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爲有這些超出常人想象的福利,這些來自江南各地的當時最優秀的精英人才,纔會安心留在遼陽,繼續效力下去。
遼陽城南有七個連在一處的屯堡,多半是當日遼陽之變時原本都司衙門和六衛軍官的土地。按朝廷規矩,他們只能有世田數百畝左右,每年再有六十石左右的子粒糧賜下,但百年之間的巧取豪奪,遼陽一帶的大量土地都爲這些將門所有,遼陽之變一生,惟功用霹靂手段剷除了遼陽的土著世家的勢力,除了官紳不得擅動之外,算是將本土將門的利益給又奪了下來。
現在的都司衙門已經成爲總兵衙門的附庸,張三畏等都司官員兢兢業業,按惟功的吩咐辦事,這一次重新釐定軍官俸祿發放,當然總兵府不能給都司官員發餉,可不妨礙千戶以上的衛所軍官,可以從四海商行發放一些股份給他們分潤。
這樣一來,原本藏在心底的怨氣徹底消除,合作者無不應幸,自己當日不曾糊塗與張惟功對上,現在算是雲開霧散,有這些股份分紅,一年多則如張三畏過千兩,少也有幾十上百兩可分,比起以前霸佔土地的收益說不定還要超過,遼陽地方的一大隱患,算是被消彌下去了。
最近遼陽的屯田重點,一是河流水利之用。
放眼看去,到處都是形制各異的水利,還有溝渠水網縱橫,在完成了大量的官道修築的工程之後,建築司將主要精力用在了農田水利上,明年還有幾萬畝的水塘要挖,無數溝渠要引。其實遼中和遼南一帶,水網也很密集,遼河,三岔河加上幾條大江的支流,雖不如江南水網密集到可以用船隻到處通航,但也不似直隸山東和西北那樣,可能數十里內,只有一兩條河穿流而過。
水利到位,對農業和畜牧業,養殖業都有極大的作用。
而且在惟功的堅持之下,水力的利用在遼陽也是登峰造極了。
大量的鑽牀是以水力帶動,擊錘冷緞青唐甲,還有槍膛衝鑽,炮身打磨和炮膛磨光等等,水力螺桿機牀的應用,更是節省了大量的人力。
當然,還不止如此。
水車的運用也是登峰造極,最少在屯堡可及之處,除了引水溝渠之外,最多的就是各式大大小小的水車日夜取水。
水力磨坊令得很多人大開眼界,而每屯必有的風車,已經成爲屯堡孩童瞧熱鬧和嬉鬧玩耍的所在了。
阡陌縱橫,水網密佈,水車風車齊備,加上肥沃的土地和精良的軍隊,整個遼陽不到兩年時間,已經被惟功經營的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種植棉花,在很多人看來是不切實際的妄想,但在惟功這裡,已經提上日程了。
“秋季打壟最好,”惟功指着眼前的土地,笑道:“這裡是三萬畝,七個屯堡負責,再加上另外三處,一共十萬畝地,很不錯了。”
這算是對屯田司的誇讚,孫承宗微笑道:“若論他事,吾輩還敢居功,棉花一事,到目前爲止全部是大人的主張,吾等不敢居功。”
“愷陽你的意思是,雖然現在
看起來棉田已經象個模樣,暖坑也齊備了,但究竟如何,是否能產出,還要到明年夏天時再看,是不是?”
“對了,屬下就是這個意思。”
“反正我會給你們記上一功,大家到時候走着瞧好了。”
孫承宗笑道:“我們當然是樂見其成。”
他又道:“不過對子先,大人還是要獎勵的。”
“中軍部決定獎勵子先一千兩,子先就笑納了吧。”
徐光啓倒是老大的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忸捏着答應了下來。見他如此,惟功笑道:“子先,你的那本書,對遼陽水利有通盤指導的作用,這一點獎勵原本就是你的應得之物,幹嗎要不好意思?”
“其實屬下只是綜合起來各家之長,最要緊的還是和泰西諸師經常談話,有不少東西,確實是得自他們的指點。”
徐光啓倒也不是完全的謙虛,他的《泰西水法》一書囊括了泰西水利和遼陽水利建設的實際經驗,有插圖配畫,詳細備至,這書已經被列爲綜合大學的教材,另外刊印頒行遼陽鎮轄境各處,以爲水法建築的操典,在無事不操典的遼陽鎮中,能獨立成就這樣的功勞,被頒以重賞,這是理所當然之事,然而此書畢竟是與泰西傳教士討論出來,又有遼陽實績做爲驗證,所以算是博採衆家之長,徐光啓最要緊的是搜索採集,本人貢獻確實不算太大。
但這畢竟是一本專著,惟功還是對他大加勉勵,孫承宗等人有身兼參隨的,無不對徐光啓大爲羨慕。
“土層深厚,肥力中等以上,全部爲向陽坡地。”參隨之中,不乏有經驗者,此時有人插話道:“這些地,能整治成這樣的模樣,屯田處着實不易。”
袁黃接着也道:“難得的是全部作壟,棉花要土地細密,要保持水份,十萬畝地整治完畢,這樣的人工和細緻精微,實在難得啊。”
這都是從江南來的參隨,當時的中國,只有松江和山東濟寧等少數地方種植棉花,其餘地方要麼不能種,要麼產量很低,得不償失。
所以松江布販賣全天下,你可以自己裁衣,但卻無法憑空變出棉花來,一直到百年之後,棉花種植漸漸爲人摸到門路,大半地方可以自己種植自己紡織,也使英國諸國與中國貿易時無法用紡織品打開中國市場,後來蒸汽機帶動梭機,工業生產下洋布價廉物美,使中國的小農經濟下的自產自織模式被徹底摧毀,先是英國布,再是日本布,一直到一戰時期,歐洲資本對中國放鬆,纔出現了榮家這樣的大紡織商,中國的本土民族紡織工業,纔開始艱難起步。
可以說,在全球貿易的早期,布匹貿易是最要緊的一環,也是英國等諸國對全世界掠奪財富的最重要手段。
正因如此,棉花惟功是一定要想辦法種植的,此時人不種,主要原因就是不知道怎麼種植,他的麾下有孫承宗徐光啓袁黃大票人才,自己亦懂得一些,還怕種植不成棉田?
“棉花最要緊的就是喜溫畏寒,今秋成壟積肥,明春四月之後,以溫室育苗
,出苗之後,再移到壟間,這樣可以幫助棉苗成長,然後精選種子,去掉癟、無光、大毛籽等劣種,留下良種,然後要好好曬種,棉籽殼厚,透水極差,播種之前要好好晾曬,最少三日,然後再播種,我遼陽這裡土地肥沃,可以稀種,不一定要厚種,然後就是植入深度不要超過一掌,但亦不能低於半掌,移苗之後,定期追肥,注意壟間補水,然後七月之後,就能打枝,最後,收穫脫絨!”
惟功一口氣說下來,在場的屯田司諸人都是默默聽着,心中不無感佩。
更有專職記錄的,將惟功所說,全部詳細記錄下來。
袁黃對宋堯愈輕聲道:“我們這位大人,算是真正早熟早慧又有大福報者了。”
宋堯愈亦是點頭,微笑道:“按大人所說,每畝四五百斤棉籽的出產,十萬畝地,很可以做一番事出來,等高產之後,全遼陽控制地方,百萬畝以上的棉花可以種植,不僅我遼東一地數百萬百姓不缺棉布,縱是供給京師等九邊地方,亦是足夠了。”
用棉花控制北方經濟,這是一篇大文章,也是惟功與宋堯愈密室計畫的重要一環,宋堯愈現在不大瞭解袁黃的心意,更知道這人是七竅玲瓏心,所以泛泛而談,不敢說的太深。
袁黃淡淡一笑,換了個話題,笑道:“近來參隨室和軍令司,還有參謀司,還有軍訓司,諸司合作,推出勳章制度?”
“此亦是大事,”宋堯愈笑道:“分爲戰事勳章三等,戰役勳章三等,另外還有傑出服務,優越表現,卓越貢獻三等,這一次瀋陽戰事,獲利立功不小,估計會有人得頒賜勳章了。”
“嗯,大人這一件事,做的極好。不過,究竟有多大作用,還要再看。”
“嗯……老兄有話直說吧。”
“近來,城中風聲頗惡,”袁黃坦率道:“就是那個李達鞭打生員一事,現在引起軒然大波,城中的官紳和儒學訓導十分不滿,幾次到都司衙門交涉,張都司自然推開,聽說他們又到分巡各道衙門去了,究竟如何,現在不得而知。”
“一羣無用之輩,由他們鬧去吧。”
宋堯愈是曾經在相府呆過的,不要說生員和儒學訓導,還有那些背後的官紳,就算巡撫一級的官員,在他面前也曾經躬身哈腰,十分客氣。
到目前來說,宋堯愈仍然有這種高高在上,俯瞰地方官吏的感覺,這主要還是因其經歷,從舉人到張居正的謀士之一,一下子從草根到廟堂最高處,張居正在隆慶到萬曆這近二十年的時間全部是在高位,宋堯愈跟隨惟功之後也是諸事順遂,眼界高一些,倒也平常。
袁黃搖了搖頭,他感覺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只是自己也沒有確切的證據,身爲參隨,他對軍情司和侍從室的督查部門都瞭解一些,還有廉政司和公安司等,但究竟是怎麼運作的,情報來源如何,一無所知。
可能對他是很模糊的情況,宋堯愈這樣的人物已經早就知道,並且有所應對了。一念及此,袁黃就默然退下,不復多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