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通往北門的坊道上,兩列騎兵拱衛着行在中間的馬車.
車上坐的人無他,正是急匆匆拉着何棄療出府的唐冠,看熱鬧這種事情自然少不了小七這個積極分子.
三名少年坐於車上表情各異,駕車之人卻是唐冠寸步不離的侍衛常鷹,說來也有趣,除了常鷹已經不在軍隊編制內,吃穿用度皆是唐冠來掏外,駐紮在飽舍後院的一干禁衛卻是拿着國家的錢,給唐冠白打工,當然唐冠也不會什麼事都啓用他們,他們的職責雖然是保護自己,但終究不是唐冠的親信.
不過唐冠倒是一直嚮往這種能隨時動用暴力機構的機會,但前提是這機會不是別人暫時借給他的.
而何棄療被唐冠突然拉出來,心中雖然有些疑惑,只聽唐冠說是一場大熱鬧,可他本就不是什麼愛湊熱鬧之人,是以平淡異常.
反觀小七卻恰恰相反,一個勁的詢問着唐冠.
";冠哥,什麼熱鬧啊?";
";到了就知道了.";搖晃中,唐冠緩緩睜開雙眼迴應了一句.
";停!";
馬車駛了片刻後,堪堪停住,外面傳來常鷹喊停喝令.
唐冠聞音也不理會何棄療與小七,竟然兀自起身跳下車去,眼前高大城門佇立,奇怪的是身後道上竟然一個人影都沒有,冷清的有些詭異,這裡雖然是一處偏門,但平日也不乏人來人往,明顯周圍還有幾家店鋪.卻也家家大門緊閉.
唐冠望了一眼城樓之上攢動的人頭,眼皮一跳.起步便想踏上樓去.
";來者何人!?";
可他剛走到階梯處,立馬便被兩名士兵阻住.
他這一喝.頓時將那邊正在泊馬的禁衛吸引了過來,兩名士兵一看突然躥出這麼多";戰友";,不由一愣.
常鷹見狀上前對其嘀咕兩句,士兵面色一變,慌忙退到一邊,唐冠這才揹負雙手緩緩踏上城樓.
常鷹轉身對一干禁衛出聲道:";諸位兄弟,讓開道路.";
禁衛聞言紛紛散開,他們知道此間即將發生什麼,常鷹雖還不清楚.可他在軍中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一看此間模樣便知道已經被戒嚴了.
小七早就隨着唐冠蹬上城樓,何棄療卻駐足在階梯下不走,常鷹察覺到他的怪異,不由開口道:";何醫郎,上去吧.";
";啊,哦.";何棄療聞音回過神來,原來他適才目光放在了城外一團模糊不清的景物上.此時尚且隔得極遠,還看不清楚,料來上了城樓便能看清.
想到這,何棄療隨着常鷹快步登上城樓.當他們登上城樓時,只見城樓之上兵士雲集,人頭攢動間皆齊齊望向遠方郭外道上.
何棄療在人羣中發現了唐冠與小七.正要上前招呼,可發現他們一個目瞪口呆.一個揹負雙手默默不語,看到他們這幅表情.何棄療與常鷹不由順着衆人的目光望向遠方.
";嘶.";何棄療一望之下倒吸一口涼氣,原來他剛纔看到的那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不是什麼沙塵滾石,而是活人!
";這麼多人!?";何棄療失神間緩緩走上前去,郭外土道之上塵土飛揚間,一條長龍緩緩從其間走出,眺目一眼竟然看不清這隊伍排到了哪.
常鷹望到這一幕也是眉頭一皺,他倒是不驚訝於這隊伍長度,他見過比這更大的陣仗,當年與吐蕃一場決戰,漫山遍野皆是黑壓壓的人頭,軍隊挪移間比這個要可怕的多了.
此時尚且看不清這是不是在調動軍隊,常鷹眼睛微眯間便從他們的移動速度中,大體估算出了人數.
";一個前軍編制?";常鷹喃喃自語一聲,前軍並非精銳,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炮灰,當然這是一般打法,行軍打仗還是按照主帥的意願,有些人想要形成一股直插對方心臟的力量,那就是強在前弱在後.
滾滾塵囂間,饒是常鷹眼力毒辣也沒有望清這到底是不是軍隊.
而那邊唐冠卻從起初的默默不語,到後來的眉頭緊皺,一絲看熱鬧的模樣都沒有.
直到長龍緩緩逼近,常鷹才察覺到不對,凝神細望之下,城下竟然是一羣衣衫襤褸之人,而長龍左右卻是剛好將他們夾在中間的騎兵衛士.
一時間鞭笞聲,慘叫聲,呵斥聲,聲聲入耳.
";奴隸!?";常鷹看清之後,駭然失聲,速步走上前去,單手扶着城樓望着下方猶如潮水般涌進城中的長龍.
";這麼多!?";
";這麼多?";
兩聲同樣的喃喃自語響起,卻是何棄療與唐冠所發,一個明顯驚訝異常,一個卻只是微微有婿乎意料.
唐冠眯眼望着下方景象,他剛纔在飽舍中收到禁衛將領消息,說是兩日內最好不要出門,唐冠細問之下才明白原來修建明堂的奴隸要押送入城!
武曌不讓唐冠再插手去管明堂的事情,唐冠不管也罷,可是這事是他一手促成,又接連因此遭受程務挺和唐門的攻擊,程務挺那次他曉之以理化解掉了,但唐門卻已經不死不休!
是的,唐冠可.[,!]以不再躺這趟渾水,但他要親眼目睹一下到底是爲了什麼,他們對自己竟然如此憤怒.
看到這一幕,唐冠懂了,眼前長龍一眼望不到邊,估計早已排出了外郭,少數也有四五萬人馬.
唐冠不相信他們都是異族戰俘,遊牧民族打仗大多寧願戰死,除非迫不得已纔會受降,或者說,這根本不是國與國間的碰撞,而是文明間的衝突!
";別打了!別打了!";
突然唐冠從雜亂的聲音中聽到一婦女的叫喊聲,唐冠聞音望去,只見下方一名婦女,裸露着半隻乾瘦的,懷中緊緊抱着一四五歲的男童.
男童像是突然昏厥,眼看便要進城了卻倒在了地上,周圍甲士鞭子如雨點般落下.
何棄療望到這一幕眼睛一睜,在城樓上大喝道:";住手!";
他這猛然一喝,無疑吸引了城牆守衛們的目光,這些守衛對於這種事情見怪不怪,包括常鷹也是淡然處之.
可是何棄療望到這一幕,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和他小時候所經歷的一模一樣,見自己的喝聲馬上被城下嘈亂掩蓋,他竟然迅速衝了下去.
何棄療動作之快匪夷所思,不待衆人反應,他竟然已經衝進早已麻木不仁的奴隸羣中,拼命摸索到那打人的城牆腳下.
當唐冠在看到他時也大吃一驚,不知道他爲何如此激動.
";住手!";何棄療上前一把撞開那打人甲士.
甲士被他撞了個措手不及,竟然後退了兩步,當看清何棄療模樣後罵道:";找死!";
說罷,他便陽氣手中長鞭一鞭打在了何棄療背上,頓時鮮血如注.
";嘶.";何棄療手無縛雞之力,被一鞭抽下險些疼混.
唐冠見狀竟然也不着急,眼神冷冷望着城下將那對母子護在身下何棄療,直到那甲士要抽第二鞭時,唐冠纔出聲道:";常大哥.";
常鷹早就按耐不住,一聽唐冠出聲,立即一個俯躍衝下,城樓雖然高大,常鷹下滑間連消帶打,借勁一下轉瞬落到何棄療身旁,反手將那甲士擊倒在地.
何棄療猶如一個小雞一般被常鷹夾起,而唐冠從頭至尾看都沒有看何棄療一眼,只是面無表情的望着那對被打成血人的母子.
片刻後,常鷹夾帶着不斷掙扎的何棄療返回城樓,何棄療直到落地,還有需狂,很難想象他這種人竟然會如此動怒.
";唐殿元!你救救他們!";
何棄療衝到唐冠身邊,搖晃着唐冠,唐冠卻揹負雙手不搭理他,良久後才說道:";棄療兄,沒事吧.";
何棄療聞言頭皮一麻,望了一眼城下那一對母女後,對唐冠吼道:";他們犯了什麼罪,你官那麼大,一定能救他們!";
唐冠聞言默默不語,他懷着看熱鬧的心態而來,卻看到了真相,他明白了唐門爲何要對自己不死不休,也知道了程務挺爲何也想抹殺自己.
何棄療的怒吼迴盪在耳畔,唐冠的心卻越發堅硬,良久後才緩緩道:";死罪.";
";唐殿元!";何棄療聞言啞口無言,唐冠卻不再搭理他.
良久後,唐冠聲音有些沙啞道:";常大哥,把他們帶走.";
常鷹聞言望了一眼死死盯着唐冠的何棄療後,還是伸手不顧何棄療的掙扎,將他與還在發呆的小七一併帶走.
一時間唐冠獨自佇立在城頭,望着城下黃沙滾滾.
這一站便從晌午站到了黃昏.
夕陽下唐冠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動作,城下奴隸就像走不完一般,嘶吼聲,馬鳴聲,慘叫聲響徹在耳邊.
";他們到底犯了什麼罪!?";
";你官那麼大,一定能救他們!";
何棄療的呵斥聲再次響起,唐冠擡頭望了一眼即將落下的夕陽,輕聲一笑道:";老相公,你官這麼大,怎麼不救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