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早有預料,李二陛下面色先是微微一暗,旋即就恢復了正常,輕聲道:“此言怎講?”
“其一,城牆上遍插唐旗,爲何不見喊殺之聲?其二,秦國公和孫代音都不露面,儘管給出了理由,但這也太巧合了,不足深信。其三,陛下夜有所夢。”
“怎麼跟朕做還夢有關係?”
“微臣之前一直以爲陛下昨夜之夢,乃是心懷秦國公的安危所致。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秦國公的在天之靈知道了高句麗人意欲詐降的陰謀,怕您有所閃失才,託夢示警。”
張亮道:“是呀,高句麗人詭計多端,他們的拿手絕活就是詐降,不可輕信!”
李二陛下此時已經信了九分,道:“那咱們該怎麼辦?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難道秦國公就白死了嗎?”
“秦國公當然不能白死,不過……有道是將不因怒而興兵,陛下不可衝動。現在看來,咱們也只能暫且記下這筆血債。等想出了攻克遼東城的辦法,再做計較。”
李績點了點頭道:“老臣附議,高句麗人敢詐降,那肯定就是做了完全的準備。咱們若是一時衝動,恐怕不僅僅不能爲秦國公報仇,還得白白折損許多將士。”
李二陛下咬了咬牙,道:“好!給朕收兵回營!”
“慢!我說陛下,你們唐人的膽子也太小了吧?連試試都不敢?”一個清脆的聲音道。
人們循着聲音望去,說話之人正是奚族王子蘇支!
契丹和奚族現在雖然受了大唐冊封,不過嚴格來說,那只是屬於羈縻。雖然比對藩國的控制力強了一些,但也強不了多少。
李二陛下對於蘇支還是頗爲客氣的,耐心解釋道:“這不是膽小不膽小的問題,只是朕不想讓將士們做無謂的犧牲。”
蘇支白眼一翻,道:“怕死就是怕死,還美言說什麼無謂的犧牲,你們大唐人真會說話!就是不知這口舌上的本事,能否用到戰場上。”
他這話一出口,就如同捅了一個馬蜂窩。主羞臣辱,主辱臣死,當面罵皇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膽!”
“不得無理!”
“以下犯上!”
“小子你再胡說八道,老子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小白臉,陛下第一次打仗的時候你還沒斷奶呢。不懂就不要胡說八道。”
……
衆將紛紛怒斥。
李二陛下倒是頗爲寬容,道:“住口!蘇支王子沒讀過什麼書,不知禮數也是有的,不可太過苛責。再說了,他也是爲了秦國公的安危着急,本心還是好的,朕不怪他。”
蘇支卻毫不領情,挑釁似地冷哼一聲道:“我不跟你們做口舌之爭。就問你們一句話,萬一秦國公還活着呢?萬一城牆上的人說的都是真的呢?萬一因爲你們的耽擱,把秦國公害死了呢?”
“這……”李二陛下一咬牙,道:“你所說的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不過……”
“怎樣?”
“秦國公是朕的股肱之臣不假,但其他將士也是朕的子民。朕不能讓他們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去打仗。”
蘇支怒道:“我就不明白了,即便沒有這回事,你們不是也要攻城嗎?現在試着攻一下城又怎麼了?”
張亮捻着鬍子,道:“那可不同。我軍攻城,主動權在我。敵人誘我攻城,主動權在敵。此時,絕對不能被敵人牽着鼻子走!敵人希望我們做的,我們絕對不能去做。”
“爲什麼?”
張亮一字一頓,滿懷自信地答道:“因爲敵人希望我們這麼做!”
這一刻的勳國公彷彿一下子孫武復生,白起再世,司馬穰苴諸葛亮同時附體,顯得那麼智珠在握、算無遺策。
就連李二陛下都微微點頭,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不到勳國公現在還深通兵法了。”
“哪裡,哪裡,談不上精通。只是微臣最近研讀兵書,偶有所得罷了。”
蘇支見激將法都沒什麼作用,也真着急了,道:“好,你們大唐不出兵,我們奚族出兵!你們唐人怕陷阱,我們奚族不怕!”
“你想幹什麼?”
“我們奚族要單獨出兵,攻下遼東城。”說着話,蘇支撥馬就走,揚長而去。
摩會也是臉色微變,道:“陛下,秦國公對我契丹有大恩。就算真是陷阱,我們也要闖一闖。就算死上幾千人,也算是我們稍報了他老人家的恩情。”
“慢!別衝動……”
“微臣去也!”沒等李二陛下說完,這位也催馬離去。
眼見着蘇支和摩會都不尊號令,李二陛下的臉上當然不大好看,道:“哼,塞外蠻夷,果然不通教化。殊不知朕是爲了他們好,不願意讓他們白白送死,真是把朕的好心當了驢肝肺。”
張亮眼珠一轉,道:“請恕微臣直言,這二位似乎對秦國公,比對您還要尊重!如此本末倒置,恐非國家之福。”
“嗯?說這些幹什麼?莫非朕還會吃一個死人的醋?”
“呃……那倒是不會。微臣的意思是,這二族並非誠心歸順我大唐,若是有所折損……也說不定是一件好事。”
“好事?”
“他們不聽陛下的勸告,一意孤行,結果大敗虧輸,豈不顯得陛下英明神武?”
李二陛下的臉微微一沉,道:“休得胡言,這二族的兵馬,也是朕的子民。子民有錯,要善加教化,哪有盼着自己的子民送死的道理?你當朕是桀紂之君嗎?”
“微臣不敢!陛下乃是一代聖君,德行高深。微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張亮這番話說的倒是挺客氣的,但是從他的臉上,可看不出半分認輸的意思。
李二陛下知道這小子本來就心胸不大,也懶得跟他計較,嘆了口氣道:“你還是盼着點好的吧,萬一秦國公真的還健在人世,城頭之上的軍兵,也真的要投降呢?”
“那絕不……”
正在這時,他們的背後傳來了一陣人喊馬嘶之聲,打斷了張亮的話。
扭頭觀看,只見五千人左右的奚族和契丹的聯軍,帶着攻城的雲梯、樓車等物,已經趕來。
蘇支和摩會頂盔摜甲,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李二陛下趕緊把他們攔住了,道:“即便要攻城,派遣一上將即可,何須二位親自出馬?”
蘇支道:“陛下視微臣此行九死一生,微臣卻以爲是萬無一失的絕佳立功機會。您不必再勸了,且看小王爲您輕取遼東城!”
摩會也嘿嘿一笑,道:“俺相信秦國公沒那麼容易死!您就瞧好吧。”
說完了,他把手中寶劍一擎,道:“勇士們,隨我衝啊!”
“殺呀~”
儘管說的輕鬆,但是二人皆知受降如臨敵的道理,無比謹慎,沒有走城門,而是擺開了攻城的架勢。
張亮道:“陛下,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隨他們去吧。”
李二陛下也只得道:“好吧,但願咱們猜的是錯的。”
過了一會兒之後,李績眼前一亮,道:“陛下您看,他們已經衝到了城下了。城上之人未放一箭,興許這事兒真有門!”
張亮道:“我早就知道會如此,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高句麗人想讓咱們上當,不下點本兒怎麼行?”
“他們又登上城牆了。”
“我早就知道會如此,你忘記張士貴將軍是怎麼死的嗎?這叫引蛇出洞,關門大狗。”
“貌似城牆上的柵欄都被拆除了。他們還把城頭上的高句麗人綁起來了。”
“我早就知道會如此,高句麗人這次所圖甚大,當然不會在乎一段城牆的得失。”
“他們佔領城門,並且攻進城了。”
“我早就知道……”
啪~
李二陛下掄圓了胳膊,就給了張亮一嘴巴,道:“你知道個屁呀!朕怎麼就一時糊塗,聽了你的話?險些壞了朕的大事。”
“我……”
李二陛下沒繼續理他,扭過頭去高聲道:“衆將軍!”
“有!”
“發動各部人馬,快快入城,解救秦國公!”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