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不鳴的語聲雖然極輕微,但還是沒有逃得脫邋遢道人的耳力,只聽他的語氣又恢復到先前那般要死不活、半死半活的狀態中去了。“我沒有你這個師弟,因爲你不配,我不夠資格,我們崇真派沒有你這個弟子。”他的這句話一出口,身邊的虛遠和尚不由得輕輕地“咦”了一聲,心裡暗道:“原來這牛鼻子是崇真派的高手,怪不得武功那麼高,劍法那麼絕。我打不過他,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羊伯老對崇真派的底細也知道一些,此刻他不管姬不鳴在不在身邊、是不是會辱沒他的師門,不屑一顧地道:“崇真派很了不起嗎?”
邋遢道人的語氣裡充滿了敬畏和敬仰之情,“那是當然,二十年前,五嶽劍派這些小角色哪一個掌門不是要看我師傅的臉色行事。如果沒有我師父竭力壓制,哪裡會有五嶽劍派這幾年的的鼎盛情形?”他說的倒是實話。崇真派創教祖師一代劍俠狄龍子昔年和龍門千浪號稱“南劍北刀”二人年齡相差近二十歲,若論真實功力,狄龍子比龍門千浪還要略勝一籌。東嶽泰山掌教西華子、西嶽華山掌教龍晨子、南嶽衡山掌教瀟湘子、中嶽嵩山掌教風雲子、北嶽恆山掌教雲夢子五人各自創建門派爲光大門楣鬥了個你死我活。手仗三尺青峰遊劍江湖的狄龍子不忍見無辜蒼生慘死,毅然約鬥五嶽劍派掌教,並約定五人若是戰敗就要歸於狄龍子門下,守狄龍子立下的門規。一場激戰過後,五嶽劍派的掌教不敵狄龍子只得歸於狄龍子管束。狄龍子不得已創立了崇真派,將五嶽劍派合爲一派,力主江湖沉浮,一時間令黑道、綠林道聞風披靡,不敢造次。只是後來狄龍子一死,崇真派四分五裂,五嶽劍派又重新得以擡頭,這纔有了今日聲明顯赫的五大劍派。
羊伯老的語氣微沉,有種抑揚頓挫的感覺。“那又怎樣?今日你要敢動姬不鳴一下,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不信你可以試試?”
邋遢道人還是沒有擡頭,只是頷下的紅痣彷彿閃耀起來生出了一道刺目的光芒。“我要試試。”他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在冰窖裡藏匿了千百年那般冰冷。
李柔倩忽然覺得渾身冷得像伸出冰天雪地裡,驀然回首卻見羊伯老臉上如結了一層冰霜,與龍門承俠昨夜的情形倒有些相似,一時間心裡也想不出這是什麼原因。
水月光皺着眉,忍不住輕聲道:“周流六虛寒冰勁。”語氣里居然是難以掩飾的那種得償夙願的歡喜之情。
水清源也不禁在衆人沒有察覺中微微皺了皺眉峰,心裡自忖道:“果然是‘周流六虛寒冰勁’的勁氣,遇水成冰,遇風凝霜,無孔不入的寒氣,無隙不鑽的冷意。我的‘上善若水功’根本不能和他匹敵,我和他所修習的武學似乎與生俱來便是一對難以化解恩仇的天敵。”
虛遠和尚猛然覺得自己的指尖微微一寒,本能地低頭一看,正是右手的中指指尖此刻卻隱然有一條痕跡。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己的指尖從來沒有受過傷,他在第一時間內斷定此番遇到了生平首見的詭異事情。再定睛一看,只見指尖的傷痕就像小雞啄破蛋殼那麼細、那麼窄、那麼輕、那麼不易察覺,——應該還會有血跡冒出的,他這樣肯定地想到。他還是不明白,指尖的傷痕究竟是哪裡來的。他心念一動,莫非,莫非正是方纔那一縷不經意間迴旋過的寒氣?繼而,他又想到這是不是牛鼻子的劍氣?
花妖妙清也在第一時間內感應到那一縷自邋遢道人劍鋒上發出的劍氣,她也從未遇到過如此鬼魅離奇,甚至還有些妖豔得驚了豔的劍氣。江湖上的劍法名家,但凡叫得上名頭的,她都基本上見識過其劍法造詣,那些人的劍氣絕不是這樣的——
起先,劍氣如霜。
而後,如茫茫黃河。
接着,縱橫山川十九州。
後來,虛無縹緲一如無。
本在努力療傷中的青萍哪裡受得了邋遢道人這一劍發出的劍氣?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晃了一晃,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粗氣,神情極是痛苦,她卻堅強地咬着牙不吭一聲。
虛遠和尚忽覺眼睛也不大容易睜得開,所以他只好眯着眼,眼睛眯成一線,卻只看見一線白光。
白光是劍光——他絕對可以肯定,而且是邋遢道人的劍光。
水月光也被這悄無聲息地一戰吸引住了目光,她一回身只看見劍光如雪片,大片小片,飛滿了天地人間——
一片兩片三片四片五六七十片,一百、一千、一萬片,片片如雪的劍光將邋遢道人邋遢的身軀掩住,裹住,籠住,罩住,圍住。
水清源出道江湖三年也從未見過如此凜冽的劍意,劍意涌動,一如海水。這就像風平浪靜的海面卻隱藏着無數看不見感受不到的暗流和礁石,不禁深深地爲羊伯老捏了一把汗。如此劍法,根本沒有破綻可尋,必敗、必死無疑。
習可園發出一聲清嘯,如鶴唳長空,空谷龍吟。
李柔倩才一發覺嘯聲如同一道勁風般席地而起時,自己的整個身子都受到一股雄渾剛猛的力道往後推了一把,踉踉蹌蹌連退三三五步這纔拿住樁子、穩住步法、頓住身形。五臟六腑卻如火燒火燎一般熾烈地烘烤着,體內的真氣竟不受約束如脫繮的野馬般自行上躥下跳,不由得感到心急如焚。強壓住心頭的慌亂和驚懼,模糊的目光裡卻見到習可園蹂身而起,敏捷如猿,勇剽若豹,由於動作實在快得不可思議,李柔倩終於眼前一花,什麼都看不見了,卻清晰地感受到狂烈的劍、掌、拳、腿、身形所激起的勁風之聲,勁風颳在臉上如刀子般隱隱作痛。
水月光抱緊雙臂,冷意徹骨,彷彿一下子從炎夏轉爲冬季,不由得呻吟一聲,“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