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倩難以掩飾心中的感動和悲傷,美目垂淚。“我要將我的事拜託於你,你替我去完成那件事。”“那件事”是什麼意思,龍門承俠自然聽得懂。於是又迴應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今夜說什麼我都不會舍你而去。”
李柔倩見龍門承俠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只好難過地道:“好,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我們都要活下來。”
龍門承俠放開李柔倩的手,不退反進,只走出三步,坐馬沉腰,力貫雙腿。這時候,白天的“天機手”已經一掌拍到龍門承俠胸前,黑夜就在她身後五尺開外,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接應妻子。二人聯袂行走江湖,共同進退,休慼相關,時間一長就練成一門“靈犀術”,如心有靈犀,應敵時進退之間宛如一體,攻防兼備,威力自是非同小可。
龍門承俠左掌平舉于丹田,掌心向天;右掌護住胸口,緩緩劃了一個圈子,一掌拍出。他這一掌已運足十成的功力,開碑裂石不在話下,生劈虎豹也絕不在話下,他也知道這一掌根本就不能制住功力遠甚於己的白天,但有所爲,有所不爲。
雙掌甫一交接,發出“波”的一聲響,沉沉的,悶悶的,像從一個破了面的鼓上發出的。
一掌既出,立分高下。四個人的心頭都難免頓時升騰起一片疑雲。
由於黑夜料定龍門承俠雖然修煉的是純正的道家功法,但功力極淺,假以時日或許可以成爲天下江湖的一流高手,但此刻若要和妻子對決,簡直就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所以黑夜的注意力倒沒有集中在激烈的爭戰中。
李柔倩出於對龍門承俠的感激和同命相連的原因,自從龍門承俠掙脫她的手掌的那一剎那,她的全部精氣神都集中在龍門承俠身上,只要龍門承俠一露敗跡,她就發揮出全身所有的解數全力攻擊白天。
所以,最先疑惑的是——
李柔倩。龍門承俠的一掌居然震退武功排名西夏國第二的白天?他的武功居然這麼厲害?
其次疑惑的不是龍門承俠而是白天。
她只感覺到喉頭一股腥甜之味刺激得極爲難受,而後,一口真氣突然像被堤壩攔截的洪流般斷絕,緊接着口中的鮮血才難以遏制地灑出。真氣的斷絕,使得她身形一滯,又在猛然間受到龍門承俠強悍內勁的一推,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
畢竟白天黑夜夫婦二人練習“靈犀術”,白天的身形才一後退,黑夜就立即有所感應,瞬間恢復精力全力縱身跨步扶住妻子。他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對龍門承俠的判斷出了錯誤,憑龍門承俠的功力完全不可能將妻子一掌逼退,似乎還以重手法震傷了妻子的心脈。
龍門承俠知道此事才醒悟過來,自己居然一招出手就震退武功絕頂的白天。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卻偏偏發生了,就發生在自己身上。
白天暗自後悔——她見龍門承俠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人,若論武功修爲哪裡比得上自己近三十年的苦修?一掌拍出時,就撤去了幾分掌力。她的目標是李柔倩,若是全力攻擊龍門承俠,把龍門承俠制服之後,她哪裡還有氣力來收拾李柔倩?她是女人,心思比黑夜要縝密得多,她當時想到龍門承俠居然能說出自己當年犯下的罪惡,想必應該是出自武林中的名門世家,打了孩子娘出來,犯不着冒險。基於這一層緣由,她以五成功力去對抗龍門承俠的十成功力,自然難以討得了好處,不吃虧那才奇怪呢?
龍門承俠不可能想到這一節利害關係,原本只是出於氣憤情緒的一番胡話卻歪打正着反倒救了一命。此時見黑夜眸子裡殺機涌現,安頓好妻子,一步步走過來。黑衣每走一步,龍門承俠就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進一步。
退一步。
進兩步。
退兩步。
一進。
一退。
一再進。
一再退。
進若山洪挾泥沙,若飛流直下三千尺,若賀蘭山下陣如雲。
退若江河漫堤壩,若自在飛花輕似夢,若黑雲壓城城欲摧。
龍門承俠忽然間身子急繞三圈,繞着李柔倩打轉,只聽“嗡”的一聲,夜色下一條銀白色的光芒閃閃躍動。
黑夜卻發出“噌”地一聲響,急,銳,尖。
李柔倩一聽到這種聲音便驚慌失措地“啊”了一聲,揮退了一步。這才發現自己系在腰間的“劍”已不在,定睛一看卻在龍門承俠的手中,對龍門承俠如鬼魅般迅捷的身法不由得感到驚奇。
龍門承俠手腕一抖,五尺長的“劍”彈得筆直,“嗡嗡”作響,銀光閃爍,耀眼生寒。他的步子還在退,後退。
黑夜跨出的這一步彷彿遇到了一面銅牆鐵壁,極爲艱難,他悶哼了一聲,這一步、左腳才落地。
龍門承俠一用力,手中的“劍”發出陣陣不絕於耳的虎嘯龍吟之聲,驚得草叢間的飛禽走獸紛紛遠遁。
黑夜面色更加猙獰,一雙眼睛也變得通紅,像要滴血似的,在夜色中看來顯得極爲可怖。雙手急舞,霎時間幻化出重重手影,用的竟是“千手如來掌”。忽然只見他腳尖一點,身子騰空而起,卻弓腰駝背,雙腿一掃一卷,直奔龍門承俠而來。
龍門承俠在這萬分危急的關頭竟然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楚楚動人的李柔倩,只見她一雙目光緊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臉上展現出一片憂心忡忡和感激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一陣歡喜,想道:“今生今世若能有這樣一雙眼睛關注着我,我就是死一百次也願意。”他從來沒有感受到異性目光裡的那種時而淡、時而深的陣陣柔情。手中劍也彷彿受到某種強烈意念的指引,一式“年少輕狂”斜斜揮出。整個人都彷彿沉浸在這一招劍式的意識裡,沉沉浮浮,起起落落——有“相逢意氣爲君死”的義氣,“銀鞍照白馬,脫劍膝前橫”的豪氣,“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的肝膽之氣,更有“騎馬小橋過,滿樓紅袖招”的旖旎之氣。龍門承俠感受得最爲強烈的是“晝裡尋他千百次,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琴心和“長劍倚天氛霧處,寶光掛日煙塵側”的劍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