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後,煙花柳巷,一品樓。
郭小哥吩咐一品樓掌櫃,包下了二樓,閒雜人等不得上樓。
這次還是選在靠窗的房間,依舊是郭業和馬元舉二人。
不過今晚換成郭業倚靠在窗前,拎着酒壺小酌幾口不時喟然嘆着氣。
嘆息幾聲之後,郭業轉身看着依舊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馬元舉,神情忘我地啃着大雞腿,真他孃的夠沒心沒肺的。
小哥這邊因爲縣尉大人的態度火急火燎,就差上火滿嘴長水泡了。
你倒好,竟然跟三兩月不知肉味似的吃得倍兒香,靠!
郭業不禁煩躁地催促道:馬功曹,你倒是出個主意啊?谷縣尉八成是不敢對何家動刀子,難道咱們就眼睜睜地看着何家繼續逍遙法外不成?
嗝~~
馬元舉打了個飽嗝,將雞骨頭往桌上一扔,滿是油膩地雙手在衣角上蹭了蹭,看得郭業一陣倒胃口。
馬元舉戲謔地看着郭業,緩緩道:小衙役,你今天是怎麼了?丁點兒屁事就被你急成這樣,你的養氣功夫哪兒去了?
我靠!
郭業聽着馬元舉滾刀肉般的說話,頓時來了火氣。
他媽的,老子在前方打仗,你在後方享福,這會兒還有心情取笑小哥我?
隨即小臉一拉,哼道:馬功曹,你這麼說話就不地道了。想當初要不是你將我騙上你這艘賊船,我如今哪裡會有這般煩躁?大不了,我不幹了,脫掉這身公服,小哥我照樣吃香的喝辣的,過我的逍遙日子去。
馬元舉聽着郭業要罷工,頓時也是慌了神,心中暗罵,這小子就是屬狗的,說變臉就變臉啊。
如今案子正在關鍵時候,他這個只負責人事的功曹佐官又沒辦法插手,如果這小子真的歇手不幹,那可是毀了。
別說打掉何家這個搞私鹽的大老虎,就是秦威這頭討人厭的狗腿子都打不死。
於是打了個哈哈,笑道:小衙役,哦不,郭小哥莫急哈,這才哪兒到哪兒?谷德昭那個狗東西也不是表態讓你繼續查下去嗎?這麼好的機會,幹嘛不查?
聽着馬元舉的語氣服軟,郭業心中不由哦也了一聲,小小得意一把。
接着不由爲難道:可谷縣尉已經告誡過我,只要辦案過程中接觸到何家之人,就必須跟他報道。縣尉大人的意思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他也在忌憚何家,不想牽涉太深啊。僅僅打掉一個秦威,那白記藥鋪和大澤村幾百條人命就含冤慘死了。
馬元舉聽罷,連連搖頭說道:郭小哥啊,你也知道這是爲幾百口無辜慘死的百姓報仇啊?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顧及谷德昭那賤人的態度呢?你別忘了你這是伸張正義,還隴西縣一個朗朗乾坤,還世間一個公道。只要證據確鑿,打掉了何家,郭小哥,你功德無量啊!
郭業聽完馬元舉的慷慨陳詞,不顧上下尊卑之分白了一眼對方,沒好氣地說道:您少給我戴高帽,別給我灌迷魂湯,馬功曹,既然我們彼此合作,講得就是一個推心置腹。我得罪了何家,誰給我兜着?觸怒了縣尉大人,我以後還怎麼在衙門裡混?
說到這兒,郭業發現馬元舉這廝太過狡猾了,貌似一直拿自己當炮灰似的,心裡憋屈至極。
噹的一聲!
將手中的酒壺摔落在桌上,哼道:您別跟我說出了什麼事情你來負責這樣的話,你說出這話,哼,誰信啊?
哈哈
馬元舉聽着郭業尖銳的奚落,不僅沒有發怒,反而不滯笑了出來,指着郭業笑罵道:好你個小衙役,當真是一肚子的心眼。有機會,我真要剖開你的胸口看看,你到底長了幾個玲瓏心。
我呸!
郭業聽着馬元舉的話,不由又是一陣氣悶,什麼叫剖開我的心,靠,這不是咒小哥去死嗎?
隨即嘟囔着嘴哼道:你死了,小哥還好好活着呢!
不過這句話馬元舉沒有聽到,而是自顧說道:你當真以爲你們那個狗屁縣尉大人懼怕何家嗎?他谷德昭打得什麼心思,我還會不知道?他谷德昭就是米缸裡的老鼠投胎轉世,一門心思鑽到錢眼裡去了。我敢保證,只要秦威敢自投羅網,你們拿到秦威的口供和何家往來的賬簿,明天谷德昭就會踏進何家大門,與何坤談價錢。
郭業聽着一愣,脫口問道:什麼價錢?
馬元舉一掃剛纔玩世不恭的態度,雙眼迸着火恨恨說道:何府一門幾十口活下來的價錢!
臥槽兒?
郭業當然清楚馬元舉的潛臺詞,他的意思是說谷德昭不是忌憚何家的勢力,而是覬覦何家的家財。
搞私鹽肯定是要抄家滅族的,只要證據在手,這件事情誰也捂不住!
如果谷德昭拿秦威的口供和往來賬簿去和何坤談判,爲求活命之下,郭業絕對有理由相信何坤肯定會和谷德昭坐下來談判。
妥協的代價,無非就是這證據到底能值多少銀子的問題。
郭業想想還是太滑稽,谷德昭怎麼敢這麼幹?
儘管他一心鑽進錢眼裡,但好歹分得清什麼銀子該拿該貪,什麼銀子碰不得吧?
貪財到這種地步,真是駭人聽聞啊!
見着郭業將信將疑,馬元舉輕聲問道:你知道你的班頭龐飛虎爲何如此怨恨何家嗎?
啊?
郭業一愣,龐班頭果真和何家有仇啊,不過他沒挺龐飛虎說起過。
於是,他茫然的搖了搖頭,裝作不知。
馬元舉呵呵一笑,神秘兮兮地說道:你當然不知,因爲這件事情連龐飛虎自己都僅僅知道鳳毛麟角而已。他興許知道何家大公子何瑁是害死他妹子的元兇,卻不知當初在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他的上司谷德昭卻暗中收了何家九百兩紋銀,銷燬了物證,威嚇人證遠走他鄉,讓龐飛虎的妹子含冤莫白而死。
說到這兒,不顧郭業的震撼,停頓了一下喝口小酒,說道:爲了銀子,他能夠顛倒是非黑白,連自己的屬下都能出賣,他谷德昭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你別忘了,何家家資十幾萬貫,谷德昭那賤人會不動心?
聲音落罷,郭業腦中一片混亂,亂得將他的三觀差點顛覆。
我幹你孃的谷德昭啊,龐班頭這麼一個厚道的人你都能這麼對待,我草你親媽的,你就這麼當我們幾百號衙役的領到?谷德昭!!!
最後,馬元舉還不忘提醒地沉聲說道:龐飛虎的妹子是被何瑁強姦完推入井中淹死的,謊稱失足墮井。對了,那孩子是貞觀元年死的,當時僅有十四歲!
喀嚓!!!
郭業雙手青筋暴露,將一雙筷子硬生生握於手中折斷,雙眼死死盯住馬元舉喘着粗氣咬着一字一字問道:此事,當真?
馬元舉頹然地點點頭,稱道:這件事說不得慌,你若不信,可找龐飛虎當面對質。我馬元舉若爲辦案而撒這種喪天良的謊言,那便讓我死後永墮阿鼻地獄,生生世世不得輪迴。
砰!
郭業一拳砸在桌上,腦中浮現出龐飛虎那張仁厚的臉頰,這些年,龐班頭過得苦啊!
草泥馬的何家,草泥馬的谷德昭,你們這些畜生!
隨即郭業雙眼透着堅毅地對馬元舉說道:去他媽的谷德昭,什麼狗屁縣尉.馬功曹,你聽好了,何家,我辦定了!大不了,小哥再也不穿這身官衣了,爺們不稀罕!
啪啪啪
對面的馬元舉突然鼓起雙掌,對着郭業讚道:好,郭業,你是個男人,本官沒有錯看你。你放心大膽的辦案,不用去忌諱那麼多。本官今天給你撂下這句話,只要你掌握了證據去扳倒何家,我便給你許諾,保你皁班衆人安然無恙,保你郭業接替秦威這個捕頭的位置。
嚯哦,好大的口氣!
郭業聽罷馬元舉這話,霸氣是真心霸氣,不過心中還是起疑,脫口問道:你拿什麼保證?
這時,馬元舉收斂了剛纔的那番狂傲,又是神秘兮兮地嘆道:不可說,不可說!
自顧又開始賣起關子裝神秘了。
靠,郭業心中暗罵,又開始裝逼了,不裝逼你會死啊,馬元舉!
事情既已談妥,郭業也不再久留,先行一步離開了一品樓。
爲免被有心人看到,等得郭業離去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馬元舉這才離去下樓。
下來樓準備擡腳跨出門檻兒,突然被夥計一把拽住,對着馬元舉喊道:大爺,你可不能走。
馬元舉錯愕,不知怎麼回事。
夥計搓着雙手,呵呵笑道:剛纔那位小哥說了,二樓包場的銀子您來結,承惠三兩銀子。
馬元舉乍聽,也是悔爛了腸子,這小衙役當真是睚眥必報啊,上次耍弄他一次,這次又被他找回了場子。
不由好氣又好笑。
說着往袖兜裡摸索着,突然臉色一垮,倒黴,早前的俸祿早被花光,今天一個銅板都沒戴。
完了,今天算是丟人丟到家了。
夥計看着馬元舉的樣子,眼神都變了,對着門內喊道:掌櫃的,掌櫃的,有人要吃霸王餐哩,來人呀!
一邊喊着一邊死死拽住馬元舉的衣角,半分都不讓他動彈。
嘩啦~~
廚房裡頭突然奔出幾個渾身髒兮兮油膩膩的廚子,手拿菜刀和大勺,還有一個拿扁擔,將馬元舉團團圍了起來
已經走出煙花柳巷,朝着自己在油麻胡同奔去的郭業可不知道此時馬元舉的尷尬一幕。
而是在街邊順手買了幾包糕點回到了自己的獨院中,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小妹郭小蠻。
進了院子,郭小蠻歡天喜地的搶過糕點回到了屋中,而父親郭老憨則是房中拿出一張燙金紅帖遞給了郭業,說道:娃兒,今天午飯那會兒,有個管家模樣的人給送來一張帖子,說是專程送帖邀請你的。你爹我不識字,你瞅瞅看,都寫得啥玩意?
請帖?
郭業也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