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承俠從未與除了軍中將士以外的人接觸過,他一直以爲世人都是很邊關將士那般大大咧咧,心裡有什麼嘴上就說什麼。此刻也犯了難,“是啊,他爲什麼要告訴我?我和他非親非故,他沒有必要告訴我。”但轉念一想,他若不告訴我,我該問誰去,難道我還要返回邊關向種伯伯請教嗎?不行,那多沒面子。今日說什麼我也要從他口中問出來。於是,臉上陪着笑容,“因爲我不知道,所以纔要問老伯。請老伯不吝賜教。”
牧羊人神色一怔,望着龍門承俠。“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得懂。”他的神色間一副若弄不懂便誓不罷休的樣子。
龍門承俠又重複了一遍。
牧羊人撅着嘴道:“你這娃兒,老遠看你長得好生端莊,雖然算不上英俊,但也着實招人喜愛。可這說出的話——”欲言又止,口中又嘖嘖有聲,彷彿心中對龍門承俠有極大的遺憾。一雙眼睛翻了幾番,終究還是說出了口。“說出的話,簡直就是腦子有問題的人。”
龍門承俠也不生氣,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自己目下有求於他。只是神色平靜地道:“老伯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出口,不必有所顧忌。”
既然龍門承俠都說了“不必有所顧忌”,這牧羊人自然更是滔滔不絕、眉飛色舞、比手畫腳地娓娓道來。“你看看,你看看。若是一個腦子靈光的人,聽見我說的那番話,那還不跳起身來,掄起拳頭,就打我呢?即使不動武,那也張口便要咒爹罵孃的說出一大堆話來。可是你呢?非但沒有一絲生氣的樣子,好像還很是無動於衷,似乎默認了我方纔說的話。我,我,我,遇見你這麼愚笨的人,我真是無話可說了。像我這麼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物才懶得和你饒舌,和你說話當真就是詆侮了我的聰明智慧。你快些走開,快些走開,你不願變得聰明,我還要繼續保持我的聰明才智呢?”說到這兒,語速突然提高,“快走開,快走開,別影響我。我這麼聰明的人,哪願意和你呆在一起,你看看這多麼美妙的空氣也被你的愚笨的氣息薰陶得傻乎乎的。這叫我以後還怎麼呼吸,你害人不淺啊。”
龍門承俠聽了牧羊人的這番跳樑小醜般的滑稽怪語,不由得心下莞爾,這傢伙還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兒,就他這小模樣也算聰明絕頂的人?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他微笑着一拍手道:“多謝老伯相告。”龍門承俠被這牧羊人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奚落了這許久,暗忖道,自己也要好好回敬回敬牧羊人一番。當下也學着牧羊人極力地翕動鼻子,狠狠地呼出幾口氣,雙手叉腰,笑盈盈地看着一臉迷惑的牧羊人。
牧羊人搔搔腦門,“啪”地一聲脆響,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啊,原來你這傢伙在戲弄我。你還要不知好歹地把空氣薰陶得和你一樣的愚笨,竟敢大口大口的呼氣,你還讓不讓我活了。嗯。”說着,他原本纏繞在手臂上的鞭子也不知是如何施展開的,居然像一條靈蛇般自他背後抖得筆直,沖天而起,在他頭頂劃過一個圓弧,只照龍門承俠面目掃來。倏忽之間,龍門承俠只覺得勁風撲面,撕裂得臉面隱隱作痛。哪敢硬接,百忙之中,倒退一步,就地一個打滾,站起身時,只見那鞭梢已鑽入自己方纔所站之處的土壤裡。心裡不覺後怕,要是那鞭梢打在身上,還不得把命報銷在這裡?但畢竟是不知深淺的少年心性,向牧羊人做了個鬼臉,又道:“哼,我就不讓你活,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牧羊人的鞭子就那麼如冬眠的蛇一樣一動不動地嵌在土中。奇怪的是牧羊人此時竟然沒有生氣卻笑道:“你這娃兒,怎麼用起這狼狽不堪的下三濫招式?”
龍門承俠一本正經地道:“只要能避過你那一鞭子就是好招式,是下三濫,是上三好,你管不着,也不要你管。”
牧羊人的臉色暗了一暗。“是嗎?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幾招下三濫?你的那幾招下三濫能避得了我幾鞭?”龍門承俠只看見牧羊人的手臂微微動了一動,鑽在地裡的鞭子又如賦予了靈性般地直竄起來。牧羊人身隨鞭進,手腕一顫,鞭子騰空而起,在虛空裡打着圈子,有大有小、有正有、有直立而起、有平行如鏡、有飛速旋轉、有巋然不動的圈子,纏纏綿綿,重重疊疊,就像一段悱惻纏綿的情事將恩恩怨怨交織在一起,把龍門承俠所有的後退之路一絲不剩地封死。
龍門承俠暗自叫苦不迭,他實在沒想到,牧羊人的鞭法居然如此了得。自己往左閃,那鞭子又往左來;自己往右閃,那鞭子又往右來;自己上躍而起,那鞭子當頭罩下。不論自己怎麼躲閃,那牧羊人的鞭子似乎總是能夠搶先一步,將自己截住。不大工夫,龍門承俠便已滿頭大汗,暗暗後悔自己招惹了這個該死的牧羊人,現在想要脫身可就難上加難了。
牧羊人手中鞭子像復活的靈蛇一般刁鑽狡猾,龍門承俠也知道牧羊人若要去自己性命簡直易如反掌。既然沒有性命之虞,龍門承俠一時間倒也放了心,但身子牧羊人長鞭織成的圈影之中依舊左支右絀,說不出的疲勞和狼狽。心知這牧羊人定是要好好戲耍自己一番才肯罷休的了,要怪就只怪自己技不如人。
牧羊人站在一丈開外,笑嘻嘻地道:“你還有什麼下三濫的招式,趕快使出來,我可沒有時間陪你玩了。”
這時候,龍門承俠除了聽見耳畔長鞭發出的嗚咽嘶鳴之聲外,依稀還有另外一種聲音,只是一時間卻又不敢確定。口中依舊保持着沉穩的語氣道:“沒有了,我沒有什麼招式了。”話一說完,漫天的鞭影在瞬息之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悸怕在龍門承俠心底。
原本在一丈開外的牧羊人倏然間便到了龍門承俠身前,涎着一張老臉,“怎麼樣?我的這一招‘八方風雨會神州’的鞭法,可還過得去?”
龍門承俠心說這老兒還真會自賣自誇,口中便沒好氣地道:“豈止是‘過得去’?簡直就是天下無雙。”
牧羊人一聽龍門承俠的話,樂得喜上眉梢,雙眉連連聳動,齜牙咧嘴,拍着手歡喜無限的樣子。他似乎根本就沒有從龍門承俠的語氣裡聽出任何的絲毫嘲諷之意,快樂得像個孩子。湊近龍門承俠幾步,冷惻惻地道:“是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
龍門承俠心裡暗自發笑,這老兒還真自以爲是呢?爲了不使牧羊人發怒,只好笑着道:“那當然了,豈止是天下無雙?簡直就是空前絕後。”
牧羊人“呵”的一聲,又急忙伸手一掩嘴,止住笑聲,側耳附在龍門承俠面前,又低聲道:“真的嗎?”
龍門承俠忽然覺得這個牧羊人有些可憐,不就是一個虛名嗎?何苦弄得如此瘋瘋癲癲、癡癡狂狂,不像個樣子?安撫道:“當然了。”平心而論,牧羊人的一招“八方風雨會神州”的確有獨到之處。龍門承俠雖然只會种師道傳下的“將軍劍法”,但武學一道,萬變不離其宗,一通百通,牧羊人的鞭法是好是壞,他還是看得出來的。這一招如果用來破解漫天襲來的暗器,那肯定是絕妙好招。
牧羊人輕笑起來,忽然陰冷冷地道:“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