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東主還好,高淮因知涉入錦衣衛與我們大人的角力之中,不想爲他人做嫁衣裳,所以對宋東主和宋家的人都未用刑,宋家的家財也只搶了一些浮財,對庫藏未敢動手,當然宋家的主要資金儲存在我們的四海銀行,高淮想搶也搶不到,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知江南情形不穩,連順字行在內的遼陽勢力只將少量銀幣留存,多半是送在銀行之中,那高大巍峨用大石塊築成的銀行有大量人手在其中,也有僞裝成商船的小型戰艦隨時待命,高淮等人若真的瘋到來搶四海銀行也是絕無得手的可能,而且江南的豪門世家也習慣了利用四海商行來運作資本,不僅是對遼陽方面,在京師和太原都有分行,江南的資本到北方各地也十分方便,真要撕破臉弄跨了四海商行,這些江南的世家卻是沒有本事到北方去弄這麼一個銀行出來。他們的最大本事無非就是放高利貸,除此之外想整合金融,涉及物流和保險等諸多方面做這般大的買賣,卻是真的無人有這般實力。
“四海行不擔心。”王國峰垂一下眼瞼,又動手揉了一揉,又不動聲色的道:“那麼宋東主還是被關在衙門後衙?”
“是的,和其直系家人關在一起。聽說高太監也頭疼的緊,不敢做的過份勒索錢財,也不敢就這麼放人,錦衣衛那邊和他打了招呼,叫他將事做了,高淮可不敢爲張惟賢做這樣的事,是以每日都在衙中發脾氣,蘇州一帶的商民真該謝謝我們大人,若不然,這些時間還不知道多少人遭殃!”
這情報人員就是在蘇州本地發展的,話倒是很多,王國峰瞟他一眼,這人趕緊將手一垂,往後退了幾步。
“如此清楚了。”
王國峰也是知道,前兩次沒救人成功,功敗垂成,並不是高太監有多強,而是守備的錦衣衛的戰鬥力遠遠出乎情報人員的想象之外。第一次只是收買看守,並未動手,第二次卻是兩個行動小組想用武力救人,結果錦衣衛反應十分迅速,有強弩和硬弓,射術都不壞,第一時間出動,並且搶佔了制高點,同時還有百來支火銃,打響之後,動靜十分之大,蘇州城中亦有幾千駐守兵馬,如果駐守也前來匯合一處,恐怕將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爲了大局考慮,行動組沒有堅持繼續攻入,而是選擇了後退。
所幸是沒有人員傷亡,不過經過這一次失敗後,高淮加強了防備,還從京師又調來大幾百人,現在守備近三千人,後衙建了十幾個塔樓箭樓,防備十分森嚴,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到了戰場之上了。
“我來此之前,聽說中軍部開始主持對江南的貿易戰了,這邊的情形如何了?”
“月前已經動手,這邊的局面已經十分不穩,具體的糧、油、布、絲等各種物品的價格每日一變,我這裡有冊子,請東主查看。”
因爲是秘密情報工作,是以這人也時刻小心,沒有以官職相稱。
王國峰接過冊子,瞟了幾眼,起身道:“陪我出去轉轉看。”
他回遼陽後
,相信惟功會親自問及這邊的貿易戰的情形,是以王國峰打算親自到蘇州相關的地方去看看。
這一次的貿易戰遼陽算是不宣而戰,自南京到常州鎮江,再到蘇州松江,整個江南都受到波及,而且出手十分之狠……從順字行開始,江南籍的商人的運費和保費都被提高,銀行的匯兌手續費用增加,儲金利息減少,相關的很多東西,成本都被大爲提高。另外北貨大量提價,更多的南貨不從江南購買,而是轉道去了閩浙和兩湖。
從月前就開始的大規模的貿易戰弄的江南已經怨聲載道了,王國峰起行時,已經有大量南商跑到遼陽求情,東主不便出頭的,也是委託家人或是有臉面的掌櫃前來,這些商人感覺自己十分無辜,利潤一下子減了一半還多,甚至有一些原本利潤不高的變的無利可圖,甚至賠本,他們承受不住,中軍部和順字行總部門前,絡繹不絕的出現大股的南商,甚至有不少大商人向總兵衙門陳情,誰都知道,這樣的事肯定是張惟功親自拍板做主。
這件事情,也算是十分有趣,江南不少商人遭受池魚之殃,他們卻不去給那些豪門世家施加壓力,卻是跑來遼陽起鬨,惟功自然是不見,好在遼陽向來尊重商人,並不似大明別處那般表面上的歧視,這些商人儘管無法達成所願,卻也沒有受什麼罪,各司對他們都是客客氣氣的,想要恢復此前的各種政策,卻也是沒有人答應。
遼陽的貨物,開始更多的向海外銷售,江南一帶的北貨吃貨減少,往閩浙進貨成本有所增加,不過這當然還是在可控制的範圍之內,隨着鐵器和食鹽產量的增加,這一點損失完全無關大局。
光是四海銀行一年的錢息就有好幾百萬,這一點損失遼陽還是承受的起。
蘇州在當時也是罕見的大城,只在京師和南京之下,與開封等城相差彷彿,而人口之稠密,物產商業之發達,則並不在南京之下,原本也就只次於京師,現在則被遼陽甩在身後,但在王國峰眼中,這蘇州城仍然是罕見的富裕之地。
寬街小巷到處都是商鋪林立,人羣稠密,不少婦人當戶而織,梭機飛速穿越,這些婦人亦不避人,還不時的大聲說笑着,一副坦然模樣,男子們亦不去管。
北方風俗卻並不若此,遼陽境內還好,婦人已經可以識字,也能出門做一些活貼補家用,時間久了,地位自然而然的上來了。
若是廣寧寧遠等處,婦人地位仍然十分低下,出門亦是低頭疾走,若是年輕婦人在街面上這般拋頭露面,難免會被老人嘀咕幾句,甚至被當家男子打上幾巴掌,喝令趕緊回去,至於無人管束,招蜂引蝶至家破人亡的,也不是沒有例子。
明人話本筆記,那些婦人稍活泛些的,下場總不大妙,這便是社會輿論的一種反應。
蘇州這裡卻有截然不同的風氣,而且王國峰看到路兩邊的茶館裡頭,男子們喝茶閒聊,吃點心,聽評書小曲,一副悠閒自在的模樣,婦人們當戶而織,一天工作結束便能賺幾日的
吃食錢,蘇杭一帶,不喜儲蓄,不象北方喜歡挖地窖儲存糧食,這裡幾來富裕,幾乎沒有什麼饑荒的日子,而且城中米行之多,幾乎三五步就有一個,從來沒有缺糧一說,是以人們賺一日錢就買一日米,家中最多存三五日糧便可,一年收入幾十文到百來文錢,足可飽食三餐,還能沽一點酒,買兩尾魚或一隻雞,這般的生活,壓力當然不大,無需做死做活的去賺銀子。
工廠之中,本地男子並不算多,多半是四鄉里過來的鄉下男子和婦人,廠裡做活,當然較爲辛苦,賺錢也是多些,都是願意下苦的人才會入廠賺錢。
現在蘇州的廠子也多,王國峰幾條街走下來,足足看到四五十個廠子,都是沿街有店面,內裡三四進的院子,十分寬敞,前店後廠,邊做邊賣,接大單子的同時也並不拒絕零售,算盤珠子打的真響。
不過王國峰很快看出蘇州城的情形不對來,人煙雖是稠密,但大宗的商業交易很少,各家都門前冷落蕭條,不少商鋪門前的夥計掌櫃都是面帶愁容,工廠停工的不少,最少已經有三成左右,特別是和布匹生絲有關的生意,都是受到了嚴重的影響。
蘇州這裡,和松江一樣,瓷器布匹生絲茶葉等物是對外貿易的大頭,特別是隆萬開海之後,這些物品簡直是有多少賣多少,一艘艘的海船出去,只要順利返航就是帶回來大量的海外貨物和小半船的銀子,各家各戶能過眼前這樣的生活,當然也是和蘇鬆一帶的布匹生絲貿易有關。
遼陽的貿易戰,打的就是蘇鬆常一帶的特產!
“東主,現在城裡生意景況都不大好,布廠絲廠已經倒了不少,最少也是先行關張,解散工人,看看風色,只有一些大廠直接有海船或是能對外貿易的,還是繼續開工,不過因爲遼陽已經不買南貨,這邊的生產減少了很多,就算繼續開工,也是減低了產量,不敢再如以前那般生產。”
蘇州本地的那個情報人員,此時也湊過來介紹情況。
王國峰的模樣就象是一個到蘇州來看市場的外地東主,找了一個本地人來了解情況,是以這樣邊走邊說,並不扎眼。
“傾銷的情形如何,這個月過來多少布?”
遼陽的經濟戰當然不可能直接往蘇鬆常這邊賣布,這裡是大明最大的布和棉花的產地,直接過來豈不就是笑談?
中軍部是先往北方傾銷,趕上倒春寒的時候,大量的遼布突然在各地的順字行發售,松江棉布價格最低的要二兩銀子以上一匹,遼布最低檔的只有松江布一半左右的價格。
這個價,就算百姓用麻布不塞棉花,也是便宜不到哪去了。
這個時代,並不是人人都穿的都棉袍,就算幾百年後,所謂老少邊窮地區還有相當多的人家連麻布衣服也穿不起,一家只有一兩件衣服,輪流穿着出門的事,並不是奇聞怪談,而是實際的事實。就算是十分寒冷的地方,棉襖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奢侈品,更不要說那些禦寒效力極佳的皮毛衣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