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晚晴從鋪子裡出來的時候,跟在後面的傅時秋臉色有點不對。
不,不只臉色,他心裡也挺不是味兒的。這些天他早已打探到她並非去哪裡探親,而是與之前的養父母住到了一起,而他們的生活條件也十分清苦,他之所以沒有拆穿,是因爲他不想讓她太過難堪。他以爲她是被趕出顧府的,可等了這麼久,他也沒得到她受不了清苦生活或者又回顧家鬧脾氣的彙報,便以爲,她真的是改變了的。
以前的顧還珠驕縱狂傲,又因曾經有過一段貧困的生活而非常自卑,爲了隱藏這種自卑,她尖銳刻薄地將自己的姿態凌駕於所有人之上,更不許有任何人提及此事。所以,當他得知她回到養父母身邊而沒有絲毫不適時,他是有些訝異,又有些欣喜的。
他認爲他看到了她的本質,一個沒有忘記以前,又吃得苦的女孩兒,能壞到哪去?她以前的尖刻狂傲自以爲是,都被他歸類爲“不想被其他世族子弟看不起而形成的自我武裝”。他理解,真的,當年他被人從民間尋回時,也是那樣的心情。再想想那日在宮中,她爲自己的擔心,那句由心而發的“太好了”,讓他至今難以忘懷。
有誰會這麼關心他?或許泰安帝是一個,但他覺得,泰安帝對他的好,更多的來自於對他孃的欠疚,又因他不在朝中,不參政事,所以與他在一起時,心情更爲放鬆,自然就顯得親厚起來。再退一步說,泰安帝畢竟是他的父親,關心他也屬正常,但顧還珠呢?沒錯,他們以前的確走得很近,但那大多數都是在一起胡鬧,關心?那是什麼東西?
可事實證明,她是關心他的。那種感覺,那種從心裡滲出熱度的感覺,當真難以言喻,他只知道,從那時起,他記掛的人就多了一個,他甚至覺得有點對不起她,爲什麼他沒早一點發現她的僞裝,還推波助瀾的耍弄她。
所以他想做一點補償,不是嘻笑胡鬧漫不經心,而是發自內心地想要幫忙,她不是想退婚麼?他想,他應該幫得上這個忙。
可是,看着前方窈窕的身影,他又有點不確定了。
走在前頭的顧晚晴此時也是心不在焉的,剛剛她與葉氏夫婦說了自己的決定,將銀票拿給他們的時候,他們的神情……她永遠都不要回想。
他們大概誤會了吧?其實她不是想用錢去換什麼,不是怕他們糾纏纔拿錢去打發,她只是想給他們更好的生活……不,他們沒有誤會,她的確是這麼做的,她在用錢彌補內心的遺憾,她不希望當她有一天真正離去時過於傷心,所以才選擇在個時候用這種方法切斷他們的聯繫。
顧長德說他會在京中另買一處宅子給他們,在她證明自己身負異能後,顧長德不希望她和葉家的人再有過多的接觸,他不希望她這個秘密再有機會泄露給別人。這些,都是她一早就知道的,而她也選擇了默認,並以要回顧家繼續重新醫術的理由,來告別他們。
其實最後葉顧氏是笑着送她出來的,葉顧氏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如果你什麼時候還想回來,就回來”。
這句話,比怪她罵她威力更大,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在想,爲什麼要回去?穿越回去有什麼好?那裡已經沒有親人了,而這裡,她還有!
一時間,她的腦子裡混沌不堪,直到要上馬車時才發現傅時秋跟在後面。顧晚晴愣了下,才記起他的存在。
“傅公子,你可以說你的事了。”
看着顧晚晴不太精神的樣子,傅時秋微微眯了眯眼。
“怎麼是我的事呢?”傅時秋收起心中那種悶悶的感慨,歪着肩頭笑道:“我上門來讓你有機會求我,你不是這麼不知珍惜吧?”
於是顧晚晴記起了自己的麻煩事,或許還真需要他來幫忙。
“我的確有事想求你,不過現在我有事情要出城去……”真的,顧晚晴頭一回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有氣無力,就連被親孃拒之門外、被剝奪了天醫繼承權、又或是被當衆欺負的時候都沒這麼沮喪過。
“辦什麼事?我也去幫忙?”
傅時秋笑嘻嘻地,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或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怎麼就冒出這句話,不過顧晚晴的回答卻十分的爽快。
“好啊!”顧晚晴沒怎麼多想,“這事你還真能幫得上忙。”想在山裡找到阿獸不是那麼容易的,光是她自己,不知道要找要猴年馬月,可人太多又不行,阿獸會害怕得躲起來,上次葉明常帶着人找了那麼多天,也是一無所獲。
大致與傅時秋說了下行動內容,傅時秋一聽是找什麼“野人”,頓時大感興趣,跟着顧晚晴就躥上了馬車,給顧晚晴趕車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顧家舊僕,見傅時秋也坐進了車裡,本覺得有些不妥,但再一想,六小姐也沒反對,他還是不要多事了,便沒有言語,依着顧晚晴事先吩咐的,揮鞭駕馬,直往千雲山而去。
傅時秋上了車就挨着廂壁坐下,一條腿蜷着,另一條腿蹬着對面的廂壁,整個把顧晚晴的出路封死了。而後就翹着一邊脣角笑,笑啊笑,笑啊笑……笑得脣角都抽抽了,顧晚晴也沒理他。
“哎……”他終於沒扛住,先開口了。
“啊?”顧晚晴調較了一下焦距,盯着他,“你叫我?”
傅時秋想吐血了。趕情剛纔他笑了那麼半天,白笑了!要知道有多少人想看他一笑而不得啊!他剛見到泰安帝那會十分害怕,泰安帝就下令誰能把他逗笑賞金一千,雖然他也忘了最後他笑沒笑、怎麼笑的,但由此可以證明,他是真正的一笑值千金啊!而且他鮮少笑得這麼溫柔啊,居然被無視了!
“沒有!我沒叫你!”他臭着臉,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
顧晚晴納悶地看了他一眼,也沒追問,又忙着沉思去了。
這下傅時秋又不自在了。基本隔個三五秒就擡眼看看她,便見她雖然看着自己的方向,可眼神兒卻不在自己身上,早不知道飄到哪去了。
她在想什麼呢?看着她頗爲苦惱的樣子,傅時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葉氏夫婦,他心裡也自然而然地欣喜起來。
他之所以跟上來,就是想看看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她。
“在想什麼?”他問。
顧晚晴沒有回答,又呆了一會,好像纔回過神來似的突然道:“我和聶清遠的婚事,能退嗎?”
傅時秋聳聳肩,“世上無難事。”
顧晚晴緩緩地點了點頭,“有希望就好,等我們回來,我們仔細商量一下退婚的方法。”
見她如此認真,傅時秋問了早就好奇的問題,“爲什麼突然想退婚?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很喜歡他纔對的,顧老太太出面求皇上賜婚,也是你求來的吧?”
“唔……嗯……”顧晚晴吱唔了一句,“聶清遠並不喜歡我。”
“只是因爲這個?”傅時秋一揚長眉,“也就是說如果撇去這個顧慮,你還是想嫁給他?”不知怎麼,他並不高興聽到自己這麼問。
這種問題,今天以前的顧晚晴是根本不會去想的。因爲她要穿回去啊!人都不在了,還想什麼嫁人的事?至於退婚也只是暫時無法回去才無奈做出的承諾,如果她明天就能回去,還想什麼退婚的事?不過今天,顧晚晴卻仔細地想了想,認真地答道:“無所謂想不想,如果我走不了,只能留在這的話,那麼就算不嫁他,也會嫁給別的男人,本來他的各方面條件都很好,是個理想的對象,不過他對這件事的反應很激烈,我也不想弄成兩敗俱傷的局面弄得大家都不開心,所以就想放棄了。至於之前麼……我覺得我對他的那種喜歡是很盲目的,因爲不斷地聽別人說他很優秀,所以從心底就也認爲他很優秀;因爲別人都傾慕他,我就覺得如果他成爲我的,我就會很有面子;還因爲他差一點要和我一個堂姐訂親,我那個堂姐自小就很優秀,從小我們就被別人放在一起比較,我不想輸給她,所以我纔想要聶清遠。”
聽着這些話,傅時秋擺了個“見鬼了”的神情,“顧還珠,剛剛那些話真是你說的?”
他的神情讓顧晚晴失笑連連,連帶着對他的厭惡感都降低不少。
其實這些話並不是她胡說的,而是她這段時間整理顧還珠的記憶總結出來的,記憶中顧還珠與聶清遠的直接交往並不多,而每次想起或提起聶清遠的時候並沒有甜蜜溫馨之感,卻總有顧明珠的身影雜夾其中,所以她纔有此定論,她覺得,聶清遠對顧還珠而言更像一個昂貴的名牌手包,買下來倍有面子的那種。
傅時秋有一瞬間的恍神。
他從未見過她笑得這麼輕鬆自然,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不再盛氣凌人的顧還珠,看起來居然有點可愛。
話題打開後,顧晚晴又向傅時秋解釋了一下阿獸的情況,當然沒說自己用異能幫他醫傷的事,而是用藥物代過,聽到阿獸用兔子和青蛙答謝她的時候,傅時秋樂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不覺之間兩人話題漸多,小半天的路程很快就過去了,當馬車停在千雲山下的茅草房前時,顧晚晴的沉悶心情才又回來。
“我們直接上山吧。”她不想進去看到和回憶一些東西。
察覺到她情緒的低落,傅時秋沒有反對,又叫來車伕與趕着車跟着他們一起前來的傅樂子,嚴肅地給他們交代任務,“兵分兩路尋找阿獸,日落前山下集合,算計好回程的時間,要是晚上陷在林子裡被什麼女野人抓去做J夫,可別怪我不救你們!”
一旁聽着的顧晚晴無語,人家都是出發前積極動員,他這是在打消他們的尋找熱情吧?
果然,一聽到什麼“野人”,車伕和樂子的臉色都有點難看,樂子看了眼顧晚晴,轉頭道:“公子英俊瀟灑最有危險,我跟着主子以便保護,顧小姐是女人,這位大哥又有點年紀,他們兩個一組,應該不會引起女野人注意的。”
顧晚晴卻是一直對這個伶牙俐齒的小廝有成見,聽了這個分組雖然沒什麼意見,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句,“那你也得小心,別以爲有他在前面頂着你就安枕無憂,小心女野人大小通吃,你家公子留做正房,你麼,就收做小妾了。”
樂子頓時滿臉菜色,傅時秋“噗”的一聲笑出來,敢情還沒忘了上次樂子虧她做妾的事。傅時秋摟着樂子的肩頭把他送回車伕身邊,拍着他安慰道:“別在意,女人都是這麼小氣的。”
在傅時秋的堅持下,樂子還是和車伕一組,兩組分頭行動。
顧晚晴走的自然是阿獸送她回來的那條路,其中拗不過傅時秋的好奇,還拐到陷阱那邊看了看,然後才經過藥田,一路往山中行去。
雖然走往山中走草木越茂盛,可這一路上,顧晚晴居然沒走錯多少路,這都歸功於上次回來的時候阿獸爲了方便她前進拔去了林中的許多高大野草,這纔沒過幾天,依稀還能辨出方向。
跟傅時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顧晚晴覺得這條路似乎比上次短了,好像沒過多久似的就到了那個溫泉池,不過看看天色,算算時間,還是和上次差不多的。
這倒奇了。顧晚晴看了一眼正爲溫泉而興奮不已的傅時秋,想到這一路上他的插科打諢,難道是因爲這個嗎?那些聽起來毫無營養的話讓旅途變得充實了?
顧晚晴搖搖頭,她算是見到傅時秋的另一面了,不止有藏着心眼的可惡,還是個話嘮!
“上次我們就是……”顧晚晴說着話,卻找不到傅時秋了,正張望時,身後一股大力猛然將她推入溫泉池中!
顧晚晴只覺得眼前一黑,眼耳口鼻立時被溫水灌入,有些水嗆到氣管裡,她慌得連忙掙扎,天知道!她根本不會游泳!
可是,她剛掙扎了兩下便被人抱住了身體,跟着急速上浮露出水面。顧晚晴也不管那是誰了,緊攀着託舉她的人,急急地做了個深呼吸,又猛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什麼都來了,又有一些水從鼻子裡流出來,別提多狼狽了。
再看託着她的人……傅時秋抹着臉上的水珠可惡地一笑,“怎麼樣?一人一次,公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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