遠。
“嘿嘿,人艱不拆,是你們不夠堅定。”
“婉兒,你送病郎出宮。”
“是。”上官婉兒聞言稱是。
“小郎君,你隨妾身來吧。”
唐冠對武曌躬身一禮,隨即隨着上官婉兒步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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