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戰士,你只是個懦夫。
阿史那環的話迴盪在唐冠的耳側,直到何棄療出聲:“去病兄,你沒事吧?”
唐冠聞音回神,何棄療卻已近前,而後回首小心看了一眼後,才默默從懷中取出一小瓶,一邊自語道:“還好,他們沒有搜身。”
說罷,他便默默替唐冠敷起藥來,那邊程天策二人見狀再一次合上了眼睛,他們都是軍人,抓住一切時間保存精力是他們的天性。
可是唐冠卻有些心虛的望着何棄療,感受着腿間清涼良久後纔出聲道:“棄療兄,對不起。”
“什麼?”何棄療聞音擡頭,像是沒聽清,皺眉道。
唐冠見狀輕嘆一聲,而後微笑道:“棄療兄,你不怪我拖累你了?”
何棄療聞言先是一愣,而後搖頭苦笑一聲,隨即低頭繼續均勻塗抹着,良久後纔出聲道:“何某區區山野藥郎,能得去病兄青睞已是此生辛事。”
說罷,他停頓了一下,直到敷好後才坐下身子笑道:“這是其一,其二去病兄對在下有恩,在下有言在先,定當赴湯蹈火,能與去病兄這等才人共赴生死,豈不快哉!?”
“你...”唐冠聞言不由心中一抖,有些震驚的望着何棄療,他本就有些欽佩此人,雖然心中早有預料,但此時得到答案還是讓他有些不可置信,世間竟然真有這等仁義之輩。
“其三,落馬澗前老將軍雄威蓋世,寧死不屈,實爲我輩楷模,胡人犯境,棄療雖然不才,但也是我大唐子民,苟利國家生死以,你我即爲君子。又有何懼?”
他話音一落,唐冠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邊阿史那環卻傳來一聲嗤笑。
唐冠聽到他這些話心中感動之餘,又有些自慚形穢,他其實一直在想方設法利用此人,畢竟馮小寶三個字對他的衝擊太大。
可是事到如今,連有沒有第二個明天都成了問題。武曌想幹什麼都不是他要去想的了。
但是阿史那環的冷笑是那麼刺耳,剛剛恢復了些許力氣的唐冠又想起了他之前的懦夫之言,不知是因爲不服,還是惱怒,唐冠竟然往他的方向挪動起來。
“你憑什麼說我是懦夫?”
唐冠一邊爬一邊有些憤怒的出聲,何棄療見狀一驚。想要把唐冠拉回,可是唐冠卻將其的手甩開。
他像是要證明自己不是懦夫一樣,竟然一直爬到了阿史那環身側。
兩人並肩倚在牆上,近在咫尺,阿史那環雖然重傷,但手上的力氣還在,只要一擊便能了結了唐冠性命。
直到唐冠氣喘吁吁的靠着牆。阿史那環纔回首,何棄療心驚肉跳的望着兩人,生怕阿史那環暴起傷人。
“你以爲你這個可憐蟲爬到我身邊,就不是懦夫了嗎?”
“你!你憑什麼說我是懦夫!?”
唐冠聽着他戲虐的口吻,心中怒火中燒,他與這個突厥首領不過剛剛接觸,他便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懦夫。
“呵。”阿史那環冷笑一聲,而後竟默不作聲的閉上了眼睛。似乎看唐冠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在他提出交易之前,他還對唐冠有些興趣,可在這之後,他便看穿了唐冠。
一個看似狠辣詭異,其實做事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的懦夫。
唐冠看他不搭理自己。卻依然執着道:“你可知我八歲入朝爲官,一紙文章,價抵萬金,你又可懂何爲門閥。何爲官?”
“呵呵哈哈哈。”
此話一出,閉目養神的阿史那環笑出聲來,唐冠見狀皺緊眉頭,第一次有人說他是個懦夫,就連一直陰魂不散的馬烈也沒有嚇倒他!
唐冠一直對自己的心性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已經趨於完美,並沒有察覺到他早就失去了自己,一直活在別人的世界裡。
直到阿史那環笑罷,纔出聲道:“那你怎麼到了這裡?”
“那是因爲你是個瘋子!”
阿史那環聞言卻沒有搭話,而是單手一指何棄療道:“你很了不起,是個勇士,但你跟錯了人。”
“我?”一直默默旁觀的何棄療聞言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他哪是什麼勇士,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唐冠聞言卻心底一顫,阿史那環卻將手收了回來,繼續說道:“至於你,呵。”
“我怎麼了?”唐冠膽子倒是真不小,說他是懦夫確實讓他不能理解,他不知道自己懦在哪裡了。
可惜阿史那環只是一陣默默不語,像是在思量着什麼。
直到唐冠有些不耐之際,他纔出聲道:“那麼,懦夫小子,我的交易還在,你做還是不做?”
“我...”唐冠聞音一驚,望着阿史那環,這個傢伙冷靜的不可思議,這個時候似乎還在想着鹹魚翻身。
可是唐冠也確實被他的瘋狂所震驚,生怕自己不答應他再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可就雪上加霜了。
但望了一眼何棄療後,唐冠還是沉聲道:“你說我是懦夫也好,別的也罷,我是不會和你進行這麼愚蠢的交易的。”
這個交易本來就不怎麼靠譜,如今身處此地就更加不靠譜了。
外面的可不是阿史那環的族人,全是他的死敵!
“呵,懦夫不配擁有戰士的力量。”阿史那環聞音又是一聲冷笑,而後再一次合上了眼睛。
“你...你說什麼?”一聽到這話,唐冠眼睛一睜。
“一個懦夫不配擁有戰士的力量。”
“你...你都聽到了?”唐冠聞言心中一凜,對方好像知道些什麼。
他一直覺得馬烈那種仇恨刺激論不怎麼靠譜,這時阿史那環這個與他們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突厥第一勇士似乎有他自己的觀點。
說不定,他真能說出什麼來,一時間唐冠的心砰然跳動起來,力量,他最迫切的就是力量,逃離出這個鬼地方,去擁有他曾擁有的一切!
“我需要和一個真正的戰士做交易,而不是你。”
阿史那環再次出聲,讓唐冠一下呆住,良久後唐冠纔出聲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要把話說清楚。”
此話一出,阿史那環才緩緩睜開了雙眸,猛然盯向唐冠,他眼神本就可怕,又是在黑暗中,直似一頭真正的嗜血怪物望了過來,唐冠一望之下,不由毛骨悚然,下意識的掙扎後退了幾下。
見到他這幅模樣,阿史那環連嘲笑聲都懶得發出,唐冠引以爲傲的求生意志恰巧是一名戰士的大忌。
或者說,讓唐冠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真正的戰士,對阿史那環而言都是那麼艱難,可正如他所說,他需要的是一名真正的戰士與他做交易,而並非一個油頭滑面的懦夫。
阿史那環並沒有嘲笑唐冠懼怕他,而是出聲道:“一個戰士就應該去戰鬥,山河大川都在勇士的腳下!”
“但是,你連自己爲了什麼去戰鬥都不知道,你拿什麼去做一名戰士?”
“我...我..”唐冠聞言一張巧舌如簧的嘴巴都詞窮起來,他還是沒有理解什麼是戰士,因爲他早已喪心,做着微不足道的夢想。
唐冠試着正視阿史那環,可是深深的無力感又讓他不忍直視。
到底他的力量來自哪裡,所謂的力大無窮又在何方?
人真的能力大無窮嗎?
不,答案是否定的,一個人是不可能力大無窮,以一敵百,強如馬烈,阿史那環,程懷弼也不可能以一敵百。
“我爲什麼去戰鬥?我爲什麼去戰鬥?”唐冠喃喃間,駭然發現自己真的就如阿史那環所說,一想起這個他就不知所措。
他一直活在別人的世界裡,爲別人而活着,漸漸地他卻找不到自己了。
此時此刻處境,他爲誰去戰鬥?
爲上官婉兒?爲林雨薰?爲武曌?爲唐樑君?爲家人?爲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不!他們都不在這裡!唐冠隻身處在詭異險境,卻惟獨沒有想到自己!
“我爲什麼去戰鬥?我爲什麼去戰鬥?”
他是一個小人,自己都噁心自己,一個噁心自己,尋不到自己,被埋葬了三次的死人!
何棄療駭然的望着猶如失心瘋一般的唐冠,阿史那環卻冷笑一聲,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而不遠處的黑暗角落裡,一高大之人揹負雙手冷冷的望着這一幕,良久後才喃喃一句:“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