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興頭,三人又是一番立足眼前,展望未來的東扯西談,話匣子一經打開,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稀里嘩啦停不下來。
直到夜幕降,虞世南和陳康才相繼起身告辭,動身出府。
郭業手提燈籠照明,送兩人到了郭府門口。臨走前,虞世南不忘殷殷囑託一番,提點着郭業萬一明日李二陛下召見,該注意什麼,該避諱着什麼云云。
郭業早非昔日阿蒙,早已瞭然於胸,大概其明白了該如何應對李二陛下的召見。
送走二人之後,舟車勞頓的睏乏接踵襲來,他回到臥房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大天亮。
果然,天剛初亮,就有下人敲響了臥房的門,說是宮裡來人,傳聖上口諭召見郭業進宮。
他趕忙起牀,穿戴整齊後洗漱一番,便出來會客。
來人正是昨日與他話別閒扯的羅內侍。
再次見面,羅內侍緊忙說明了來意,便拉扯着郭業就要往郭府大門外奔去。
郭業故作矯情了下,爲難道:羅內侍,你看哈,我這起個大早還沒吃早飯呢。皇帝也不餓差兵,是不?要不,我
可別再吃了,羅內侍二話不說,緊緊拽着郭業直奔出了廳堂,急急說道,郭大人,陛下今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召見於你,你可別再耽誤了正事兒。趕緊的,宮裡的車馬都在貴府外頭候着了,快點兒
郭業只得任其拉扯出了府門,鑽進了馬車,噠噠噠一溜兒朝着皇宮方向駛去。
左拐右繞出了太平坊上了朱雀大街,直取朱雀門方向進了皇城。
很快,在羅內侍拿着雞毛當令箭的狐假虎威下,一路暢通無阻,抵達了皇宮大門外。
一番盤問與出示腰牌,這才安然進了皇宮。
入了皇宮,郭業也算是多少熟門熟路,看着羅內侍的引領,估摸着又是要將他帶往甘露殿。
呼~
他粗粗鬆了口氣,去甘露殿好啊,總比去那夙鳳殿強上百倍。萬一給蜀王李恪的母親楊妃撞見,那就尷尬了。
楊妃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他聽虞世南這顆活化石也提過,這娘們很是難纏啊,又偏偏得李二陛下的寵幸。
萬一這娘們拿着李恪此次在蜀州犯的錯與自己糾纏不休,那真是徒添麻煩了。
到了甘露殿門口,羅內侍戛然止步,不再引領郭業進殿。
出了一個內侍領着郭業進了甘露殿,也是老熟人,居然是董順順公公。
較之羅內侍,順哥哥這人就招人稀罕,一邊領着郭業進殿一邊不時扭頭說着體己話。
到了李二陛下所在的殿門口外,順公公也適時止步,吆喝了一聲:稟告皇上,郭業奉旨前來面聖。
進來吧!
李二陛下雄渾威儀的嗓門再次在郭業耳邊響起,伴着幾聲酸牙的嘎吱嘎吱聲,兩扇殿門徐徐打開,郭業擡步入內。
進去之後,他見到了一身華服的李二陛下正一人獨坐在那方飯桌前,大口大口喝着稀粥,桌上擺着幾碟小菜兒,還是一如既往的簡樸。
看他今天的衣着打扮,應該還是沒打算上朝,不然早就穿龍袍戴皇冕了。
郭業走到李二陛下兩丈之外,躬身拱手長揖道:臣郭業,奉旨前來拜見聖上。
李二陛下輕輕唔了一聲,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招招手淡然問道:還沒吃早飯吧?若不嫌棄,就在朕這兒湊合吃點吧。
昂?
郭業突然愣住了,本以爲李二陛下會先在自己面前立立威,將王八之氣外放,發發飆先怒斥自己一頓。
再不濟,也會將自己晾在一邊兒,先冷上他一冷。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李二陛下會主動邀請他吃早飯。
嘖嘖,聖心這玩意可真不好瞎揣測。
當即,郭業搖搖頭,矜持自謙道:陛下,臣不餓,臣站着聆聽您的聖訓,就不會感到餓了。
呵呵,是嗎?
李二陛下放下手中的銀筷,眯着眼睛看向郭業,好像要將郭業的心扉看穿看透一般,說道:坐吧,朕能讓你坐下來吃飯,說明已經原諒你在蜀州陪蜀王就藩的過失。無論你是攙和了蜀王那點爛糟事,還是置身事外不加以勸阻,朕都既往不咎了。你心裡不用戰戰兢兢,庸人自擾了。
郭業聽着李二陛下這麼一說,縱然心裡有數,但還是寬了心,眉梢露喜地又是拱手長揖道:皇上胸懷四海,真乃少有的寬仁之君啊。臣郭業拜謝天恩。
好了好了,李二陛下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有些嗔怪地叫道,收起你那套虛假的把式,這不是公開場合,朕不吃你這套。朕問你,這早飯你是吃還是不吃?不吃,我就叫宮人撤下了。我可告訴你,這頓你若不吃,那你就準備空腹與朕談事,死扛一個早上吧。
呃吃,臣吃!
說着,郭業屁顛屁顛跑到了飯桌前,大大咧咧坐了下去,抄起一碗早已備好的稀飯,就着小鹹菜稀里嘩啦吃了起來。
吃相,那是相當得難看。
不過看在李二陛下眼裡,卻是不由一陣輕笑,不時輕聲叫道:慢點吃,慢點吃,噎死在朕的宮裡,你就屈得慌了。
噎死總比餓死強,能在皇上跟前噎死,那也是天大的福分。至少下輩子投胎,不用做餓死鬼了,嘿嘿
巧言令色,一副不學無術的無賴嘴臉,李二陛下皺了皺眉頭,口中輕輕啐道,真不知虞世南給朕看的那封信,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郭業口花花扮粗鄙,心裡卻是明鏡兒似的,聽到李二陛下這話,不由一陣腹貶,來了,估摸着喝完這碗粥就要來正題兒了。
三下五除二,一碗稀粥就跟倒豆子一般解決完畢,他抹了抹嘴,站起身來,說道:皇上,臣吃完了,可以開始了。
李二陛下嗯了一聲,也不叫殿外的宮人收走桌上的殘粥剩菜,而是衝郭業說道:今日,這甘露殿內除了朕與你,再無外人。皇后也讓朕打發到太上皇那邊陪他老人說話去了。在這兒甘露殿,你有什麼話都可以大膽地說出來,聽懂朕的意思了嗎?
郭業重重頷首,應道:臣明白了!
連長孫皇后都被李二陛下支走了,郭業更有理由相信,李世民要打壓關隴世族的心思昭然若揭,越發地板上釘釘了。
這一局,哥們又賭對了!
李二陛下說道:好了,長話短說,想必你在見朕之前已經見過虞世南這老狐狸了。郭業,你再跟朕說說,只要朕在朝堂之上扶植出士林清流系,你有幾成把握能夠制衡長孫無忌等天策府舊臣,使其不能一黨獨大專霸朝堂。你又要多長時間,來幫助朕消減關隴世族對大唐帝國的影響。甚至讓關隴世族徹底淡出朕的大唐江山?
郭業信心百倍地說道:就目前而言,只要皇上對士林清流系在政策上多做傾斜,好讓士林清流系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取武德舊臣而代之,那麼朝堂三足鼎立之勢必成!
李二陛下微微點頭,伸手請道:繼續說,說下去。
郭業唸了一聲好,繼續道:至於關隴世族,無論是在地方州府,還是在朝堂之上,已經是根深蒂固,影響太大太強。他們縱橫了幾百年,早已是枝葉繁茂,想要一下子消除,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對於他們,不僅不能快刀斬亂麻,相反還要循行漸近,欲速則不達。
李二陛下眉頭緊鎖着,右手搭在桌上輕輕叩着,發出嗒嗒地聲響。
霎時,他眼中放出熾熱的神采,透着濃濃的渴望,問道:依你之見,需要多久?到底需要多久,這大唐的江山纔算是真正屬於我們李家的天下?我們李家纔不需要被關隴世族的力量所掣肘?你要知道,無論是朕,還是朕的父皇,這皇帝當得委實有些束手束腳,很是不痛快啊。
郭業心裡暗笑,這不是廢話嗎?哪個當皇帝的想被人牽着繩子拎着玩?這當一國之君就跟當一個大家族的族長一樣,都想着一言即可判人生與死。如果一個族長想要下個令,還被七大姑八大姨約束着,憋不憋屈啊?
他能理解李二陛下的這種迫切。
不過他還是輕聲說出了實際情況:皇上,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短則十年,長則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什麼?要這麼長?
李二陛下霍然而起,連連搖頭說道:長,太長了,不僅太上皇他老人家看不到,就怕朕也等不到啊。
郭業硬着頭皮說道:陛下,現實就擺在面前,關隴世族的力量並非一朝一夕行成的。如今這情況,只能溫水煮青蛙,一步一步來了。
李二陛下又是納悶問道:溫水煮青蛙?這倒是新詞兒,朕未曾聽過,何解?
沒轍兒,郭業只得又將溫水煮青蛙後世這個試驗的原理和這個故事的寓意徐徐道了出來,聽得李二陛下點頭稱懂。
緊接着郭業又補充道:而且,要對付關隴世族無處不在的力量,陛下就應該培植真正的寒門學子,將他們填充甚到地方,慢慢取而代之關隴世族所培植的力量。甚至將其中佼佼者提拔到朝堂中樞,委以重任。陛下,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要想培養寒門學子成才併爲您所用,又豈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功的?就比如現今在中書省任職的中書舍人馬周,陛下應該有所瞭解,這樣寒門出身的人才就應該多多栽培纔是。
這個節骨眼兒上,郭業順勢推了馬元舉一把,反正按照歷史軌跡,馬周發達的日子也不遠了。
至少在李二陛下重用他之前,也讓李二陛下知道知道咱的慧眼識人也不虧。
你說也有道理,至於馬周,的確是個人才,你倒是與朕想到一塊兒了。不過馬周,朕自有安排!
說到這兒,李二陛下差不多也能接受了郭業的溫水煮青蛙理論。
最後,他問道:郭業,你應該很想知道朕爲何在太上皇下了罪己詔之後,裴寂等武德舊臣退出朝堂之後,在召見完虞世南、褚遂良、陳康等人之後,爲何遲遲不肯將清流系一事提上日程,爲何不肯讓上朝宣佈這些人的履任吧?
郭業咧嘴一笑,難得在李世民面前表現出一次精明,說道:陛下,臣知道,因爲陛下還是有所顧慮。您擔心清流系一亮相,便遭到長孫無忌等人的百般阻擾,甚至擔心長孫無忌等人一個大浪掀過來,就將清流系給打沉到江底。最後搞得您自己也顏面盡失。說白了,您怕栽面兒,怕清流系出身未捷身先死,最後讓長孫無忌等人逞盡了威風。那麼將來,陛下就再也沒有底氣再提另立一系制衡其他兩系的想法了。對嗎?
哦?
李二陛下驚呼一聲,一臉盡是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的神色。
不由得,他再次高看了郭業一眼,眼中頗有讚許之意。
而後,他問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說說看,你有何辦法讓清流系初戰告捷呢?或者說,你如何讓朕有底氣扶植你們清流系呢?
你們!
郭業聽得清清楚楚,李二陛下用了你們兩個字,心裡那個美啊,看來李二陛下已經將他這個提出創意的第一人也納入了清流系的範疇了。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盼來了這次機會,奶奶的,這是要扶植栽培重點培養的前奏啊。
美了,瞬間,郭業都感到骨頭輕了好幾兩。
當即,他挺起胸膛,滿臉自信地說道:陛下,微臣心中早有了定計。清流系,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臣已經準備好了連環策略,指定會給某些人一個迎頭痛擊的深刻記憶。
他口中的某些人,自然就是將他拋棄,視爲棄子的長孫無忌了。
現在,也就長孫無忌這個過河拆橋不厚道的傢伙,才讓郭業恨得牙癢癢。
好一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李二陛下又是一聲讚許,問道:那你的連環策略又是如何?
郭業嗯了一聲,豎起食指比劃道:第一,臣要大肆宣揚皇權至上論,要讓皇權達到有史以來的最巔峰!
皇權至上論?將皇權推到最巔峰?
李二陛下的眼中再次透出濃濃的熾熱的光芒,興趣盎然地嘀咕道:皇權就是朕,朕就是皇權,好,這個好,這個皇權至上論朕很感興趣。來,郭業,快說與朕聽聽,你這到底是個什麼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