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熙攘繁鬧的風陵渡漸漸歸於平靜。
無邊夜色籠罩下,除了沒完沒了地肆虐着關中大地的嚎嚎寒風外,便是夜風席捲下漫天飄零的鵝毛大雪。
夜下的關中,夜中的風陵渡,甚是荒蕪
這個時辰,這種天氣,哪裡還會有新來客人投宿?於是風陵客棧便早早熄了燈火,關起店門打了烊。
整個風陵客棧中,比之客棧外頭,更加的寂靜。
各個房間的住客熄了燈火入了眠,戶戶房門都緊閉而起,渾然不知外頭事。
唯獨二樓最西頭的一間客房,燈火通明,貌似還未入睡。
這個客房的主人便是郭業。
此時的房間中,除了郭業之外,還有貞娘與趙九醜在內。
郭業與趙九醜圍坐在桌邊說着話,而貞娘則自顧倒着熱水注入木盆中,不時探手入木盆,試着水溫。
少頃,她端起木盆走到郭業跟前,低聲說道:大官人,水溫正合適,可以先泡泡腳了。
言罷,立馬將木盆擱置在郭業腳跟前,蹲在地上替他脫起靴襪,而後將郭業的雙足緩緩放於木盆之中,浸泡在熱水之下。
嘶
郭業雙足入水立馬感受到了燙意,齜牙呻吟一聲後讚了一句:不錯不錯,凍了一天的腳,正解乏,嘖嘖,舒坦兒啊!
贊完之後,貞娘繼續蹲在地上替郭業洗着腳,嫩滑小手在郭業的雙足上摩挲着,手腳觸及之下,一股異樣的感覺浮遍郭業全身,止不住的又是嘖嘖幾聲輕贊着。
舒服歸舒服,不過他現在無暇在貞娘身上下功夫,因爲他和趙九醜正談着正事兒,只得將美人撫足所帶來的異樣刺激先擱一邊了。
一邊燙着腳享受着,一邊回頭問身邊的趙九醜道:嗨,九醜,咱們繼續,剛纔說到哪兒了?
趙九醜知道郭業對貞孃的那點心思,早已見怪不怪,繼而回歸正題,回答道:剛纔正說到古三爺這兒,今天晚飯後,您不是讓我跟蹤古三爺的行蹤嗎?我從晚飯後一直跟到一更時分,發現這老鬼根本就不住在風陵客棧中,而且這老鬼戒備心很強,跟蹤了他差不多兩個時辰,奶奶的,基本上是被他帶着瞎逛。
郭業一聽趙九醜這麼說,連連拍手叫道:你看吧,你看吧,我說得沒錯吧?我就說這老鬼一點都不簡單。而且我發現他今天說這番話就是有意爲之。專門說給一個人聽。
趙九醜並沒有郭業那般觀察細微,不由奇道:莫非他發現了大人你的身份?
郭業聽罷,頓時一陣臉頰臊紅,啐道:趙九醜,不帶這麼埋汰人的。我一個小小的六品驍騎尉,一個過了氣的西川小都護,跟關中一帶無甚瓜葛,他把下游幾個州府遭災之事說與我聽有個屁用啊?
趙九醜問道:那大人剛纔說,古三這老鬼今天說這番話是有意而爲之,專門說給一個人聽?
郭業有點鬱悶趙九醜的反應,不過正替他洗着腳的貞娘突然擡頭,眨巴着眼睛,輕聲問道:大官人說得這人,莫非是今日那儒服老者?
還是貞娘聰明!
郭業誇讚一聲,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掐了一把貞娘水靈靈的面頰,揩油道:這次帶貞娘去長安,真心沒帶錯啊,來,讓小哥我
呀!!
貞娘小臉被郭業一掐,頓時羞臊驚惶地跳竄而起,踉蹌之下,將木盆中的溫水濺灑了一地。
噌噌噌,貞娘連退三兩步,逃到房門處,有些惶惶地喊道:大官人怎能如此孟浪哩?奴家先回房休息了,明,明日再見
咣噹~
拉開房門,奪門而出,身姿矯健如脫兔,頓時逃之夭夭。
郭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當着趙九醜的面撩撥貞娘,的確有些輕浮。
見着貞娘落荒而逃,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趙九醜,尷尬一笑。
誰知趙九醜壓根兒就沒正眼看他,顯然他也懶得管郭業這點齷齪事。
相反,他饒有興趣地問着郭業道:原來大人說得是那位老爺子啊?對了,晚飯之時,大人你說這位老爺子不簡單,莫非他是什麼大人物不成?
郭業沒有即時回答趙九醜的提問,從屁股底下拿起擦腳布擦拭了一下溼透的雙足,然後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將房門再次關起。
然後一邊慢步走回,一邊說道:是否稱得上大人物,現在不得而知。不過我觀這老者,談吐不凡,與生俱來之氣勢亦是長年累月的養尊處優下所形成,再加上他問我那句也從長安來可以斷定,這位老者肯定來頭不小。如果你今天仔細觀察的話,你會發現,古三爺講話之時,眼光基本都鎖定在那位老者身上,顯然是刻意爲之,或者說特意說給這位老爺子聽的。
說到這兒,郭業故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古三這老鬼今天講的這番話有其弦外之音,其言下之意是再告訴這位老者,朝廷的確是撥下來一百五十萬貫的賑災銀,只不過並未用到賑災之上。而是
而是啥?
郭業白了一眼,哼道:笨吶,如此巨大的一筆銀子撥到幾個州府,卻沒用來賑災,那顯然就是被幾個州府的官員給貪墨了唄。
趙九醜聽罷臉色驟變,不可置信地驚呼道:什麼?這賑災的銀子他們也敢貪,這他孃的都死了多少人了,莫非這幾個州府的刺史都是狼心狗肺之輩?難道他們就不怕因爲餓死了這麼多百姓,而令朝廷起疑追查?
郭業輕搖兩下頭,陡然冷笑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至於這幾個州府刺史爲何如此明目張膽,又如此愚蠢地去貪墨這巨大的一筆賑災銀,那就不得而知了。也許,背後還有更大的隱情,需要一點一點去將它扒拉出來。對了,言歸正傳
篤篤兩聲兒,郭業輕叩了兩下桌面,輕聲說道:能將幾個州府刺史或者刺史以下的佐官,都牽扯進來的一樁貪墨案,這事兒指定小不了。再加上古三今日講話的有意爲之,還有那位老者的問話句句不離黃河下游的饑荒,加上他又從長安來,綜合種種跡象與蛛絲馬跡,這位老爺子的身份應該呼之欲出了吧?
趙九醜霍然起身,斬釘截鐵地叫道:他是朝廷中人,肯定專門爲了下游幾個州府的災情而來。
沒錯!
郭業點頭應道:而且,我相信這位老者本意是考察災情而來,不過到了風陵渡之後,才發現黃河下游鬧饑荒的背後,還牽扯出了幾個州府刺史的貪墨案來。不然,他不可能從長安僅帶兩個扈從,呵呵,真要查牽扯甚廣的貪墨案,憑他三人,根本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趙九醜聽着這事兒頗爲嚴重,不由有些擔憂道:大人,這事兒既然朝廷派人了專人來查實此事,那麼我們就不要管閒事了吧?而且,咱們如今也在那些贓官的地盤之上,如果,萬一
郭業很清楚趙九醜說得在理兒,如果下游幾個州府的刺史都參與了貪墨賑災銀的案子中,那麼參與這個案子絕對是危險係數嗷嗷高。
這些贓官刺史別看是讀書人出身,只要觸及到了他們的根本利益,郭業堅信這些斯文人絕對會扯掉光鮮的外衣,露出猙獰的利爪出來。
到時候,自己三個人,雙拳能敵成百上千條腿兒,對方給自己搞個人間蒸發,那就真的攤上大事兒了。
一想到這兒,郭業有些猶豫了
篤篤篤~~
一陣叩門聲驟然響起,打斷了郭業的思緒。
趙九醜臉色霎變,瞬間抄起桌上的金絲大環刀就要破門,卻被郭業一把拽住了衝動,搖頭示意他莫要輕舉妄動。
此時的趙九醜,在郭業看來,有點草木皆兵的趕腳。
制止住了趙九醜之後,他凝聲問向門外,道:什麼人?
這位小哥,可曾記得今日大堂用晚膳之時,與你對話的老者?
一道忠厚平和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聽他話中意思,應該就是今日那位儒服老者的扈從。
隨即,郭業回道:記得,什麼事兒?
外頭那扈從回道:我家老爺想請小哥過房一趟,說是有一件重要之事與你相敘。
郭業心中大爲意外,奶奶的,還主動找上門來了。
而且他敢斷定,這位老者正如自己所料,也是察覺到了饑荒背後的貪墨案。但是目前黃河又無法通行,老者求不到長安的援兵,所以在手底下極度缺人的情況下,想到了與他有一面之緣的自己。
人家都找上門來了,看來是撇不開這事兒了,不然到了長安,萬一這老頭在朝中是個什麼大佬,那自己在國子監還混不混了?
旋即,衝門外回了一聲:通知你家老爺稍待,我一會兒便過房與他相見。
言罷,又衝趙九醜苦笑地嘆道:看吧,這事兒想躲都躲不掉,他自個兒主動找上門來了。
趙九醜也是相當地無語,跟着郭業這麼久,發現他啥事兒都能攙上一腳。
甭管主動還是被動,在他看來,郭業天生就是一個招災惹禍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